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安檬一起目睹了她母亲的死亡，我又无声息地跟着她冲进了屋子里，无声息地看着她拿起了那叫做幻余的珠子，无声息地看着她绝望地把珠子投掷……最后，无声息地看到了那魅惑狂乱的光芒出现在满屋，像是在对我无声息的讥诮，讥诮我的无作为。
随后，光芒又吞噬了我。冥冥中，听到了无数的喃喃声，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对世界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我依旧无作为。
天旋地转后，我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地方。
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
一时的目眩，给了人镇静。我很快镇静了下来，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我本停驻的地方，那个叫卡布隆的酒馆。有些东西与人事没有变，四周还是那些让我乏味的恶徒们，台上那奴隶一个又一个被推搡。可这里光洁的墙面上却多了一些意义不明的涂鸦：飞机，骷髅，金阁，笑脸……在灯光变换中好像也变幻不停。
忽然，我看到了她。又是在那湛蓝的微光之间。由于年龄的多次变化，她的形体有些失真了，身上锦彩也模糊不清。她此时是12岁？
年龄增大了，表情更加残酷，残酷中却有种更有吸引力的奇异之美。
安檬高站在黑漆的舞台上，像那安宏明一样。比起个儿，虽矮小不少，身上却更有种震慑人的力量，如恶蛟幽游，任谁也不敢渺视。
她的纤腰系着那颗叫做幻余的珠子。
我看不到了她眼中有光的存在，全都没有了，已然成了黑色隐没着的湖泊。
可她总笑着。笑里却没有我讨厌的，狐狸般的狡猾伪装；也没有了我喜爱的，有些许保留的绝对深情。有的只是冰冷，萤火一般的寂寥，及无尽的恶意，欺诈，与绝望。她就这样用笑嘲讽一切。我说过，她自己构造的一切。
人群如鸟散开了以后，奴隶卖光了以后，与世界告别了以后，她一动也不动。
她的孤影在灯下愈发单薄了……
幽灵。幽轮。幽月。丢弃的头颅。
忽然，我耳畔又有声音响起：
”想要改变这一切？”
我没有话语。
眼前又是天旋地转，瞬顷换了个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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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我是谁？
一段时间里，我轻扶着头，想了好一阵儿这个问题。看周围，知这是一个医院。鼻闻了一闻，有刺鼻的药水气味，腐烂与生机。
哦！
哦哦，我马上可是人父了！不只是她的丈夫了！这可是件大事情唷。
我才想起这是安檬生产的日子。是的，从一个时刻到了另外一个时刻，扭曲的时间也因而缓和了，它还继续一往直前着，我的爱妻怀孕也这么这么久了，一个小生命就要在世上诞生了。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世上的一秒内，有无数生命在诞生或就此诞生，某个时刻，一个生命却只在为我而诞生着，下个时刻，就为我所有了，我也将所有交付。不不，我还有一些属于他/她的妈妈呢。
突然忆起从前，与安檬的初次相见，那地方那第一眼就产生的爱情。在告别了岳父他之后，恶庭的所有就无了踪迹。而我们就住在海边，看着那不会凋零的浪花，一年又是一年的经过，真是永久的幸福呢。
现在，让人心安的幸福又要多一点了。
几滴汗珠还是从我额头上滴落，一直往地板上滴。并不能滴穿一些担忧呢。
我，坐立不安，左顾右盼，又惶惶乎了一阵，耳鸣响起来。真是自己在折磨自己了。
过一会儿，耳鸣消失，恍然间有了婴儿的啼哭，不免大喜，又仿佛听到死神的轻吟，不禁潸然……情感不稳定极了，如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或如倒着计时的核反应堆。
喜意。零刻到了，那宛如晚香玉的光明一瓣瓣地绽放，世人欢笑，并献出祝福。
喜欲。我也露出了个释然的笑，因为。
”我的女儿就这样出生了？”
“是的，没错，一个活泼又可爱的女孩。“
我就知道是个女孩啊，我一直想要个女儿的，这样就能把那个人的名字给予她。
戏笑醉。耳边是无尽的欢声笑语。强迫自己站起身来，匆忙进到病房里。
安檬她微笑地看着我，黑色大眼睛里流露出的光辉，如昨日的海岸那般温柔。丰盈的身体曲线，显示着她已为了人母。我们都没有说话，好一阵。她怀抱里的，是我们的小生灵。
“咿呀咿呀。”她没有哭闹哦。她的小脸儿轻声笑了起来。冷色调的世界也柔和了起来。
这是个多天真烂漫的小人儿……
她更是神明，我与安檬共同的。
窗外，寂静的黑暗啊，霎时光明万丈。不明真相的千万烟火就这样点亮了一切。
感谢上天赐予我这一个奇迹。
— — — — — — — —
“嘻嘻，莫莫，妈妈，你们又在床上玩什么呀。”一个头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突然推门，大声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身下的女人气急败坏地教训了小女孩两句。女孩就一边像个小猫般欢脱地笑着，一边碎步跑了出去。
她就是我的女儿，莫红枣。红枣，是另一个人的名字，现在却属于我女儿了。
而红枣总叫我莫莫。莫莫，爸爸，莫莫，爸爸……奇怪的称呼转换。
真可爱呢。我女儿最可爱了！
不过……
安檬摸着我那已经软了下去的东西儿，语气幽幽地说：“达令，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宝贝女儿了，为了我们的夜晚。”
是啊，也为了我们性福的生活。
我亲了一口老婆那仍旧如鲜花般动人的脸霞，舔了舔那淡淡的柳眉，嗅了嗅那熟悉了多年的芬芳。感到快乐，就又硬了……
安檬手抓着那儿，就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脸红，一刹那风情万种……都老夫老妻了呀。
还是暂时不打红枣的小屁股了吧。
我是一个日益正常的男人了呢。
……
一整晚发生的事儿可不是那么的有趣，只是因人性所驱，千年之常态，男性与女性的互相发泄罢了。肉体上的，痛快交易。
我就不再细细描述阴阳如何交融了。
但你可以空想，两鱼互相追咬着尾巴。
……
“这么说来，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雨天。”
安檬两手支着头，轻眯着眼望着窗外。
“是啊，一言不合就下雨了呀。”
我如是答道。
一时都百无聊赖。
早饭后，一起坐上车，送红枣去幼稚园。
可恶，又是安檬开车。
价值十几万的甲壳虫就这样开出了法拉利的感觉。骏马尾辫，尘土飞扬。
“Obladi oblada life goes on bra……”
耳边也响起了甲壳虫的音乐。
低头跟着哼了哼。老婆和女儿都笑了。
我知道我五音不全。
可生活就该这样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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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两个人，在雨中漫步着。毫无思绪呢，无思绪真是太好了。抬抬头，就有缭乱的数千点，如千根针般，一直到我的面孔上，滴进我的眼瞳中，好像扎穿了过去。同时被淋湿的，还有无尽破碎的花瓣呢。
我和老婆没有开车回去，就这样想走回家去。呵呵，我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亏我还想我是个男人了呢。
身边的女人，始终牵着我的手，不愿意放开。真想这样永久走下去，可也得空想啊。有时候，空想解决掉空想，又产生出了空想。哎呀哎呀，看上去无穷无尽了……
不知不觉，到了花林与骤雨的深处。
静了下来。
我突然给了安檬一个很深很深的拥抱。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
就跟空想不知如何产生一样，一个鄙薄的念头就不知为何有了，好生伟大。
她愣住了，在被我拥住的一瞬间。
我也愣住了。
时间该定格了，0.0000001秒。
再然后，是她的一个永远美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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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老年。偶尔透过蛛网，看了看裂痕逆结的镜子。白发苍苍，如昨日的雪花犹存。我一时笑了起来，豪气不减当年。
人生重演。一辈子的欢声笑语又响起在了耳际，不知何年何月，就有点不够清楚了……闭上了双眼，围绕在身边的是。
有不余人情杀死的人，有不忍心却仍将其身体刺穿的人，有拼命保护却因而凋谢的人，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依旧陌生的人……
好像还有安檬呢。
她，一个过去的幽魂，无言注视着我。
只是，我的一个叹息，她如烟散。
或许，又是我的空想吧，不，也许可以称其为不可名状的妄想吧。怎么回事，怎么成了一个擅长妄想的老头儿了呢？
将日坠，没有选择闷在家里。我独自一人选择去观海。沉思往事立残阳。却又感到了一些怪异，天的另一边，那无序却祥和的雨滴开始伴随节奏而落下，哗啦啦地，流动的黄沙中就这样有了单纯的湿润气息。
卖力闻了一闻，心中有些陶醉，继而又深深看了眼前熟悉的大海，想把它，也许是最后一眼，给刻印进早就衰老的大脑里。
“有没有那么一朵玫瑰，永远不凋谢……”
啊啊，来电铃响了。歌曲跟我一样，也是几十年前的产物了呢。嗯，是快将要锈掉的机器，是快将被湮灭的余烬，是城市里的末流。
很久没接通，铃声一直安静响着。迟缓的海浪跟多年前没有两样，那么遥远啊，海风也从记忆深处吹来，那些遥远的日子……
黄昏逐渐斑斓，模糊的是海上的笑容。
黑白的世界渐生涟漪，直到无限光彩。
我接通了电话。
不出意外哦，一个熟悉的人声响起：
“莫莫。”
我那个可爱的，却让人无奈的女儿——红枣的声音，总带有使人沉醉的甜味的，如一个支离破碎的幻梦般，无法清醒却总是清醒。
“你又去看海了？不回来吃饭了？！”
隔着好远，我仿佛看见了一张气鼓鼓的脸颊，却偷偷带有那样的坏笑，眼眸中似有似无那一点闪烁的光啊。所有都如她母亲一般的精致，身心已经熟透了……我却老朽了，有一个将灭的魂，还有苍白而又无力的躯体。
可红枣却像成了我的家长。是的，女儿成了我这位父亲的家长了。一件顶奇怪的事儿。却又不是件多么奇怪的事。
回忆补时。
多久前的一年，安檬死掉了。
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蔚蓝天空下，那么一辆车的撞击。
她呀，闭着眼倒在血泊里，外貌没有因而丑陋，只是面容苍白，染上安宁的雪色了。她好像还在静静微笑。一个鲜活又鲜红的笑脸。
这就是承载我欢愉的伊甸园的燃灭。或许是报应吧。我的刀枪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所以，对因果的相对奉还，并无理由去愤恨呢。
难免会自怨自艾。那段时间里，酒杯承载了我无数的哀苦，也成为了我自伤的工具。一杯又一杯，欢快的往日也随酒水流淌呢。
鲜黄的郁金香也在恣意开放。
我沉溺于与安檬度过的幸福时光里，渐渐淡忘了苦苦挣扎过的，想活下去的现实。
不过。有那么一日，是在碎了满地的玻璃渣中，红枣把满身酒味的我拉了起来。
“搞什么呀！让我继续睡会儿。我真的有一点累了……”我先大声吼叫，后半句却是嘟囔着。
巨大的黑暗在重压我，一刻也不想再站立了，只想倒下去，成为活尸，烂醉到那大欢乐的末日。一个呼吸与一个呼吸之间的步行。
“啪。”
一巴掌，响在我脸上。
果然，被酒精麻痹掉的杀手，就是一个废物啊，刀与人，快在水中淹死了呢。呵呵，其实就算握住枪，也是个废物呢。
我还是愣住了，因为红枣一直很听话的。
“啪！”
又一巴掌响起在我另一个脸颊上。
好啦好啦，这下我真的清醒了。清醒了以后，我无意识地望向红枣。
夜中，有点印象的意味。那长长的马尾辫啊，得意洋洋，忘乎所以，不知何时地就如此茂盛了，轻松披在她的背后。可爱的白色连衣裙，上面多少蝴蝶的花纹。不怕凉呢，也不怕地上的渣碎。光光的小脚丫就直接点在其上。
先是一个笑容。带有嘲讽地近乎嗤笑的意思。出现在与她母亲极为相似的脸上。
可是，紧接着，是她的话语。
“是的，母亲是死掉了，她的尸体如今也成灰了。我不知道她的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有什么关系，我或许会恨你吧。可是……恨只是恨而已，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呀。”
“所以，请你好好活下去！”
“我一定会管教好你的，莫莫……”
酒有时还能解渴，却只能解渴了。
从那以后，我，就被红枣约束住了。不能懦弱，不能茫然，不能失去，这就是我要活下去，在每个日夜活下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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