我愿为了我爱着的，耗费这一生一世的年华，去历经这千千万万的轮回。
即便他不爱我，也永远不会爱我。
*
我叫夏然。
直白了说，是一条败犬。
感觉已经是说过一遍的台词了呢……
垂下眼帘，轻轻地把手放在镜子上，和对面那个自己十指相合，那个面色憔悴而显得苍白的少年也在看着我，厚厚的镜片之后，由于熬夜而满是疲倦的双眼，眼角带着几点泪渍。
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呢。
记不清了……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呢……
“何夕……”
俯下身，撩起哗哗的水流，随意地扑打到脸上，试图通过这样粗野的方式让自己清醒过来，脑中却无数次回闪着意味不明的片段——模糊的，频闪的，杂乱无章的，用剪刀随便剪裁后粘连在一起，以至于每一个部分都呈现出一种一样的错位感。
果然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么。
“前——辈？”
何夕的声音让我一个激灵扭过头去，我的学妹正站在我的身后，右脸缠着厚厚的绷带，小嘴却倔强地鼓着，看着我的目光似乎也带着一丝气愤。
“你已经，连正三角倒三角都认不清楚——呜啊！”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声惊叫打断，我这才缓缓反应过来，不知何时伸出的手柔柔地抚在了她那半边缠着绷带的脸上，不知为何内心充溢出一股来历不明的忧伤，好像只要一个闪失，我的学妹就会像玻璃做的工艺品一样碎掉……
“没关系么，这个？”
“前、前辈，你很奇怪诶！”
“啊……对不起……”
我慌忙缩回了手，有些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何夕早就已经红透了脸颊，刚才的那股气势凌人的样子，现在已经被嘀嘀咕咕的语气替代。
“这个是之前体育课的时候被球砸到了而已……运气好的话应该不会留疤的……嗯……”
“这样啊。”
感觉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消息有什么值得庆幸的。
忽然又想起自己还呆在女厕所里，不觉耳根有些微热起来，我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离开那个让男人有些难堪的地方，抬头望向校舍走廊外的天空。
时至傍晚，也是何夕所在教改班难得的闲暇，太阳在这个时刻总能展现出她最温柔的一面，把橙红色的温暖缓缓地洒落下来，飘飘悠悠落到走廊的扶手上，噗地一声破开成一团柔和，像是一朵正微微绽放开的，圆滚滚的花。
果然，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
重要的东西。
【因为你马上就不会再记得了夏哥哥……对不起……】
脑中忽地掠过了她微微侧过的脸，背对着我，以至于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是这样温柔的傍晚，呈现出浅浅的玫瑰酒色的天空映衬下，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了她面颊上垂着的一抹晶莹。
“前辈，怎么了？”
何夕攥着我的衣袖，轻轻地拉了拉。
她的皮肤白得惊人，在柔柔的光芒笼罩下，像露珠一样晶莹剔透，却也像露珠一样脆弱易碎。
我抿抿嘴，泄气似的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懒懒地挠挠头，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像一具僵硬的尸体。败犬的本能让我想要逃避，但身为夏然，那个一无所能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支撑着而坚强起来的我挡在了我的背后，用混沌不堪的眸子盯着我，嘲讽地轻笑。
败犬没有回头的权利。
“没事——”
有些事是只有我能做的，既然人类的自尊不允许他们低头，那么那埋藏在肮脏的下水道里的真相，就有这条败犬去发掘吧。
说的那么伟大……
自嘲地耸耸肩，把双手**口袋，低下头往楼下走去。
“啊对了前辈。”
忽然从背后叫住了我的学妹，似乎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小脸微红，目光交错的一瞬便失去了分寸，只倔强地秉持着一份我所奢望的自尊与我对视，许久之后，那视线里竟有了些忧伤的苦味。
“今天也……不去文学部么？”
我虚伪的笑容在嘴角颤动了一下，背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眼睛。何夕的眼睛就像星空那样空灵深邃，仿佛可以洞穿一切，这是我作为夏然所喜爱的，也是我作为败犬所畏惧的。
“叶凝她，一直在等你哦，还有锦月老师……前辈不在的话，那么大一个图书馆……”
她踩着小小的步伐来到了我的背后，轻轻地捻住了我的衣角，声音几乎就是被压在喉咙口的呢喃。
我没有想到我一条败犬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会面对一个女孩发自内心的呼唤却不为所动，我怀疑有些事情在无形中改变了我自己，以至于最柔软的东西都变得像钢铁般坚硬，钢铁般冷漠无情。
在这个世界上，文字是最伟大，也是最奇妙的东西之一。很多很多的感情，需要长篇大论的叙述才能勉强准确描绘出来的感情，有些时候却只要简单的三个字节，就足以摧毁人心。
比如说，在世界毁灭的时候，丈夫对妻子说出的那声我爱你。
比如说，在珍爱的东西将被碾碎，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说出的那声——
“对不起。”
*
和小爱的见面比我想象的要早些。就在我狠下心来把何夕抛在脑后，一边责备自己的无情无义，一边缓慢地拖着步子走过一中洒满了红光的操场上的时候，那个女孩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时间算得很准，啊哈？
就算心中怅然若失，仿佛一段记忆只剩下残破的碎片，但将那些似真似假，若有若无的部分出去以后，我姑且还能够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栗雪爱，一中美术部部长，我从儿童时代结下的孽缘，看似天真无邪，其实内在难以捉摸，和她的眸子一样色彩多变的，古灵精怪的女孩。高一新生入学已经过了超过半个学期，我却是在最近才得知她也在一中，而那所谓重逢的场景，可真的算不上是浪漫。
【夏哥哥，你，相信神吗？】
也是像这样的一个傍晚，在那座高耸的教学楼背后，中庭茂密的树下，微笑着对我说出了这句话的小爱，语气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忧郁。
对多年未见的青梅竹马，却以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作为开场白，倒是很有小爱的风格。
“你来的挺早呢。”
我耸了耸肩，熟练地抛出一句寒暄。
小爱侧过眼来瞟了我一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虽然是在夏天，她却穿着冬天的装束，小巧玲珑的毛呢套装印着颇具格调的格子花纹，带着猫耳，少女气息十足的耳机挂在脖子上，用一层厚厚的围巾裹着。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又出现了差错，一瞬间她的形象与十年前我们分别时的那个小爱重叠，慢慢缓过来以后，却只觉得那身衣服令人觉得闷热而已。
“因为夏哥哥的话一定会提前时间来的吧，嗯……如果不是条败犬的话肯定是个好男人呢。”
“虽然不知道是表扬还是嘲讽，姑且感谢你一下好了。”
“表扬啦表扬啦，怎么可能嘲讽你啊对不对～”
她笑着拍我的肩膀，动作颇有日本漫才的既视感，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就是了。
我任由她小孩子一样撒着欢，不知为何，心头却涌起一团灰暗。
何夕她们……没关系吧……
“你又在担心文学部的孩子们了？”
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小爱略略安静了些许，轻咳一声，伸手触了下我的鼻尖。她比我矮一个头，这个动作让她高高抬起了手，小小的脸蛋上挂着一丝不合时宜的不满。
“都说多少遍了，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况且文学部不还是没有被废部么，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要用力咬住对手的咽喉，这才是败犬精神不是吗？”
“这样么……”
在碎镜比赛中输给了篮球部，导致文学部现在的团分只余下可怜的二位数，下个星期的固定扣除结束以后，一中文学部就会从图书馆内彻底消失，现在的文学部，可以说是名存实亡。
而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啦……毕竟对面是这种枪战街机游戏记录的保持者，你要是赢了我反而会觉得奇怪。”
小爱翻了翻白眼，明明她并没有参与这场比赛，却好像比我还要愤愤不平。
“……大概不管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办法让你活过来的吧败犬先生……”
我的沉默得到了她的一声叹息作为回答，小爱把双手**了口袋，摇摇摆摆地迈开腿，在我面前旋转一圈后定住，她标志性的微笑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孔上。
“这样吧夏哥哥，反正文学部也就只有那么一个星期的寿命了，不然在最后，陪我好好玩一把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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