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仁
下午一点零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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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在我下车之后，那个长着稀疏八字胡的男人注意到了我。
“他就是报案的人，是我儿子的……算了，你自己介绍一下吧。”在迟疑了一下后，香山父亲把介绍的工作交给了我。
我摘下了头上的兜帽，中年胡子男人的目光离开变得不可思议起来，我便开始重复对香山父亲说过的话。
…………
在我长话短说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中年胡子男人——也就是电话中的“石头”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发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呢？我可是把你送进殓房的人之一啊……”
我的出现令他震惊到连说出无礼的话他都没有意识到吗？
但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我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看着他们。
“石头，怎么说话的！”香山父亲提醒了他。
“哦，对不起失礼了……大概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也就是说，你现在想要在没有上面许可的情况下搜查这间仓库的主人的家？”
“就是这样。”
“你这样子令我们很难办啊，我们是警察，是要依法办事的啊……”他说着和当初香山父亲说过的话。
“但是我们已经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房子的主人是犯罪嫌疑人了，而且空仁的时间已经快要用光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香山父亲说“充分”这个词的时候显得有些没底气。
“而且这起案子和之前的星野失踪的案子甚至更早之前空静失踪的案子都是有关联的，这值得我们放手一试！”香山父亲为我的任性费尽心思劝着石头，让他加入我们的队伍，这令我有些许感动。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行动吗？还是等……”
“不要等了，现在就过去吧，时间不多了。”清楚事情详细的香山父亲说完就转身到车子的后备箱那拿出了一个背包，走了回来。
“石头，检查过周围了吗？有没有摄像头之类的？”
“这间仓库附近没有，可以放心。”
“嗯……那有看见过乌鸦吗？”香山父亲沉吟了一下问道。
看来是我说过的话影响了他。
“那个吗？我倒是没有留意……好像没有吧，我没有看见那些令人讨厌的生物。”
香山父亲无奈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后道:“算了，就这样过去吧。”
我们三个人——香山父亲在前、我在中间、胡子男人在后面，沿着一条水泥做的狭窄的楼梯下到了花田:那是一个覆盖了半透明白色塑料膜的花棚，看起来占地面积不算大。我们掀开塑料帘子:
“喂，请问有人吗？”
回答我们的是死寂。
我们便进去四处查看……不用多久，香山父亲就呼唤我的名字:
“空仁，过来看看这里，这个地方有点奇怪。”他指着花棚主梁下方的一块空地:周围都种了花，唯独这一块最靠近中央的土地是空的。
香山父亲蹲了下去，用手指摸了摸那块地:
“这里的土壤和其他花的土壤的湿润程度不一样，应该是刚松过土，新翻出来的。”
“石头，找个铲子。”
“好。”中年胡子男人应了一声后便拿了一把半人高的铲子过来。
“嚓——沙——”铲子毫不留情地插到泥土里，很快，旁边的花便积了薄薄的一层泥土。
“嚓——咔。”这一次铲下去发出了不同的声音，香山父亲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神情。
“石头，带空仁出去。”他只下了这么一个短短的命令，却令我的内心掀起万丈波澜。
“来，小兄弟，我和你出去走走，别打扰他。”此时他脸上的胡子因为为难的表情变得蜷曲起来。
其实到了这时候，即使他们不说，我也已经猜到了将会发生的事。
“不用了，叔叔……是我妈妈，对吧？”
香山父亲脸色变得凝重和愤怒。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还是出去吧，你在这里看到的话会有不好的影响。”胡子男人向前一步，挡在了我的面前……但从他的腿旁边看过去可以看到:那个被挖开的土坑里已经可以看到一只手了……
——那里恐怕就是我妈妈的埋尸地了吧……
我立刻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事物好像覆盖了一层黑幕，一阵阵恶心的感觉在胃部膨胀。我双脚一软，跪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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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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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让警察豁出去陪你任性行动，你怎么能就这样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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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快没有了，如果现在就倒下的话恐怕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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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悲伤就留到一切都结束了再悲伤吧！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现在就恳请你给我些许的力量吧……我还不能倒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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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东西逐渐恢复清醒，我正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胡子男人把手伸了过来打算扶起我，我推开了他的手，双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没关系，我没有问题，上次过来这里时我已经看过这样的光景了，继续吧。”我用手背擦了擦脸，这才发现我已经满脸都是汗珠了……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胡子男人的身边，夺过香山父亲手中的铲子一铲一铲地干了起来……
直至妈妈的脸漏出土地，我便扔掉铲子用手拼命地趴着周围的泥土……妈妈的头完整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接下来还有身子……我仍不肯停手……
“够了，你做的够好了……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们警察来干吧。”香山父亲的手按到了我的肩膀上，我全身一颤。
不，我还能够继续，我还可以干下去！
我转过头甩开了他的手，继续着手上的事情。
但他却硬是把我拉了起来，让我转过身来面对面地看着他:
“不要哭了！现在可不是让你停滞不前的时候！要清楚我们这一次冒着风险来是干什么的！我们是来调查的！善后工作我会让石头安排其他警察做的！这些事情你就放心地交给大人吧！”他大声地对着我喊道，脸上的表情严肃又悲伤，但更多的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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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哭？别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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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衣袖拭了拭，衣袖立刻就被浸湿了
我连忙用手擦干净鼻涕和眼泪，踉踉跄跄地到花棚边上的水龙头那洗干净了手和脸。冰冷的水温让我逐渐冷静下来，然后我回到他们之中。
“石头，你去叫人来搞定现场，我和空仁继续行动，这一次已经可以给凶手定罪了，我们一定要把他擒住！”香山父亲捏紧了拳头，走出了花棚，我赶快跟了上去。
前方不远处就是当初在地图上看到的另一间房子了，这就是凶手的住所了，也意味着静和星野也会在这间房子里面。经历了刚才的事，我无法为近在眼前的成功而感到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对凶手浓浓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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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着，我现在就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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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小心地接近着这栋看似平凡的二层平房:房子的外观并无什么特别的，但它的窗户全都关上了，并且里面都拉上了窗帘。楼下有一只黑狗，它正在警惕地盯着我们看，但它被拴住了，所以它对我们不是威胁。
我们一路上留意着四周是否有乌鸦……但门檐上微微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告诉了我们一切——他知道我们来了。
既然他知道我来找他了，那就没有必要躲躲藏藏了。
我找来了一根竹竿，两下就把摄像头的玻璃敲碎，确保他什么都看不到后，接着就是香山父亲的工作了。他用力地踹开了木门，眼前是昏暗的客厅，只有简陋的茶几、沙发和破旧的电视……
“咔擦……”楼上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先一步迅速地冲上了楼梯，看到一个人站在二楼房门前的地板上，手上拿着一把灰黑色的匕首——那人正是我认为的凶手，一方。
“看来事情败露了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错，一切都是我干的，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没有死，还活着到了这里来……我也不嫌麻烦再杀你一次！”他的眼里闪烁着残暴的光芒，表情狰狞地向我冲了过来。
他整个人像是飞扑下来一般，匕首向我挥舞着。我向后退了一步，摆好姿势，盘在腰间的拳头向前猛的爆发，稳稳地击中了对方的下巴……但拳头受到的冲击力好像要让它脱臼似的。
对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刀子也落到了一旁。顾不得手上的伤痛，我从楼梯上跳下去，利用自身的重力狠狠地压下去……他立刻转身躲过了这一击。我的膝盖狠狠地砸到地上，似乎受伤了。
他爬起来压到了我的身上，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没想到吧！当初你害死了我的父亲，你也会有这样一天！让我亲手了结了你吧……哈哈哈——”他面目狰狞，他就是从地下爬出来的魔鬼！
他说的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取过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更不用说是他的父亲了！
你这家伙不仅对我们家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现在居然还想倒打一耙！我不打倒你我誓不为人！
我放弃了对脖子的反抗，腾出双拳猛地击打他的腹部、侧腹部……似乎是打痛了他，在感觉他的手稍微放松的时候我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扯倒在地上按住他，反过来压制住了他。我不敢有丝毫松懈，举起双拳就往他的脸上抡……我丧失了理智。
…………
“够了！他已经晕过去了，住手！”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牢牢钳住——是香山的父亲在阻止我。
我能看到的是我的拳头已经沾满了红色的液体……我身下的人的脸上也沾满了这种红颜色的液体，他的鼻梁已经歪过一边去——看来是被我打折的。
我缓缓地从他的身上站起来，浑身颤抖着:
“他……死了吗……”
“看起来没有，应该只是昏过去罢了。”香山父亲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安慰我。
“有找到我妹妹和星野吗？”
“一楼的房间没有，我现在就去二楼查看，你坐下缓一缓。”说完他就离开了我。
在一番搜索无果下，我选择了最后的方法:
“静——星野——你们在哪里！我来找你们了——”我深吸一口气大叫道。
整间房子都在回荡着我的声音，待到声音消失后我听到了最想要的答复——这栋房子的某个地方传来了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最后发现在楼梯后方的暗间有一扇门。我欣喜若狂地把手搭在上面准备拉开它……但手上的剧痛阻断了我的行动。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手上不仅有一方的血，也有自己的血:在手指骨节突出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了，虽然伤口表面已凝结了一层薄膜，但周边的地方还是渗着丝丝的鲜血，这就是痛感的源头。
“还是我来开门吧，你在我后面。”香山父亲用眼神示意我跟着他。
门没有上锁，香山父亲用力一拉就打开了它。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出现在我们眼前，下方黑漆漆一片。
香山的父亲在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不算大的手电筒，打开后便照着路走下了楼梯。我迅速地跟了上去。
到了楼梯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油漆斑驳的铁门，接着就是右方一辆被手电筒的光芒照得发亮的轮椅。
在我们被这个轮椅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一个影子突然从左边袭击了过来——
“小心，你的左边有人！”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我惊呼着，推开了在我前面的香山父亲，他摔下了楼梯。不过我为自己的这个举动感到十分庆幸，因为……
“咔！！！”
一个斧头砍在了我脚下的下一级楼梯上，正是香山父亲原先站着的位置。
香山父亲摔倒在楼梯下的水泥地面上，手电筒滚落到一旁，不过他很快就站回起来，不愧是警察的身体素质。
借助滚落的手电筒那一刹那的光芒扫过，我看清楚了面前袭击我们的人的面目:
“元老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愤怒已使我忘记了对他能够站立起来的震惊。
面前的人脸上往日的儒雅已经全然消失，眼镜后面的只有冷酷的杀意。
他没有回答我，他看到站起来了的香山父亲，便转移了目标，拔起斧子就往那边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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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看我毫无威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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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小看我啊啊啊啊——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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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着他攻击香山父亲、背对着我的时机，我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在背后紧扣住他的四肢，脑袋狠狠地往他的头上撞去……
他一个不稳差点倒在地上，我顺势把他拉到，让他的头狠狠地亲吻了水泥地面，我也受到了倒地冲击的波及……惊心动魄的战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可惜到最后我也没能问出来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在确认了他是昏过去后，我快要因为浑身疼痛的身体和兴奋的心情而晕倒，香山父亲见状马上搭住我的肩膀扶稳了我。
“加油，我们已经快要成功了。”
他捡起手电筒，扶着我走到油漆剥落的铁门前，一把拉开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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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电筒发出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却照亮了前方的路——面前的两副面孔正是我日思夜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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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什么言语都无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我挣开香山父亲的搀扶，跪倒在她们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她们。
我的身体因为过于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涌现着……此时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好到令人不敢相信，可是……在我脸上流淌而下的真的是幸福的眼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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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打败凶手了，但我到底得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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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挽回了差点要失去的两位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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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的肺腑便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悲怆，窒息的感觉伴随其后。但现在我还不是悲伤的时候，面前的人还在等待着我的回应。我以与心情同样颤抖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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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来迟了……不过我保证……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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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思绪万千，我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像是敷衍般的安慰了。
我混乱的内心也已经听不到她们的回应了。
也不知道我笨拙的表达能力能否令她们明白我的心情，我的思绪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了:
身体被这几天的伤痛摧残得好痛、好累啊……
不过没关系了，我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但是，我存在的意义就只限于保护身边还活着的人吗？
明明我已经死了……
明明我只是一个亡魂，清楚地知道往后这边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我为什么还要为生前的我如此拼尽全力？
仅仅是为了这种最终得不到幸福的结局吗？
明明只是这个躯体生前残留的回忆在作祟啊……
我现在的心情究竟是什么？喜悦……悲伤……还是痛苦？
本以为自己已经把一切都搞懂了……
最终完成任务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搞明白啊……
我真是失败啊。
已经不想再思考下去了，反正那两兄弟都已经昏倒了，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这样就可以了吧……
然后我就这样倒在她们的身上完全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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