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很快便穿破云层到达了平流层。
虽说我并没有觉得飞机失事这种事情会被我遇到，但每次飞机起飞和降落时，我仍会感到不安。
看着愈发变小的城市建筑物我会心生不安，看着逐渐远去、模糊消失的山川河流我会心生不安，遇到气流飞机颠簸时我更会心生不安，飞机穿越云层时窗外那无穷无尽的白色雾气每次都会让我不安。
我想，这没什么好害羞的。
因为——
人生来惧怕悬崖峭壁。
人生来惧怕绝壁断崖。
人生来惧怕万里高空。
人生来就怀着这样卑微的本能。
虽说“向往天空”之类的言论听到的远比“畏惧天空”要多的多，但搞不好其实这两者想要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呢——
人类之所以会向往天空，难道不是因为畏惧天空吗？
因为向往而畏惧，因为畏惧而向往。
人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吧——当然，这不仅是对天空才特有的感情。
想要飞上天却害怕摔亡；想要翱翔却畏惧坠落；想要获得幸福却沉溺于不幸；想要传达真心却顾忌被谎言伤害；想要获得爱却又拒绝付出爱.....
但——
既然生来没有从上帝那获得名为翅膀的礼物，那么惧怕天空又何必感到羞愧？
既然不曾得到过幸福，那么沉溺于不幸又有什么不对？
如果真心永远换来谎言，那么除了将真心藏匿之外又何办法？
想要爱，想要被爱，想要爱自己，想要被别人爱，因此而拒绝付出爱——拒绝将只属于自己的爱与他人分享，这不是情理之中吗？
如同没有翅膀便会惧怕天空一样——既然我生来没有从上帝那获得名为“才能”的礼物，那么惧怕未来又怎么可能会感到一丝羞愧呢？
所以啊，对于“那时的”回答——与其说是“没有一丁点兴趣”，倒不说是毫无羞耻的惧怕。
没错。
那不过是对我这种人来说，理所应当的惧怕罢了——惧怕担当远超自己能力所及的“继承人”这一角色。
但，既然已经选择了出发，既然已经决定了前行——
“啊，走一步算一步吧......”
虽说开了口，但这不过是一声极为轻微的自怨自艾罢了，理当随空气消散。
“嗯？莫谈先生，您刚才有说什么吗？”
啊.....并没有如愿消散啊。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沉默了太久，所以这声若蚊蝇的自语才引起了坐在我身边那位女士的注意。
“啊.....没什么，只是一点小小的感触罢了。不过，你又在看一本新的书了呢......”
平放在她修长大腿上的是一本由中文写成的新书。装帧挺精美的，厚度也适中，粗略一瞥便能发现——是现代小说的排版风格。
“是......什么小说吗？”
我问了句。
可.....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后悔到想要先扇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然后再把刚才吐出来的话重新吃进肚子里去。
聊天可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啊！
尤其是对我这种懒人来说，主动挑起话题、成为一名聊天话题发起者，可以说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或许会有人不知道其中的厉害，所以在这我就花点口舌来解释下吧——所谓的聊天话题发起者，可是承担着“将整段聊天维持下去、并对其有趣程度负责”这一重担的关键角色啊。用相声来打比喻的话，发起者显然就是“逗哏”的角色，除了要满场背着“包袱”外，更要精通各种“现挂”的技巧......
这是懒人能驾驭的角色吗？
这么麻烦的事情，就算是面对真理子，我也极少会去做。
既然提到了真理子，不妨就在此稍作回忆吧——
两年来，我不仅在工作上秉持着懒汉作风，就连在与真理子同居、独处时，也慵懒的、习惯性的总把聊天话题发起者这个沉重的角色抛给她——这就难怪她会称我为宿命的敌人，更难怪她会说出“被我累死”那样的话了。
啊~似乎找到了一个称不上关键但的确能算是“答案”的答案了呢。
本已无比悲痛的心情因为这个原因而变得轻松了一些。
“哦~你说这个啊。这可是一本推理小说哦！”
直白将书整个竖起来好让我看到书名。
我看到的是——《幸福的杀人魔》这样无厘头的名字。
喂，在“杀人魔”前面加上“幸福的”这个形容词，总觉得作者是在彰显他内心深处的恶意啊。
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因为幸福而杀人，还是因为杀人而幸福呢？不管是哪样都说不通吧——现在的小说啊，真是越来越奇葩了。莫不是写小说的都是一些神经病吗？
但，似乎直白还看得挺津津有味的。
“哦.....挺新鲜的书名，应该挺有趣的吧——刚才你看书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专注呢。”
“哦？莫谈先生，你又偷看我了？哎呀呀，明明跟你说过不要做这种会降低你形象分的事情了呢。”
“咳咳......只是不经意间瞥到一眼也算是偷看吗？说起来这里空间这么狭小，你又碰巧坐在我身边，看到你的脸、看到你的表情只是在不可抗力作用下的偶然事件罢了。”
“真的是这样子的吗？莫谈先生，你说这话不怕被恶鬼拔掉舌头吗？我们现在可不是在安全的地面上哦。”
“喂，就算不在地面那也不是在地狱吧！被恶鬼拔掉舌头什么的，别说的那么吓人啊。”
“那就改成‘难道你就不怕被天使扭掉脑袋吗’？”
“嗯......改成天使的话倒是跟我们现在飞在天上的情景挺切合的——啊喂，别把天使说成那么恐怖的东西啊，快给温柔圣洁的天使道歉。”
“可是拔掉敢在神的领地里说谎的人的舌头，应该是天使的本职工作啊，而且——比起在《启示录》里给人间降下的灾厄来，只是拔掉舌头、扭掉脑袋什么的，已经很温柔圣洁了呢。”
“好吧，我承认我是偷看了，求天使原谅我——千万别拔掉我的舌头也别扭掉我的脑袋。”
不知为何，或者说我自己都感到无比诧异——为何在与她对话时，我会变得如此健谈呢？
“嘻嘻嘻，很有趣哦，莫谈先生。”
她晃了晃水灵灵的眸子，在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她说的很有趣指的是我还是书的时候——
“这本推理小说真的很有趣哦。”
她用话语解开了我心头的疑惑。
哈哈，果然如此啊——“很有趣”怎么可能是指我呢，啊哈哈，哈哈。
“不过，莫谈先生，这本书对我来说，现在已经不是‘很有趣’这种低级程度了呢——它啊，现在已经进化成‘非常非常有趣’的书了哦。嗯，要说什么是促使它成功究极进行的原因的话——我想，一定就是你了吧。”
哈？
我？
促使了书的“究极”进化？
我使一本“很有趣”的书连跳两级，究极进化成了一本“非常非常有趣的书”？
这又是开的哪门子玩笑？
“真没想到在侦探身边看侦探类小说是这么一件满足感爆棚的事情呢——这种感觉，就像在一边看美食节目一边吃美食一样哦。因为这份满足感的加成，这本书终于进化了呢。”
她俏皮的说出让我觉得有趣又恍然大悟的话。
但，与其说是我的原因，倒不如说最有趣的是你才对啊——直**。
与你聊天不是件讨厌的事情哦。
我本想对她说“虽然这么说可能会破坏了你的满足感，但其实我并不是什么侦探，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之类的话，但她抢在了我前面继续开口道：
“而且呀，莫谈先生，我才不是‘碰巧坐在了你旁边’哦。”
她得意洋洋的扬起了下巴。
哦？
嗯，也对。
毕竟她可是国际刑警，事先调查到我的座位、买下座位在我旁边的机票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但，与她说话就是这样，惊讶总会在不经意间到来——她接着又笑着这般说道：
“嗯，为了避免误会，我想还是直接告诉你吧——虽然刘警官曾经告诫我要对你保密的。”
是要对我保密的事情吗？喂，就这么轻易的说出口会不会不太好啊？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想要知道啦，要是会让你为难的话干脆就别说了吧......就在我想着是否应该这么对她说时——
“莫谈先生，从今以后啊，你的所有行为，我是说只要是需要动用到个人信息或资金账户的——比如这次购买机票的行为，我都会、都必须知道哦。这是我身为协助你侦破案件并负责保护你人身安全的国际刑警的立场。”
她已经一口气的把话全都说完了。
嗯。
哦。
也就是说，除了协助和保护外，她还负责监视我喽？
喂，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啊。
“关于这点，我姑且还是问一下吧。请问，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没有哦！我可是三届公安部散打比赛女子组的冠军，余地什么的，早就被我打飞了。”
她用玩笑的口吻说出了坚决的话。
那我只能用坚决的口吻说出玩笑的话来回答她了吧：
“在法国我想要嫖妓的话，该怎么办？”
她眨了几下眼睛，像是被我问住了似的，但很快——
“啊，没关系，我会在床边看着你的，谁让保证你的安全是我最重要的任务呢——跟这个任务比起来，当面表演的肮脏肉体交易什么的，算不上什么啦！”
这虽然是绝对不适合由女孩子说出口的台词——但，不得不说，她想到了对策呢。
“呀，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保护过度了吧！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有种冷汗淋漓的感觉。
老实说我被吓到了。
“需要。绝对需要。因为——哦，对了，这个给你。”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报纸。
报纸上的日期写的是今天。
“看完这份报纸你就知道为什么是‘绝对需要’了。”
她将报纸递给我——报纸已经被折成了能让我在第一时间看到关键内容的模样。
事实上她希望我看到的内容即使不用特意折成那样我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因为——她想让我看到的，就是那条头条新闻吧。
所谓的头条新闻，除了占据着最重要的版面外，还有个特征就是：它们的标题都是用特别加粗、加色的形式展现出来的。
这张今日新鲜出炉的报纸上，在那最醒目的位置处，用同样醒目的字体和颜色，写着这样的主标题：
“本世纪最著名侦探真理子女士离奇遇害”。
另外还有——
“——其助手莫谈正在全力缉凶”这样的副标题。
......
“消息不是我们放出去的哦，我们可没有那么傻！”
像是为了尽可能与这事撇清关系似的，直白没等我作出任何表情和反应，便气呼呼的说道。
嗯。
这行为的确够蠢的。呀，不，确切的说，是比“够蠢的”要再蠢上两级的——究极的愚蠢。
真是太太太愚蠢了——蠢到让人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世界上真有人会愚蠢到放出这样的消息。
呀，其实，仔细一想的话，蠢到这个地步的人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那么，若非愚蠢，则是故意。
是有人故意放出这个消息的。
那，会是谁呢？
我脑海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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