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易绍小心翼翼地问着眼前这个不停地在自己面前练着笑容的少女。
她有时拨弄一下自己的眼睛,有时又死命的将自己的嘴唇往上扯,但是效果滑稽可笑极了。
“那便不要讲。”
少女丢给了他一句话,堵住了他那颗想要说道的心。
“我真是不懂你们,明明平时从不好好听人说话,今日偏偏要去听那个土豪的妄语。”他无意识地白了她一眼。
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了半晌说道:“我若是不照他所作,岂不是不遂你们的愿?”
易绍看了看她若无其事的表情,轻笑着说道:
“他若是真要赶你走,或是对你做些什么,早些日子便做了,还用等到现在?”
易绍话音未落,桓的眼神恍然打在了他身上,似瞪非瞪的,终是垂下眼眸,转过头去。
不知是受了妹妹感染,还是在石府混着的日子太过无聊,他如今十分喜爱拆这位木头美人的台。
不过,现如今看来,她也并非那么木头,甚至还有些可爱之处。
易绍想着,别过脸去,偷偷的撇了撇嘴角。
她坐在水畔之旁,看着水面中的自己,一脸冷冰冷的模样,苍白似雪,只有眼神有一丝熹微的光芒罢了。
“他今日所说,易开也说过。”她小声地说道。
易绍抬起眼睛,一口气堵在了嗓眼儿,好容易沉下去之后说道:“父亲吗?以他的性情,倒是会说出这种浑话来。”
“这种自说自话的人,最是可恶。”她不停地自说自话的说道。
易绍没有答话,只是不经意地偷笑出了声来。
桓瞥了他一眼,无视了他。
“我终是知道,为何当初母亲会那么害怕你抢走父亲了,桓儿。”他面带意味深长的刁钻地笑道。
桓愣了一下,将头埋进了膝盖。
“嗯?”
“对不起……”
易绍看了看她委屈的愧疚样子,不禁苦笑道:“没来由的道什么歉。”
正说着,他也坐到了她的身边,夕阳西下,阳光拉长了二人的影子。
“小的时候,我和华儿总是喜欢把你带出来散步,我记得那时城边有个湖。有一次,华儿为了验证你是不是真的是木头做的,偷偷地把你骗进了水里。”
易绍看着在夕照下的潋滟水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种令人头疼的性情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还以为长大了便会收敛些了。”
桓想了想说道:“我记不得了……”
“不记得了……吗?”
“嗯。”
易绍的神情有一丝落寞,却强说着:“那些儿时丑事,不记得也好。”
桓垂下头来,眼睛望向看着水面。
突然,她抓起了易绍的衣袖。
易绍一瞬间明白过来,急忙站起身来。
“姑娘莫要在此处坐着了,担心着了凉。”
他模仿起奴婢的口吻和姿态说道。
此刻虽说气氛紧张,但是桓看他的神情却多了三分嘲弄和嫌弃。
桓站了起来,转了过来,只见石灵身边那个名叫斩风的持剑青年站在二人眼前,眼神凌厉的让人生畏。
他似是刚刚从外面回来,易绍看了看他的样子推测。
桓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三人僵持了好久。
易绍捏了一把冷汗,虽说易家的障眼法十分高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什么破绽,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对方却是先开了口:“桓姑娘,可否单独聊聊。”
易绍松了一口气,装作不放心的样子看了看桓,他向桓使了个眼色。
“为何?”桓问道。
斩风的眼瞳定格在了桓的身上,十分坚定。
“有些事情,想要单独请教一下姑娘。您是公子的东西,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对您不利。”
这话听着着实令人不舒服,易绍皱了皱眉头。桓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不放心地看着她,直待她点了头,示意她可以单独处理这件事,他才略略放心一些。
于是,他便当着二人的面学作丫鬟的样子,小步走了出去。
心中却暗下决心,回去非得捏起华儿那个倒霉的熊孩子不可,不然岂不是助长她这种整蛊他人成瘾的个性。
桓儿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斜了斜眼睛。又再次直视斩风。
还未等眼神定下,那把剑便以极快的速度从鞘中而出,明晃晃的剑光地向着她而去。
2/
比试在午时之前便结束了,据说这一回的比试参加的人数少得可怜,比起往年,如今的年轻阴阳师越来越不喜欢将自己的实力摆上台面,几乎所有的阴阳之家都是将自己的成果隐藏于世,于是便造成了如今,无人热衷这样的交流比试的后果。
沁雪倒是想上台比试一番,只可惜我及时拦住了她。本来我们便是为了凑数而来,若是沁雪上台去用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跟他人斗,丢人是小,毕竟师父也不怎么要脸,但要是伤了残了的,岂不是最后受累的还是我。
中晌午宴之后,我便来到这座别庄的中庭散散步打发一下剩余的时间。
明朝就是大选开始的日子,因着我们家这一票着实不甚重要,我也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就当是到有钱的阴阳世家游玩一趟。
眼下,王轩带着沁雪见识她认得的大人物去了,摆脱了他们的我,也便乐得清闲。
未拐角处,我便听见了一个一个男子破口大骂的声音。
“我都说过了不是这样!”那个人越说越生气:“我自己家的结界我自己难道不知道怎么修改吗!”
“行行行,你自己来!”
我认得这个声音,只是,在听到它的那一瞬间,我便奇怪地走不动道了。
“谁?!”他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我默默然从墙角走了出来,他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捋起了衣袖,一袭白衣有些脏乱,汗珠从他白皙的额头上滴了下来。
“惊鸿姑娘?”他惊喜地叫了我一声,随即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你不用琢磨了,行家来了。”
我的目光移到了那人的身上,不经意的与他对视了。我记起来了,他便是那个明家小少主,现任国师之孙。
“您是?”他收起了刚刚那副气急败坏的神情,恭敬地向我问道。
“蜀中余家的弟子,见过明少主。”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
我这时才看到,他们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看了看法阵的模样,再想它在这别庄的中庭,应该是这整座别庄守护结界的中枢了。
“原来是余先生的弟子,失敬。”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对我说道。
刚刚站的远了,只觉得这位少主公子哥长得着实好看像女人罢了,如今站近了细看,更觉得他生了一副风流妩媚之相,倒让我这个真真正正的女子,自惭形秽了起来。再看看身旁的姜溪,越发觉得他的模样纯粹清朗了。
“惊鸿姑娘,到哪儿都能见着你。”姜溪跳脱地凑到我的跟前对我说道。
“是啊,姜公子,真是有缘。”
“这就生分了,不是说过直接叫我名姓就好吗?”他努了努嘴说道。
我被他这副孩子气的委屈表情给逗笑了,其实我最初见他时还觉得他是个未经事世的少年,青涩稚气,他一看我倒让我也觉得害羞了。不过经过那一夜,我发现他却是个话匣子,甚至有些小唠叨,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沉稳内敛的琴师。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何将斥候结界的中枢打开,是出了什么故障吗?”因着有熟人在场,我便好奇地问道。
明楚看了一眼姜溪,姜溪说道:“你直接跟她说吧,都是熟人,兴许还能帮上些忙。”
“你们是朋友?”看到他们二人关系如此之好,我不禁好奇,莫非洛阳的阴阳师与俗世间的琴师往来这么频繁?
“额……”他很为难地转了转眼珠,觑了一眼身后的明公子。
明公子却抢先回答道:“只是有缘认得而已。”说罢又横了他一眼:“利益相投的陌生人罢了,朋友便无从谈起了。”
姜溪冷哼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切字,便晃过身去:“余先生可是除灵大家,惊鸿姑娘定是有本事的。”
“需要你提醒吗?”明楚瞪了他一眼,随后转向对我说道:“余姑娘,告诉你也无妨。我们现在正在对对结界进行改造。上午有只灵偷偷混进了别庄,明日便是大选了,为了除后患,我们现在正在改造斥候结界。但是明家从未有关灵术的研究,所以现如今改造有了一些困难。而这位姜公子,我本以为他是个有研究的,谁知道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说罢,他狠狠瞪了姜溪一眼,姜溪回了他一个挑衅的微笑。
“的确,普通的阴阳结界也只能对付有实体的东西,对于灵这种化形的东西,是一点儿作用都起不上的。”我想了想道:“但是,若是要让结界能够防的上灵的话,亦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那我便得从根源上修改结界的性质了。”
明楚听后,皱起了眉头。
“这样吗……那就必须由你来拆解这个结界了。”
“这样不太妥呢。”我尴尬地笑道。
即便我们余家无心于窥探他人家阴阳术的根源,但是明家肯定是不会愿意别人家的阴阳师来拆解自己本家的结界。
“这就不好办了呢!”明楚再次看向了姜溪,这次的眼神带了一丝可怜巴巴的祈求。
“怎么?救星没了,又想找回合作伙伴?”他歪了歪头拿腔拿调地说道:“其实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明楚抽动了一下嘴角,我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我……求……你!”
一个豪门少主,对着一个嚣张跋扈的琴师说出这样的话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小少爷果然识趣。”他顽皮地笑了笑:“既然你都求我了,我便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其实这个法子,只看惊鸿姑娘愿不愿意了。”
“我?”我指了指我自己疑惑地问道。
姜溪点了点头,看向我左手那把一直带着的白映。
“小公子,你可知道这把白映的来历。”
“这不应该是常识吗?白映取光明之意,乃指扫除一切晦暗与不详,消灭此间一切之恶。百年前这把剑横空出世,手持它之人历来都是除魔的阴阳大家,是绝对的除灵利器……”说到这,明楚似是明白了姜溪的意图,停住了自己的话。
“将白映之力附着在结界内部,便是给结界施加了一层驱灵的能力。”姜溪说道:“只是白映是惊鸿姑娘的东西,你要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借你才是。”
说罢,二人同时用殷勤的目光看向了我。
且不说姜溪,那位位高权重大人的孙子用这种请求的目光看着我,让我十分的尴尬。
“这个……”我还算是有些犹豫,毕竟这可是师父的宝物。
“我敢用性命担保,姑娘的剑会原封不动的回到姑娘身边!”明楚对我发誓道。
“可不敢当。”他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他认真过了头。
“明公子……”姜溪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说道:“总是随随便便对人家姑娘堵上自己的性命,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明楚听完,一时红了脸,直看着他干瞪眼。
我这时才想起,王轩之前所说的那件事,他的未婚妻早逝。这时听姜溪这么一说,看他这个反应,却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但或许是我多心,我亦不好问什么,也便这样过去了。
我顺手将手中的白映递给了明楚。
他倒是十分有礼认真地收下了,看他手捧这把剑无比珍贵的模样,在想想师父平日里拿他劈柴砍树干些俗事,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我眼看着明楚将白映之力移入法阵之中。
明明从未接触过这把剑,却能将它迅速解析并将力量的一部分提速出来融入自己的阴阳术中,这份老练和成熟,已不是刚刚那些擂台上的乌合之众能比的了。
我看了看姜溪,他心不在焉地站着一旁,却是离着正在作法的明楚远远的,看也不看他一眼。
两柱香的时间后,中枢法阵的灵压却是比刚刚更强了三分。
明楚念了个咒,那法阵便慢慢地隐去了。
“你可以回来了!”明楚对着已经无聊到玩树叶的姜溪喊道。
姜溪奔了回来,瞅了他一眼:“完了你还不快把剑还回去!”
明楚白了他一眼,无视了他,随后将剑与剑鞘合上,交还给了我。
“大选结束后,明楚必定答谢姑娘。”
姜溪冷哼了一声,望着明楚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突然又摆出了一副恶意猥琐的笑容看着他。明楚先是不解,突然像悟到了什么似的,暗地里指了指他,用威胁似的眼神怒瞪着他,姜溪不为所动,却是明楚的气势率先软了下来。
“明公子客气了,大家都是天墟的阴阳师,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再者说,公子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惊鸿理应帮忙。”
明公子愣愣地听着我说完了这番话,欣慰地对我说道:“如今天墟人心不齐,各家争端都想着争权夺势,独善其身。姑娘能有这份热心,我着实佩服。”
我只不过是说了些客套话罢了,他却给我戴了这么大一顶高帽,我低下头尴尬地笑了笑。
“你不要吓着人家。”
却是姜溪在旁边冷冷地说道了他一句。
“不碍事的,只是这份夸赞惊鸿实在不敢当。”我摆了摆手道。
“姑娘自谦了。”
“公子……”
“你们要是再这样互相承让下去,天就要黑了。”
姜溪打断了我们二人之间的尴尬。这倒是让明楚意识到了这一点。
“刚刚在结界之事上耽误了许久,我还有些家事未处理,那我便先离开了。余姑娘,请便。你!”他指了指姜溪,姜溪苦笑着摇了摇头。
红衣少年从门洞中离开了,只留下了我和姜溪两个人。
“明公子,还真是个好人啊!”我轻声感叹道。
“好人?好人会故意拆了别人的家门口吗?!”姜溪向着明楚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声。
“啊?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没想到还有这番过节。”
姜溪笑了笑,说道:“我可没当他是朋友,他把我当仇人还差不多。”
“可我看,却总是你在嘲讽他呢?”
“那是他自己脑子太笨,肠子太直,所以才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坏笑着搓了搓手。
我低头笑了起来,看看明楚那认真过头的模样,我能想象到姜溪所说的。
“不过那个老狐狸能生出这样的孙子,也是奇迹。”姜溪接着说道。
“老狐狸?你说得是国师?”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姜溪低下头来看着我嘻嘻笑道。
我被他逗的低下头去,犹豫了半天的功夫,才敢问出声:“我有一点儿疑惑,这么问来可能有些冒昧。我生于巴蜀之地,不比洛阳阴阳之家繁盛。难道洛阳现在的琴师都这么博古通今,见识广博了吗?”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大笑了起来。
“我的大小姐,我看你犹豫了几次,可算是问出口了。”他缓了缓,接着说道:“天墟大选所请的琴师可不只是奏奏乐,令这帮阴阳家的大人物消遣一番。除此之外,还另有他意。”
“这我倒是没有听说。”
“据说最初的天墟大选,因为有人不满意选举结果,于是在会场大闹了一番,要了那个刚刚被选上的阴阳师的性命。本来阴阳师这种天生残缺的群体其中,便有不计后果的疯子,即便平日里安然无恙,关键时刻发病也是常有的事。所以那时的人们以乐为托,将安魂术引入了其中。”
“我好像听师父说过,好像是叫做《清心》的乐谱。”
姜溪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每十年天墟便会征集各个阴阳之家中会奏清心谱之人,安抚阴阳师们的情绪,以免造成那种情况。而我,便是这其中一人。”
“据说清心谱指法繁杂,变调奇多,本身便是难以驾驭的曲子了。更何况安魂术本就是晦涩难懂的法术,又要同时驾驭住这么多高手,更是难上加难了。”我正说着,看了看眼前这个有些纤细的少年,他真的能够顺利操控清心谱吗?但看他的神情,我又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么,你便不是一般的琴师,而是技艺高超的阴阳师了。”我说道。
他想了想后说道:“这样说法,我应是解了你的惑,为何曲曲一个弹琴的,又熟知天墟之事,又能与阴阳家的公子们如此熟捻。”
“我可从未当你是个曲曲弹琴的!”我急于解释,不小心说大声了些。姜溪有些迷惘地看着我,不知该回应什么为好。
“抱歉,我失礼了。”我抬起头来,向他回道:“我与公子相处这几日,虽时日少之又少,但是我……但你尽有心与我交心,甚至肯将心事说予我这个陌生人听,你信任惊鸿,我很是感动。只是……公子刚刚那句不仅低看了我,也低看了你自己。”
“我只不过是说笑罢了。”他背向我说道,随后,他又回头看了看我:“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沉默了半天,没有给他答复。
“惊鸿不才,想要救您出这泥潭。”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收回了那如同娇阳般灿烂的笑容,撕破了伪装,露出了他那双冰凉如雪的眼眸。仅仅只有一瞬,他又微笑了起来。
“这话可从何说起啊……”他默默然道。
“惊鸿虽然眼神儿不好,但这个缺陷却让我的心看得比别人更加清楚。”我尽量昂起头来,不让自己的气势败给他:“您在纠结,该不该向我求救。”
他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眸沉静似春日的水面,静静地看着我。
“虽然我知晓的并不多,与你相熟的时日也并不长,但你让我直呼你的名字,应该是信任我的。只是,你却是在犹豫,你在试探我到底有没有能力,或是你在向我传递什么谜题。但恕我愚钝,我看不太懂你。”我将心里话全部对他说了,却是要看看他怎样答复我。
姜溪的眼睛好像掀起了一番波澜,那双清澈的宛若死水的眼睛突然有了些许的微光,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接着笑出了声来。
“果真,我没有看错人。惊鸿姑娘,你是真的很聪敏。”他笑着说道:“不过,这份敏锐有时候还是藏起来的好,尤其是在这个杀人不吐骨头的阴阳家。”
“你直说,我是说得对与不对。”我已然有些生气了,连语气也上扬了不少:“至于这些,自有我家师父教我。”
姜溪垂下了眼,再睁开时却是无比的坚定。
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果真如我说得没错,你便该信我了。无论我是否真的能帮上忙,你也该将真相告知我。不必再试我一次两次三次的,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一阵抢白,他却始终没有再开口,而是一直看着我默默地笑着,许久之后,他移开了目光。
我皱了皱眉头,心也慢慢变冷了,慢慢地远离了他。
“我会告诉你的。”
我惊喜地转过头去,他离我的距离仿佛依然很远。
“只是,要等到这次大选之后了。”他重新露出了少年似的笑容,他转过头去:“能够等我吗?”
恍然间,我点了点头。
3/
“小东西,你在干嘛呢?”
石灵凑到了桓的身边,看看她到底在鼓捣什么东西。只见她的手中是前几日被她摔坏的砚台,她正全神灌注地清理着断口,旁边是一碗白色的胶状物。
她的手法轻柔而娴熟,看上去竟是一种享受。
“这不是我的砚台吗?”石灵稳稳地笑道:“碎了便碎了,再买一个便是,何必要花这番功夫?”
“请不要打扰我。”
冰冷却又可爱的话语从少女的口中说出了。
石灵想笑,却又怕笑声打断了她,终是憋住了,让她去自顾自地修理他的东西了。
他侧躺到榻上,抄起一本未读完的旧书,细细翻阅了起来,只是中途还偷偷觑了几眼认真干活的少女。
半个时辰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窗外也没了喧嚣,一切都沉浸在寂静的空灵中。
少女站起身来,手中捧起了那个完整的砚台,亲自将它交还给了它的主人。
“你有这巧手,怎么之前做事毛毛躁躁的。”他已经猜到了真相,却故意这样问,只是想逗逗她。
“之前是故意的,想让你赶我走。”
“你倒是很实诚啊!”
“你的东西修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差的。”
石灵反转着砚台看了半天,愣是没有看出之前的裂口在哪里。
“还不错。”石灵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你觉得这就够了吗?”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桓歪歪头问他。
“你这句话着实有趣,我想要什么,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他打趣着问道。
桓的神色一沉,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若不说,我如何知晓?”
“只怕说了你这个木头也未必知晓。”石灵调侃道:“天晚了,本少爷不折腾你了,赶紧去睡吧!”
说罢,便自顾自地去翻那本书看。
半刻以后,身后的少女还没有动静。
“不想走?莫非想跟本少爷睡在一处儿?”他回过头,继续调戏她。却看到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那本书。
“怎么?你还认字不成?”石灵问了她一句。
桓不甚愉悦地皱了皱眉,瞟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了那本书。
她坐到床脚处,将石灵手中那一卷拿了过来。
“莫非你读过这卷书?”石灵来了兴趣,坐起了身来。
“只有人读过上面的句子。”
“哦?什么句子?说来听听?”
桓合上那卷书,神色迷离,如同跌进了往事的深渊一样,她喃喃地念着书上的内容。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知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慢慢地,竟是痴了。
“你可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我的木头姑娘?”石灵再次侧过去,微妙地看着她脸上神情中为数不多的颜色。
桓依然没有开口讲一句话,依稀可以听见窗外淅沥的落雨声。
许久之后,她只是默默地像往日一般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
“只有越人明白,到达彼岸的时候,他的王子……是要离他而去的。”
只不过,是曲终人散以前的悲歌罢了。
她不再言语,将书丢还给了石灵。
“桓儿。”
在她将要离开的时候,他从背后叫住了她。桓儿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口,最终觉得不妥,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看了看纱窗外的雨影。
“下雨了,看来是春日已到……不过,别着凉了。”
桓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4/
就这样,在我还没有完全睡醒的时候,大选便这样拉开了序幕。
“天墟”只是个概念,代表着阴阳家的庞大组织。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几乎所有的阴阳师包括拥有灵感的普通人类都被收纳其中。拒不加入者,将被视为异端,由刑司下令捕杀,被追杀者,绝无生还之可能性。
而我这几日所观,各个阴阳家们交往并不深厚,联系淡泊,基本上可以算是互不干涉,各自发展。
从那场阴阳术比试就可以看出,除去几个最新一辈的愣头青,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实力摆上台面,互相酣畅淋漓地比上一场。
若真要说的,这些各怀鬼胎的家族属于一个组织,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我和沁雪跟随着人流到达了别庄中央。
在人群中,我看到了无数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即便是我,我也为此感到激动,那些传说中的人物,那些出现我小时候睡前故事中的人物,即便我从未见过他们,但我依然可以一眼认出。
啊……原来这些人是真的,不只只是传说,而是真实存在在现实中的。
我跟他们比起来,是多么的渺小而平凡,而却因为这种可笑的契机,我可以与他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之上。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师父的面容,我看了看手中这把白映,想了想白映的英雄传说。
我的师父,是真正与他们站在一处的人啊!
想到此处,不禁心潮澎湃,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天墟之门――――”
那个声音仿若从遥远的亘古传来,穿透整个时空,降落在了我的身边。
遥远而飘渺的呼唤声,落下。
“开 ―――――”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沉寂,仿佛世界停止了呼吸。
你知道何为文明吗?
那扇巨大的光门仿若从九天之上凝聚而下,金色的闪耀地如同星河一般。
那不是世俗物质所能衡量的,而是……
想想小时候师父讲过的那些故事吧,这世上的第一把火,是从那位智者的手中诞生的。上古部落的战争,有着他们的身影,那一座座雄伟的令人叹为观止的神迹,那一句句英雄悲歌,还有那一个个被人遗忘的人。
我想起师父常说的一句话,我们诞生于历史,却最终会被未来所背叛,这是我们的归宿,也是我们的使命。
那扇门,渐渐地向我们敞开了怀抱。
那是一片星河,白日之下却璀璨夺目,让我的灵魂深深地为她的美丽所折服。
“天墟……真的存在……”
我的身边响起了年轻的声音,那是炙热的双眸,仰视着令人不可置信的光景。
年轻的阴阳师们甚至不敢走上前去,仿佛眼前所见全是虚假,一旦踏入,必定落入深渊。
人群中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脸上的皱纹诉说着岁月的沉寂,然而你却依然无法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年龄,就如同依旧枝繁叶茂的老树一般,岁月反而化为了生命。
他站到所有人的面前,直视着那扇门。他在所有人的面前,深深地向这扇门行了大礼。
我何等惭愧,曾藐视这一切。
我们随着老辈的步伐,踏上了这条由星光堆砌而成的漫漫长路。
“天墟曾经拯救了所有阴阳师,在我们将要灭亡的时候,将我们从深渊中拯救了出来。”
这也是师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只是当初也并未有多在意罢了,而现在我仿佛是被这氛围感动,几乎陷于这份崇拜之中。
那条星光是以灵魄之力汇聚而成,非上百年的功夫,不得成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路也将越来越长,越来越宽。
“若是走的人多了,这条路还不会踏掉把?”沁雪默默地问了我一句。
“谁知道呢?”我平复了一下我激动的心情,笑着对她说道。
这条路其实不长,只是看上去,永远走不完的样子。
到达深处,那番雄伟却缓缓地转向纯净的圣洁。
我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神像,周围围绕着温柔的荧光,他静默地凝视着面前的一切,即便是雕像,也能够看得见他眼里的沉着与韬略。
“这便是那位熊姓的阴阳师了。最早提出建立天墟之人。”
传说中,他不忍见身边衰败的阴阳师被屠戮,于是尽一身之力,建造了这片化域,让他们藏身其中。那几位阴阳师侥幸活了下来,并开始着力拯救落难的阴阳师,渐渐地,这个地方也便成为了阴阳师组织的大本营。岁月流逝,这片化域慢慢的衰竭,阴阳师组织却日益壮大了起来,人们为了纪念那片熊姓阴阳师的恩惠,便以这片化域的名字命名了整个阴阳家。天墟之名,由此得来。
大家掠过神像,绕到了后方。
一座巨大的神殿伫立在星光之上,这里应该便是大选进行的地方了。
我们依次踏入了其中,发现其中已经布满了坐席,这次一共前来了五百六十二名阴阳师,最底层一共是四百多席位,应是让我们这些小辈的坐席,而上一层两百多,应该是给长者或是拥有一定势力的阴阳师所坐的。
我们慢慢地四散开来,寻找自己的席位。
我和沁雪的理所当然地连在一起,在神殿的东北角,沁雪突然推了我一下,我转向她,她却一脸嬉笑地指了指上方。
我抬头望去,却在最高的阁楼之上看到了姜溪的身影,他依然是一袭白衣,坐于最高处,身前摆着他的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想想,作为琴师,他比我们都要更早到达这里,以他的性格,应是已经百无聊赖了才是。
“真是太巧了!”我的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我不用回头,一猜都知道是谁。
“是啊,王轩姑娘,本来这位置,便是按照住宿分的呢。”我回答道她。
过了半晌,大家几乎都要坐定了,但是我后方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没有人前来坐定。
应该是那人还没有找到位置罢,五百多席位,即便位置上有名帖,也要多花些功夫。
两柱香的功夫后,几乎全场的人都坐定了,我往后看了看,那人却还没有来。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这时,却是我右后方的两人窃窃私语了起来,即便他们说得很小声,但我还是不小心听到了些。
“师兄怎么还没来?”
“他昨晚都没回“牛金牛”字楼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师兄那么厉害,能有什么事儿。说不定是偷偷跑出去,在洛阳城的酒楼里贪杯喝醉了。”
“那可不妙了……”
“无妨,缺了谁明家会把他找回来的。”
听到这时,我才稍微放宽了些心,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紧张个什么劲儿。
就在这时,远远地走来了一个人,待到他走近,我才发现来者正是明楚,他今日穿了一袭正装,玉带博冠,倒是把他那过分美艳的颜色压下去了三分。
他也看到了我,朝我微微示意了一下,却也没有过多寒暄。很显然,他有其它的事情要忙。
他往我身后的坐席看去,却未见一人。他看了看案桌上的名贴,微微皱了皱眉头。
接着,他向刚刚说话的那两人问道:“请问,你们可认识坐在这里的人?”
“认识,怎么不认识,他是我师兄啊!”
“那他现在何处?”
“我们也不知道啊?”那人摇了摇头道。
明楚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他叫来了一人,吩咐他的去寻找失踪的那人。接着,他又安抚我右后方的那两人道:“我先派人去找他,但是大选马上要开始了,若是他没赶上的话,今日便只能算他弃权了,并且由于他因为违反规定,还会受到刑司的处罚。若是二位有线索,还请说出来?”
“我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人连忙摆了摆手道:“不过师哥爱喝酒,说不定醉在哪里了也说不准。”
“明白了。”明楚不再与那二人多话,而是转身离去。
然而,他并没有赶到……
钟声敲了三下,大选便正式开始了,姜溪的琴声响彻了整个大堂,清婉动听,哀响九绝。
清心谱果然是能够让人沉静其中的音乐,如同泉水细流,如同春风拂面。
只有真正温柔可亲的人,才能够奏响这一乐章。我私心地想着。
前几轮不过是小官职,所以我和沁雪便如师父所愿,随便选了个人名。
中场休息的时候,刚刚被派出去的那人从偏门默默地小跑进来,一路奔到一层最前方的席位。
明楚站在那上面,我看见,他附在明楚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看不见明楚的表情,我却感觉的到他的后背一僵。
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什么, 一袭冷汗从我背后冒了出来,我急忙转过身去,明楚已经站起身来,我看着他默默走上了最高层。
当他走上台时,此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各位,本次大选出了些变故,五百六十二次票正式改为五百二十一次。”四周响起了纷纷议论声,质疑着这一说法。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虽以常理考虑不该在大选途中宣布此消息,但是我明家为撇清干系,只能在此时宣布,以免纵容之嫌。”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只说便罢。”一位长者说道。
“一位参加大选的阴阳师,已然暴毙在别庄中。”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我僵硬地向后看去,只见那桌上的名贴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
孟――子――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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