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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幅完本

  • 依旧
  • 至此忆晨
  • 2019-07-30 00:36:03
短幅完本

那天,风声比往常要吵闹得多,其实真要说起来,倒也并不能怪罪天公,只是人声很吵,感染了空气也显得吵闹。城里边有一条黝黑的巷子里此刻有些沉重的味道,反衬着隔两条街外无数的聒噪人言和星火点光。

那巷子里此刻有两个呼吸,一个有条不紊,一个却气息紊乱。

“为什么还要回来呢……”雷斯堵在小巷唯一的出口处,遮住外边得光芒,活像一堵人墙。

“嗬!嗬!……”来人喘着粗气,华服乱作一团挂在身上,看上去落魄异常。

“师弟。”雷斯走上前,右手虚托,却又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是你啊……又要来阻止我吗?”

离得近了,雷斯能闻到邢不更身上浓浓的酒味。师弟他,以前向来是滴酒不沾的。

“醒醒吧!”雷斯叹着气。

“醒醒?谁?”他的语调忽地高起来,言语混淆着酒精癫狂地四处扩散。

“我醒?!”指着自己的鼻子。

“还是你醒?!”指着雷斯。

“还是说那些臭虫?!”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

“或者是,这个天下!!”

“师弟……你还是这样……有的事,急不来的,他们………”雷斯看着邢不更指着的地方沉言:“总有一天也会看到的。”

“省省吧!还是这套说辞,十年前我已经听得够多了。师父死了以后我还以为我再也不用听这话了……”邢不更这么说着用怪异的眼光看着雷斯。

“啧啧!师兄你还真是个‘好’弟子啊!又絮絮叨叨了十年。”

雷斯皱了下眉,暗里紧了紧拳头,一瞬间又恢复过来。

“有的事,早就应该放下了。”

“放下?!”

邢不更的笑容有些破裂。

“你叫我放下?!你凭什么叫我放下?!”

“哦!对了!”他用力拍着自己的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后话才姗姗来迟:“我可是你的手下败将啊!”

看着在自己面前自残的师弟,雷斯又一次向前踏出一步,这次是周围冰冷的空气阻止了他的意图。

“呐,胜利者!能让我一条生路吗?”邢不更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怪笑挖苦道。

雷斯侧身让道,交身的瞬间他还是放心不下,皱眉出言:“她最后的时间,你还是要继续伤害她吗 ?”

“不继续伤害她?那么像你那样陪伴她那么多年,治好她了没?”背对着邢不更的雷斯看不到他脸上痛苦的神情。

“但是,最后的时间,你这样伤害她又能治好她吗?”

“哈?别再和我说你那套大道理了!你其实只是和这天下人一样安于现状罢了!你们只是一样懦弱得害怕流血而已!”

“那么就算她活过来又怎么样?让你用她的伤疤来给她续命?永远地活在痛苦里真的比无怨地安详死去要值得吗?”

话音刚落,一股巨力袭来,将雷斯推翻在地。

“谁会愿意去死?!”

邢不更扶额癫狂泪笑。

“师兄!十年了,我以为这十年来你或多或少能有一丝明白我的选择,没想到……哈……没想到……”

邢不更站稳脚步,背着月色,眼里泛着冷光,邪魅着微笑:“师兄如此超然,不如让师弟我在这里杀了你,也好看看这七国之间的同盟能维持到几时了?”

一滴汗水从雷斯的额头滑落,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恐惧。还没等他回答,邢不更便从怀里掏出早已藏好的短剑向雷斯刺去。

混乱中的雷斯本能反击,没有想像之中的抵抗,能量的反馈像是一脚踩在烂泥中一样。他还记得,十年前他们逃离那个地方时曾有感受过,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一个韩国普通士兵。

“为……”雷斯只来得及看到那道划过天空的血色虹桥,还有倒在远处的残破身躯。

一年了,雷斯已经忘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邢不更如今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已。他急忙冲上前,双手沾满了血迹,那些猩红色血液,也顺着双手爬满他的身体。

“师弟!我……”

“师……兄,不用……说了……”已经十年了,这是两人十年间唯一一次害怕别离。

“我……”

没有让他说下去,邢不更艰难的摇头。

“这……下,杏儿,也就,得救……吧!”破碎的内脏混着血液从口腔不断留下来。

“不,不用这样的,杏儿她……不是连师傅都说过你医术通神吗?总有一天你能治好她的,所以你现在还不能离开啊!”因为害怕加剧邢不更的伤势,雷斯将身体后仰,对着空气低声嘶吼。

“这,就……是……咳咳!”

一股鲜红过后,脸上却恢复了几分生气。

“我,最后的,方法。”

“师弟!你不要……”雷斯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劝阻他的死亡。

“呐!师兄!”他看着天空的瞳孔开始涣散。

“我在。”雷斯的视线也是一片模糊。

我呢!

也有想过。

也许这个天下没人需要我去医救。

可能。

这天下人都没有生病。

只是。

我一个人病入膏肓了而已。

……

那天,七国的人还是追了上来,看到死在会长怀里恶贯满盈的仇家。会长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脸平静地把邢不更的尸体交给了七国的来人,又一脸平静地走开。

当天夜里,雷斯瞒着所有人躲在自己的书房里,那些伴随着鬼谷覆灭而失传的佳酿也在这天夜里彻底地消失。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赶早进城的人看到了被挂在墙头上的猩红人头,高悬在空中的头颅下是被四分五裂的尸体,几只秃尾巴野狗正围在那残骸里抢食。

杏儿从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由母亲一手带大,虽然家境殷实,却也因此多受了许多家亲白眼。几年来,母亲从未说过关于父亲的事,只有院子里提到她们母子时轻蔑的眼神可以推敲一二,大致上那个未曾蒙面的父亲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关于儿时的记忆,其实在鬼谷之前的很多事杏儿都已经记不清。每次回忆起来也只有这些林林散散的碎片,像是夹在小说的字里行间,有些不太真实,唯一记忆深刻的是母亲临终前的嘱咐。

母亲说在杏儿刚出生时,杏儿的父亲请了远近闻名的相师来为她看相。那相师欠下她父亲一屁股人情账,舍弃身家性命和毕生所学透露了天机:杏儿一身有三次大劫,倘若过不去,亡则罢了。但,若是有通天手段度过这三劫,却是要那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鬼谷,杏儿有两位同龄师兄,大师兄雷斯和二师兄邢不更。他们都是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唯有杏儿不是,她是师傅最疼爱的弟子。

师傅曾经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杏儿。

他说过两位师兄都是鬼谷百年不一出的奇才,将来都是能留迹史书的大人物,任何朝代出现一位都是天下之福,但两人同出,却不知祸兮福兮?好在遇到杏儿,让这天下局势不至于混浊如泥。

杏儿十年前不曾懂过师傅的话,也许今天也还没有明白。

十年前,是七国之间战乱的第二十七个年头。本是一直中立的鬼谷因为一场阴谋被卷入其中,再也无法中立,七国的大军等待着鬼谷的选择。也是在这年年底,在鬼谷进退亦死的危境中,七国中的激进派也越发得肆无忌惮起来。

年三十前的晚上,大厅里却没有节日的喜庆,一堆人紧绷着脸,皱着眉聚在大厅中。除去看热闹的人站着,族中长者坐在两侧,正上方座着的是三人的师傅,也是现任族长。还有那跪在堂下的两个身影正是邢不更和杏儿。

“昨日,那韩国士族在后山遇袭,今天一早,尸体被扒光挂在西门。镇守西门的,是韩国的两万精锐。”一位长者模样的老人揭开了此次会议的目的。

“此事今早我已调查过,昨晚也的确有人在那里看到他党羽的身影,再加上这些日子师侄的作为,怕是师兄您的高徒划策。”另一位薄嘴唇,鹰钩鼻看上去有些刻薄的中年男人接话。

“师弟言重了!”那主座上甚至比之稍显年轻的男人面色也有些凝重。

“邢儿,你姑切说上一说吧!”他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语气有些重,让跪在他脚下的少年有些发抖。

他艰难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看着往日温文儒雅的老师,尽管抵着这样的压力,少年还是咬着牙开口:“我,没有杀人!”

老师的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却又变成浓到化不开的担忧。

“你有没有杀人真的重要吗?”

“不是我……”少年的声音变得哽咽,眼眶也有些湿润。

“但人已经死在那里,并且,和你有关系。”师傅站起身来,眼中现在只有失望,他的声音也变得冷漠。

几番声讨,最终由那个男人宣布了结果。

“判决!驱逐!”

“杏儿从犯,同罪处理!”在杏儿眼中,师傅变得十分陌生。想到又一次失去了家,杏儿在大厅之下哭出声来。

“师傅!能不能……”雷斯想上前求情,却被哪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打断。

“雷斯包容罪犯,同罪!即刻执行!”

“附议!”

“附议!”

……

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这样决定了三人未来的命运。

会后,那位模样刻薄的长老找到他的师兄。

“这样,就够了吗?”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至少,要留住鬼谷最后的希望。只是,反倒是让师弟做了恶人。”

“无妨,谁叫我天生了一副恶人嘴脸。”自嘲一笑,却有几分洒脱。

“不过,师兄不怕那孩子今后恨你。”

“若真是如此,我反而不做担忧。只是那两个孩子天资聪慧,怕是已经看出了大家的心意。”只是,眼里却还是那抹担忧。

“师兄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雷斯我姑且还算放心,只是邢儿,让人放心不下。”他说着,看着远处大军驻扎的灯火。

“说来也是,这段时间下来两个孩子的作为其实我们都看在心里的。雷斯他像你,就如这次鬼谷劫难,大势所为,人终难逆。他做的很好,至少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让这个家在最后的时间能够平平稳稳的度过。”说着却有些怨气。

“师弟,你着道了。”

“也许吧!明明都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期盼着有奇迹。”话里有些自嘲。

师兄也是一笑,绕有兴趣地问道:“那邢儿呢?”

“他是个神医,也只有天下绝无仅有的医术才够创造奇迹吧!”

“没想到师弟对那孩子的评价如此之高。”

“师兄不也是一样吗?”

……

尽管师门里的反应算的上迅速,但还是缓了半步。那天夜里,火焰燃烧了所有能点燃的柴薪,鲜血清透了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只有提前离开的三人逃过一劫。杏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只记得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两个弱小的身影不知何时都沾满了血迹。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雷斯哥哥独自守在他身边。他身上沾满了污垢,脸上还有一团乌青,手里不断用干枯的树枝扒动着火堆,那些跳动的焰火照亮他脸上干枯的泪痕。

“不更哥哥呢?”

“他离开了,去找解药。”

杏儿不知道不更哥哥是躯找什么药,但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找到那些,然后回来见她。因为从杏儿醒来开始,她就已经感觉得到,自己身体内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也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解药。

……

杏儿等了九年,九年后她还是见到了他。

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们的再次相遇情景会是如此相似,同样的白骨孤冢,同样的万血争流。

明明只活了一次,却死了两次。

其实,哪怕雷斯哥哥他们从来没有当面说过,杏儿也知道的。她兴许是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师兄延续了她的生,也用那根传送生命的纽带将两人两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也正是如此,当线的两头纠缠在一起时,打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又一次躺在那个泪人怀里。他们的命运注定这样书写——相遇,即是永别。

……

不知道睡了多久,现在,杏儿又一次看到不更哥哥站在自己身边。她慌忙的上去抱住他,他的身体有些炽热的味道,只是她现在很困,有些看不清他模模糊糊的脸。他的嘴唇蠕动,像是在说什么?

“不更哥哥!杏儿现在好困,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好奇怪啊!明明这一年来杏儿都没有困过杏儿现在好想睡觉啊!”

“ 不行!不行!杏儿好不容易才遇到不更哥哥,杏儿要是再睡着的话哥哥又要离开杏儿了。”

醒来吧!外面有人在等你!

这个声音很清楚传入杏儿的脑海,然后怀里一空,杏儿跌坐在空白的地上。

“我不要!我不要去见谁!不更哥哥!”

不更哥哥!不更哥哥!不更哥哥!空气中的回响越来越小,她嘶哑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直到叫不出声。

你知道吗?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这十年来你的一切我都清楚,你也看到我了吧!

我没有说过我多爱你,但是我一直站在你这里。

……

“不更哥哥吗?”那个带着泪的瓷娃娃慢慢睁开眼醒来,是这个她曾经生活了九年的地方。雷斯这次也是一样垂头坐在床边。

“不更哥哥呢?”

“他去给你找解药去了……”

是吗?杏儿这一年来积累的泪水一次被宣泄出来。她感受得到,那根连接彼此的纽带已经消失了,它们连接成一个环守护着她的生。

杏儿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那里的温度。

不更哥哥,这就是你的解药吗?我收到了,我会帮你的。因为,我一直站在你这里的。

——

十年前,那些兵戈染尽了血液,那场大火也燃尽了一切,逃过一劫的只有我和师弟师妹。师傅大概早知有此一劫,才安排演了那出戏,做给那七国的眼线看。但他却也没料到时间竟如此吝啬,没有留下一丝空歇。

那天,并没有走多远就遇到了追兵,发生了很多事,有的甚至现在也不愿提及,只记得。

师第撇开神符后问我,师傅他们早就料到有今天了吧?

师弟虽然在问,却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这是他们的选择,我是这么回答他。

师弟反过身,一拳狠狠地落在我的脸上,他的行动总是那么突然,我也从来你没有躲开过。

如果能活着,谁会去死?他说着走向山洞外。

我问过他要去哪?他停下迈出的步伐,那时的阳光刚好只能照在他地正颜上,背后还是一片阴影。

他回答我说,要去救这天下苍生!

师傅说过,为医者,并不单是识症识药,一种病可以用很多种药来治愈,高明的医术是根据时事对症下药。好药,逆了大势,就是毒药。我知道我和师弟注定不可能下同样的药,只是我不知道到底谁是好药?谁是毒药?

师弟临走之前救下了小师妹,那种禁招是我第一次真见有人施展。我也明白,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可能胜过他。

后来,我的有些朋友总是觉得师弟他是用这种手段胜得我。只有我知道,其实,就算没有那次意外我也不可能胜他,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输了。

七岁那年,师叔从山下拾来一个重伤垂死的女孩。如果只是平常人受伤,鬼谷自然顺势救之,哪怕动到宝库。但精通相术的师傅却有些为难,她说那女孩是早夭之象,处处死局,就算今次救治,往日也毫无生机,且不论救之不易,平沾因果更是不智。师傅那天让我和师弟参与了对那个女孩的处置。

堂上之人或秉师尊之言,或存恻隐之心。唯有师弟,偏骂鬼谷无人,一人不敢医,何以治天下。

师傅也没有生气,玩味一笑,决定了当年的末考。

他师傅将我和师弟分开各备置了一方四壁石窟,然后又各给了一把石刻。考试的内容是以手中的石刻为工具书完《真经》,两人中若有一人写完,师傅便救下那个垂死女孩。

到了戌时,天黑过半,考试开始。

整夜里,当时七岁的我拿着大人的石刻和那坚硬石壁斗气。虽然那石刻很是锋利,甚至能轻易划破人体,但也难以奈何那石壁。到了寅时,外面传来些许脚步声,我也才打量起脚下留着歪歪扭扭的二十几个刻字。真经五千言,就算是夜刻千字,出山时,那女孩恐怕也早已下葬。

那夜我哭得厉害,我想师傅的意思应该是教会我们懂得舍取,我明白,但是还是为那个即将逝去的女孩感到悲伤。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放弃,哪怕因为没有通过末考而受到惩罚也在所不惜。我想过,师傅他们不愿救她肯定也是逼不得已,我也没能救她。所以我想陪着她,我会答应她的一切心愿,至少给她一个还算圆满的完结。

下定决心,我走出石窟,阳光刺激着这习惯了一夜黑暗得双瞳,有些刺痛。想象中的惩罚并没有来临,师傅早已站在洞外等我。师傅心不在焉地朝我点了点头,宣布我本次测试合格后继续看着旁边深思,一会,才叹气离去。我问师傅去哪?师傅只说救人,救谁我心里早有答案,却有些意外师傅会对自己的诺言无信。

师傅走后我才顺着他刚才的视野看过去,那是师弟在的地方,我看到了那里被血迹吸引来的黑鸟。

我才想起那些寅时的脚步正是师叔们抬走师弟留下的声音。

——

师傅不止一次说过雷斯和邢不更何等何等的出色,何等何等的天资罕见……但是,雷斯想师弟也许也和他一样并没有相信师傅。最直接的证据是,他们两人至今也没有搞懂神符到底是什么?而且这辈子可能也不再有机会知道。

那天,雷斯把那剩下的玄武神符带了回来,那东西化作一丝绿光没入师妹的胸口,那天下人费尽心机争夺的神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做了整整368天十一个时辰,她睡着的时候是子时,现在是亥时。

她的梦里应该是遇到了师弟,连她醒来时,脸上的泪水都在呼唤着师弟的名字。

杏儿醒来后最先扑到雷斯的怀里,嘴里不断生涩地念着邢不更的名字,眼里的泪水涌落,打湿了雷斯胸口的衣裳,那温热的眼泪蒸发之后的地方也越发的冰冷。

几周后一个夜里,雷斯去看望情绪逐渐稳定地师妹。

杏儿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枯黄地暗灯,那天夜里,她破天荒地对着铜镜装扮起自己,青丝红妆,乌瞳雪肌。也许时提前听到雷斯的脚步声,也许是恰好梳妆完成,雷斯开门的一瞬间却是见到了这世间最完美的容颜。

“师兄来了吗?”她微微施礼,一如十几年前一样小心翼翼地悲怜。

“呃……嗯!”愣神中的雷斯只是慌张这勉强地回答。

她莞尔一笑,话锋惊变:

“师兄!你娶我吧!”

雷斯知或多或少能理解杏儿现在有多恨他。十年前也好,这十年间是,杏儿是极少叫他师兄的,仅有几次也是气吁吁对他发脾气时留下的。

“师妹,你不用这样……”本来想要劝阻她的雷斯却被她拦下来。

“不更哥哥已经死了。不是吗?”雷斯看着她那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地双眸,他忽然想起曾经听到过地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大概也就如此。

雷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人永远无法编出一个连自己都不可能相信地谎言。

“连雷斯哥哥也不要我了吗?”杏儿睁大眼睛看着雷斯,眼眶里还剩下未流尽的泪迹。雷斯知道这很卑鄙,但还是献出了自己的怀抱。

三个月后,雷斯和杏儿完婚。

新婚第三天,府上来了一位自称是杏儿生父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身材高挑,衣着富贵,年过四十却依旧能看出脸上的英俊痕迹。见雷斯过来,便唤退左右随从,单与他谈起来龙去脉。雷斯之前也有收集过杏儿生父的来历,只是碍于帝王之家的隐秘并没有得到刨根问底,现在这一番解释自然能辩真伪。

那男人是谁雷斯自然知道,秦国昭襄王次子,安国君赢柱。当然,后面介绍的时候可能会加上七国同盟会会长岳父的名号。赢柱他打的什么算盘雷斯自然知道,整个七国同盟的人自然也知道,但是雷斯还是默不作声地任其所为。

没有人提醒雷斯也知道,过于介入此事定然会引起昭襄王的不满。他也因此从未给名义上的岳父提供过任何支援,甚至没有公开承认过支持他,只是杏儿的父亲也不是庸才,他的毫不作为却还是让他抓住机会站到权力的顶端。雷斯没有阻止也有自己的原因,一来是安国君确实算得上一位明君,二来是一年前秦国皇室与他那师弟走得很近,当初迫于形势同意联合,现在立场仍让人放心不下。再来,杏儿也想见一见她在赵国的弟弟。

……

秦孝文王元年十月壬寅日,十月服丧期满,是孝文王改元即位的日子。当天,孝文王大赦天下,厚赐百官,万臣饮乐。雷斯当然也受邀一游,也是在那天他第一次见到让杏儿牵肠挂肚的弟弟。

太子宫偏外地有一片清静之所,一座新修的木屋飘起炊烟。屋内,立于两侧的两位宫女正忙碌准备,那青年男子一人盘坐在火炉旁就着清汤涮食时鲜。见雷斯一人前来,亲切地叫了声姐夫后使下人拿出一座席过来。

这新来地弟弟气息如初秋清风般让雷斯心生好感,人也十分健谈。也许是和多年流浪的原因有关,知识面也是十分宽阔,偶尔几个典故也让雷斯会心一笑。

两人聊到秦国趣闻时,屋上却传来一阵杂乱声,底下四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灰尘掉落汤锅里。

子楚放下筷子问他:汤以至此,席却未散,何为?

雷斯没有急着回答他,只是唤旁边仆人递来汤勺,将惹灰之处舀去,然后又从锅里捞出一片菜叶放在自己碗里。

子楚笑看着雷斯,也拿起筷子向锅里捞去。可筷子刚伸到锅边,又是一团更大的灰尘从他指尖滑落倒锅里。他叹了口气,摇头看着雷斯,却是没有拿勺,而是使人倾了那口锅,重新支起了新的锅底。

雷斯拿起筷又吃了两口,自觉也该离去,便起身告辞。临别前,他对着门外说:

我听闻,那秦国第一剑士,喜好梁上,不知是真是假?

子楚闻言一愕:先生严重了!只怕那虫禽之辈,也只会寻那美窟良木,又怎理会我这摊烂泥。

雷斯也无意拆穿他,寒嘘几句也就离开。

……

三天后,孝文王驾崩,子楚即位。听到消息得时候雷斯觉得有些悲哀,他最终还是走上这条路。那时雷斯一度以为子楚做得过分,却也没有想到和他后来得所为比起,这一次爆发竟是如此柔情。

……

两周,雷斯用了十几年得时间埋在秦国的势力仅仅两周的时间就被子楚以雷霆之势拔得一干二净。至此,七国同盟会只剩下六国。那次,也是他第一次与吕不韦交手,以惨败告终。

在吕不韦得身上,雷斯看到了很多师弟的影子,但那人却不是师弟,他更加的偏激,还拥有师弟所没有的狠辣血腥。之后,与吕不韦的几次交手中雷斯都是毫无意外的失败,连番的被压制导致七国同盟会越发的名存实亡。直到齐国的完全脱离,代表着他十几年的心血彻底消亡。

……

这三年来,大周也是真正的消亡。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输给那个从来都没见过的人。这三年来,我也体验到了师弟当初过街老鼠一样的流离。

师叔。

子楚来见了我最后一面,带着秦国的第一剑客,也许是确定我今日必死,他告诉了我很多。

四年前的秦国皇室的确和师弟他关系亲密,因为师弟他有一个弟子正是秦国流离在外的血亲,师弟逃窜那年也多是得这位弟子阴蔽。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初见的好感原来是来自师弟的气息。知道了这些,我反而有些释怀,所以还是我输了吗?这千古奇局最后却被师弟赌上自己做棋子来打乱棋局。

临死前,我有些感慨。

其实也没有对与错,我棋输一招,是师弟他赢了。只是希望,这天下能少死些人。

子楚听到我的话也失去了往日的心平气和,他愤怒地提起我的衣领。表情狰狞地怒吼着:

“你不配!”

“你知道吗?从师傅失魂落魄回来地那天起,名为秦王的机器就已经启动了,你们本来早该死的。”

“但是,那个赋予我獠牙的人却在最后亲手给我套上了镣铐,还劝我放过你们,我都怀疑那个半年多来每天都喝得烂醉的人是不是疯了才会让我放弃。”

子楚脖子上的青筋慢慢消退,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有些微微发抖:“师叔,你以为我会就这么轻松地让你去死?我很尊重师傅的,哪怕在我知道师傅尸骨无存的时候也没有准备违背师命。我也曾经一直以为我这一生会抱着怒火和遗憾度过,最多是你死后刨出你的尸骨出出闷气,你知道我为什么冒着忤逆之名也要把师傅毕生所传全部用到你们身上吗?还有,你就不好奇那个和师傅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得吕不韦到底是谁?”

……

我想过,子楚不会让我死得那么痛快,所以他才会毁掉我所有的心血,让我在事业上一败涂地。所以他才会赶尽杀绝,让我在肉体上受尽折辱。所以他才会告诉我一切,让我抱着对师弟的愧疚死不瞑目……

子楚退开一步,让我的瞳孔里有她的影子。

师娘,不是姐姐。

四年前的一天。一个艳妆打扮的女人在这天找到子楚,自称是他的姐姐。

那天,是一个惹人垂眠的午后,阳光异常刺眼。子楚没有像别人一样安然午睡,而是一个人拿着木棍蹲在河边沙泥上涂涂画画。一片阴影遮盖了子楚阳光下的身影,他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位撑着伞的红妆佳人。不知是什么作怪,子楚从她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让他依恋的味道。

“何事?”

“我观这位公子所推演之势有感,定是非常之人。即是异人,又为何苟且于这穷山之处?”那女子的声音也是为妙,只是那话里却让子楚不是味道。

“闲云野鹤,自然爱这妙山趣水。”

“那自然如此,只是这丧门败母之犬却也寄情这山水间却有些不合道理。”

子楚心下一惊。来者不善,莫非自己身份暴露,只是这天下明白这之间关系的应该只有两人而已。而今,更是少了一人,只自己一人知晓。想到这里,子楚也是一黯,无论来图,勉强动意作答:

“这山中,曾有一恶天犬。每过人定后时,月升之际,便冲天而起,择月而食。”

“那恶犬可还在山中?”

“自然还在!”

“可这几日均是满月,那恶犬若是还在,此满月莫不是证得浪得虚名。”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子楚。

子楚没有生气,些许憋屈感伤道:“那恶犬之主恐这天下人夜下无光所伤,离时给这恶犬上了镣铐,这天下人才也就这明月之光暗中喘息。”

“我欲破这明月,还世人一片阳光。”那女子也面带哀伤。

“唉……”子楚叹了口气。“谢姑娘心意,可这镣铐无人能解,姑娘请回吧!”

“解铃还有系铃人,也未尝解不开。”

“那系玲人葬身天下,尸骨无存,又如何来解开?”

子楚自觉湿了眼眶,那女子却已经泪如雨下。

“好一个葬身天下!好一个丧生天下!那又为何解开?何需揭开?”子楚看着那女人放飞伞舞,痴笑着这番模样,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细想起来,那日师傅醉倒院前,也是这般姿态。

“可!!”颤抖着病态的声音扩散:“我要这天下葬生于他!!!”

那天过后。

于那人,子楚多了一个姐姐雷夫人。

于天下,子楚多了一名老师吕不韦。

于他,子楚多了一位师娘杏儿。

师傅和师叔一生都在寻求绝世医术,最后却没有能救下他们自己。我不懂他们的追求,杏儿应该也不懂。

复仇成功后,我再也没见过杏儿,她也再没见过我。

只是那天下最大的宫殿里,再没人敢正视我的双目,所有人都怕我,因为我是这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我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剑砍下了我七岁儿子的头颅,连带着刺死他那聒噪的母亲,原因仅仅只是他打破了我手上破旧的瓦碗。之后,没人再敢在我面前嬉笑,也没人再敢在我面前愁颜。

秦国对外的征战一帆风顺,天下的局面一如当初师傅和我所料的一般无二,烽烟四起,伏尸万里。但我竟没有一丝同情,甚至笑着想,这天下人真是太傻,连一个死人都不如,这般茫然,不如早些死去。

师傅死祭当天,我远在赵国的儿子给我寄来了两坛烈酒。他说这酒是他近日偶遇仙人求来的仙珍,叫做“前生今世”,喝下这酒的人会看到自己的前世,想起上辈子最不该忘记的人事。

我这儿子有心,我甚至忘了自己忘了什么事,却是他来提醒我。

我喝下了一杯“魂绕梦断”,它没有骗我,师傅重新回到了我身边。羽扇纶巾,意气风发,正如初见模样。

我害怕失去他,又急忙喝下三杯,师傅开始和我说话。

“异人,也许是为师错了。”他皱眉叹气。

“师傅没错!师傅永远是对的!”我惊慌着大叫,见师傅没有说话,匆匆灌酒支撑师傅的存在。

“异人,你放过他们了吗?”他担忧询问。

“异人,为师毕生所学均传授于你,却又让你不得施展,埋没你终身,希望你不要怨恨为师。”他满目忏愧。

“异人,也许这个天下都是正常的。只是,为师一人异常而已”他面容颓废。

我想回答师傅,可是灌满烈酒的口腔却无法言语。

“但是!异人!你为什么违反和师傅的约定?”他愤怒地面孔直接顶到我的瞳孔中。

“你为什么要违背为师的遗言!”

“你为什么要忤逆师命!”

“你!为什么要!背叛为师!”

我没有!师傅我没有!我没有背叛师傅!

师傅!我错了!异人知道错了!异人不会再犯错了!

……

后人记。秦庄襄王八年五月,庄襄王夜过饮醉湖薨,享年三十三岁。子政继位,是为始皇帝。秦王政灭六国称皇帝尊号,追封秦襄王为太上皇。

Ps:我有罪,我篡改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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