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 unknown)
琦临川,某地下设施。
幽暗的空间的中心,是一座充满冰蓝液体的玻璃培养舱。
在水下灯的作用下,死寂的蓝将没有温度的颜色渲染到整个空间。唯有被断断续续冒出的气泡反射的明暗相间的粼粼波光,是此处闪烁的仅存的一道生机。
——在这样溟冷的蓝色中,存在着一双格格不入的,深紫的瞳。
摄人心魄的幽目如同荡漾光华的紫水晶,失去了焦距的瞳孔中摇曳着比海洋还要深邃的黑暗。
那双瞳属于一位少女。
一丝不挂的,娇小的少女。嘴巴被带有呼吸孔的铁器封住,纤细的四肢上紧扣着枷锁,柔弱的身体就那样被死死地固定在了玻璃容器的中央。
银色的长发在液体中飘散,紫色的双瞳里溢出无神的光。
少女如新生儿一样无知。
因为,在不知什么时间醒来后,她的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精神世界就像没有书写过文字的白纸,纯洁而空洞。
这里是哪?我是谁?
除了这两个根本上的问题以外,少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为什么周围永远是不变的蓝色?
为什么世界没有声音?
为什么身体动不了?
然而少女连开口发问都做不到。
因为,没人教她怎么「发问」。
就像一个只被给予食物和水,却从未学过如何开口说话的孩童一样,别说是理解自己的想法然后转换成具体的问题了,少女连最基础的语言都不会。
那样的她要怎么发问呢?
——少女的生活像周围的蓝色一样单调。
每天,被绑缚在冰冷的实验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金属管**皮肤下面,却喊不出「好痛」,只能在无谓的挣扎里渐渐失去力气,然后悲哀地用本能的呻吟缓解痛苦。
不知名的器械在身体上划出无数伤口,再被从那些伤口注入的绿色液体不自然地治愈。鲜血和液体在混合成污浊的颜色后缓缓凝固,像丑陋的伤疤一样狰狞地生长在皮肤上。
肚子饿了,喉咙渴了,除了在有限的空间里挪动身子,像婴儿一样张着嘴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以外,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那兴许会被施舍的一片面包和一杯水。
隔着玻璃,隐约能听到那些穿着白大褂戴着防护面具的人们的声音:
「旧时代的残次品……真是可怜。」
「说实话,只是个没有任何研究价值的『废品』罢了,连残次品都够不上。」
「这样的项目只会浪费经费,上面就不能批准进行『处理』吗?」
「再忍忍吧,过一段时间要是还没有成果,就能直接『废止』了。」
「但愿如此,我可是一刻都不想再研究这种怪物了。」
不知道那些话的意思,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恶意,还有——
——畏怯。
然而唯一能做的,却只有将一切都承受下来。
承受着,承受着,肉体重复着被摧残和修复的无限循环,丧失了期待的心灵却不知该从哪里缝补。
最后,回到那蓝色的世界里,在余痛中陷入沉睡。
这就是她的生活了。
冰冷而孤单。
痛苦而悲伤。
不管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充斥的都只有一成不变的恐惧。
大概生活就是这样的吧?
在反复的折磨中,绝望逐渐扎根在少女的潜意识里。
「已经没关系了哦……」
——直到,她遇到了那个人。
遇到了那个同样是穿着白大褂,却从来不带防护面具的女性。
那个留着潇洒的金色短发,唯一一个肯和少女面对面交谈的人。
「我和你约定……」
虽然,或许那根本说不上「交谈」,只是少女畏畏缩缩地单方面听着对方讲话。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虽然,少女不懂那些话的含义。
但那是少女第一次和别人挨得如此近。
也是第一次——即便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到一种放心的感觉。
如果少女明白的话,或许会将之称为「希望」吧。
那一刻开始,在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少女的内心世界里,疑问在堆积。
不再是那些严酷的质疑。
而是更趋近于「人」的疑问。
——为什么,那个人会那样注视我呢?
——为什么,那个人会不厌其烦地和我说话呢?
——明明,我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肯来碰触我呢?
——为什么会来擦拭我的身体呢?
——为什么要摸我的头呢?
——我不是很让人讨厌,很可怕的么?
——那种暖暖的感觉,是什么?
——为什么,我不想离开那个人呢?
那个人来了之后,少女的待遇明显好了很多。
除了每天都能定时吃到食物喝到水以外,躺上那可怖的实验台的频率也变低了。
然而那些都不是她最在意的。
少女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的,是和那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光。
即使每次都只有很短的时间,在单独的房间里听那个人说话,却是她最大的幸福。
谈话间,那个人教会少女很多东西。
教会她称自己为「我」,称面前的人为「你」,称不在面前的人为「他」或「她」。
教会她那凉凉的能解渴的物体叫做「水」,喷香的能填饱肚子的物体叫做「面包」。
教会她感激一个人要说「谢谢」,困扰了别人要说「对不起」,道别时要说「再见」。
教会她,难过的时候要说「救救我」,那样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无助。
渐渐地,少女学会了基本的交流。
(2143,May 11th)
Ⅱ号实验体,代号「潘多拉的箱底(Bottom of Pandora)」。
那是少女的「名字」。
但那个人好像不喜欢这个称谓。
所以,那个人这样和少女说道:
「留耶。」
「留……耶?」
「没错,留耶,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留耶……」
像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少女急切地昂起头:
「你的……名字……?」
「我?我叫艾丽娅,艾丽娅·克洛斯佛伦。」
「艾丽……娅?」
「没错,艾丽娅。」
「艾丽……娅……」
少女不断地重复着那个名字,仿佛要将其镌刻在脑海里。
「艾丽娅……」
那之后,少女得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有了第一个能够呼唤的名字。
(2143,May 23th)
少女第一次向那个人问了问题:
「艾丽娅,眼睛里的水,是什么?」
意外地,少女被那个人抱住了。
「艾丽娅……?」
「眼泪。」
「眼……泪?」
「嗯,那个是眼泪哦,只有在伤心或者痛苦的时候才会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
「那,那些东西**肉里的时候,我很痛苦吗?」
「……啊,是啊。」
「这样……艾丽娅……」
「怎么了?」
「……没什么。」
感受着那个人的温暖,少女还是不自觉地流泪了。
但她没有告诉那个人。
因为眼泪只有在伤心的时候才会流。
(2143,June 4th)
「艾丽娅,不怕我么?」
「为什么要那么问呢?」
「因为,除了艾丽娅,大家,都不想靠近我。」
少女看向了房间外的陌生人——感觉到那双紫色的瞳的谛视后,他们全都匆忙地跑开了。
「我,很可怕的吧?」
「才没有那种事。而且我向你保证,如果留耶哪天能够好好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大家一定会很乐意和你相处的。」
「将想法……表达出来?」
「是哦。快乐的时候就要笑,悲伤的时候就要哭,那样才能让别人明白留耶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才能让大家知道留耶是怎样的人。那时候,留耶肯定能交到很多朋友的。」
「朋友……?像,艾丽娅这样的……?」
「没错。」
「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
那个人带着宠溺的微笑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所以,可以的话,哪天就试着笑笑看吧。留耶的笑容一定很可爱呢。」
(2143,June 6th)
少女不喜欢将眼睛睁大,因为受不了风吹到里面的感觉。因此,她的双眼看上去总是那么没有精神。
但是今天,那双紫色的瞳中第一次出现了急切的情感:
「艾丽娅,蹲下。」
「怎么了,留耶?」
「头。」
伸出稚嫩的手,少女在那个人讶异而好笑的注视下,有模有样地抚摸起后者的头。
「艾丽娅,会开心么?」
「……嗯。非常——开心哦。」
「真的?」
「真的。」
「那,因为很开心,以后,能多对我这样做吗?」
「当然咯,留耶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可是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呢?」
「因为,不明白艾丽娅说的,『幸福』的感觉。不过,现在,或许明白了。」
(2143,June 21th)
「艾丽娅,我是……什么?」
「留耶是天使啊。」
那个人温柔地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那……是?」
「天使是神明大人派到人间散播欢笑的使者哦?你看,你的耳朵和尾巴就是证明呢。」
少女摸了摸头上的,那明显不属于「人类」这个范畴的猫耳和从尾骨延伸到面前的毛茸茸的尾巴。
「天使……散播欢笑……我是,天使……」
然后,不管那是神明大人的奇迹还是什么百年一遇的超自然现象,亦或是因果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紊乱之类——
第一次,她笑了。
唯美的弧度让那个人整整愣了十二秒。
(2143,June 28th)
「艾丽娅,天使,是怎样的?」
「这个嘛……天使是善良的,不会伤害别人,天使也不会说谎。对了对了,留耶,你知道天使的能力吗?」
「我的……能力……?」
「嗯嗯。天使啊,会和命中注定的某个人『契约』哦?天使和那个人能一起为世界带来幸福,但相对地,他们彼此不能分开。」
「为世界……带来幸福……?」
少女不解地歪歪脑袋。
「那个人……不是艾丽娅吗……?」
「很可惜,不是呢。」
「那是……?」
「嗯……我想是你的『丈夫』吧。」
(2143,July 2nd,8:47)
终于,束缚了少女不知多长时间的玻璃舱被打碎,蓝色的液体流淌了一地。
接着,熟悉的身影蹲到她面前,把白大褂披在了她的身上。
「艾丽娅?」
「走了哦,留耶。」
「去哪?」
「按照约定,带你离开这里。」
少女的手被那只大一些的手握住。
紧接着的便是连续的奔跑。
少女紧紧地牵着那个人的手,即便她自己不知道要跑向哪里,但她相信那个人知道。
穿过数不清的亮着白色荧光的通道,拐过好几个转角,虽然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但少女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
自己正切实地离开这里。
外面的世界会比这里美好吗?
肯定会吧。因为,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在那里!别让她们跑了!」
忽然,背后传来了粗暴的喊叫,然后便听到了更加刺耳的响声。
枪的声音。
「留耶,小心!」
那个人拿出同样的东西还击,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少女。
然后,随着一道沉闷的声响,深红的液体蔓延了那个人腹部,也溅到了少女的脸上。
转过之后的转角,前方就是光源,也是温暖的风吹进来的地方,但那个人捂着流出红色液体的部位,靠着墙坐了下来。
意识到没法前进了,少女担心地蹲在她旁边。
「艾丽娅,没事……?」
「啊,没事,就是被蹭到了一下……」
「可是,血……」
「不是血啦,是我带的番茄酱漏了。」
「这样……」
看着少女点点头相信了的样子,那个人好笑地用没有沾上「番茄酱」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真是的……本来,任务内容是要把你的人格破坏后将『本体』带回去的……那样很容易就能逃出去……」
苦笑着,忍着疼痛发出自嘲:
「果然,我还是没法那么做啊,明明在刚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艾丽娅……?」
「留耶,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一直跑,跑出这里之后也不能停,绝对不能让那些人追上,明白吗?」
「那艾丽娅……呢?」
「我还要解决那些家伙,完事了马上就去找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嗯。」
「一定不能回头哦?」
「嗯,不回头……天使,不会说谎。」
注视着少女认真到单纯的面庞,那个人愣了愣,接着失笑道:
「啊,去吧。」
对那个人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少女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用她所认为的最诚挚的语气说出了心中一直想说的话:
「谢谢你,艾丽娅,对不起,再见。」
「……嗯,再见,留耶。」
道别是如此的简单,因为少女在内心坚信还能见到那个人。
她转过身,朝着光源的方向跑去。
「还有,谢谢你,对不起……」
只是,离开的少女没有听到这句话,也不知道,那个人久违地点起一根烟叼在嘴里,眯着眼享受起来。升起的烟雾触发了火灾报警器,早在她来到这里时就给「黑掉」的防火系统并没有启动消防喷淋头,取而代之地点燃了那些藏匿在天花板里的高爆炸药的「引信」。
注视着少女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那个人露出了宽慰的微笑:
「没错,这样就好了,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
喃喃细语,最终被爆炸的火焰和巨响吞没。
「最后的,『遗留之灵』啊……」
◆《对象观测记录》,节选。
这个时刻还是来临了。
可以的话,还想像以前一样与你创造更多的回忆。
但我隐约觉得,那只能是我单方面的奢求了。
今天,再次见到你时,你已经不记得我了。虽然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但心情还是会有些微妙呢。
这已经是第几次和你这样见面了?
你和以前一样,像只猫似的不喜欢讲话,双眼充盈着可爱的紫,身体还是那么娇小,平时依旧像睡不醒一样半睁着眼,也依旧喜欢小步小步地走路。高兴的时候会晃晃耳朵把尾巴竖直,难过的时候会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一个人发呆。
只是,该说时间如白驹过隙么?比起我记忆中的齐肩的发梢,你的那头银发已经长到了腰际,害得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可能,你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很多你的事情,从最初到现在的,很多很多,多到我写不过来。比如你犯错时看我的眼神,比如抚摸你的头时的表情,比如你用小孩子的蜡笔画的猫……
这是这本记录的最后一页了,因为我不会再写下去了——你不应该是一个被人研究的「物品」,而是拥有寻找幸福的权利的「个体」。
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对我而言,我真的希望你是我的妹妹呢。毕竟,作为姐姐的话,我肯定还能帮你分担更多的吧?
任务已经不重要了,但我绝对会带你离开这里。到了那时,不管我还能否陪在你身边,你都能开始真正的,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倘若有一天,你看到了这本记录的话,希望你能想起我来哦?
哎呀不好,写着写着竟然哭鼻子了。被你看到的话,大概又要一脸担心地问我「艾丽娅,没事吧」了呢。
呐呐,你知道么?
「煌魔时代」的传说中,记述着一位没有羽翼的天使。
不小心坠落到人间,因为没法飞回天空的家,那位天使便留在人间生活。
她很爱笑,人们因她的笑容而拥有生活的动力。
她很热心,经常用自己的能力挽救病人的生命,或是向神明祈求雨露,退治干旱。
她不辞辛劳地走遍世界,将欢笑和幸福播撒在人们的心中。
有人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天使回答道:
「看到别人收获幸福,本来就是一种幸福。」
那位传播着幸福的天使,被人们称为「留耶」。
想了想,果然,比起你以前的名字,还是这个比较适合你呢。
所以,今后也请像那位天使一样,收获你自己的幸福吧。
艾丽娅·克洛斯佛伦
2143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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