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眼镜扒着矮墙墙沿，像条待售的咸鱼一样在半空中苦苦挣扎。站在矮墙上的小光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力将他往上扯。
“啊疼疼疼疼疼疼放手不行！”小眼镜大喊着让小光放手。
“我真的不行，你自己先过去，然后我慢慢绕过去找你好不好？”
小光依言点点头，说：“只能这样啦，第三十二次挑战失败。下次再加油吧。”
说着，他跳下矮墙的另一侧，同时听见矮墙那头传来一阵哀鸣。
“你放过我吧——”小眼镜艰难叫道。
“待会儿见啦！”小光装作没听见，大步往巷子外头走去。
跨过这堵用土砖和劣质水泥盖起来的矮墙，另一侧就属于隔壁街道的范围了。这是小光他们小学时候发现的。相对于看上去总是一成不变的自家附近，陌生的邻街对于年幼的他们来说俨然就是一个充满未知的新王国。而这堵墙，就是通往新世界的秘密通道。
“这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谁也不能说出去哦！”回忆里，她挥舞着小小的拳头，这样宣告道。
走出巷子，一阵寒风吹来，小光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住地摩挲起双臂。他左右打量起四周来。
自从升上了初中，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不过幸好四周的景象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要去的地方的路也大致能够认得出来。说起来，当初的那种新鲜的未知感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这里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自家后院一样熟悉。
搓搓手掌，他开始向目的地前进。
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连车流量也是印象中的一半不到。
也许是因为现在是上班时间吧，他自我解释道。走过古老青石板铺成的小道，向左钻进另一条小巷子，在倒数第三家人家的门口轻轻敲两下，门打开来，是一间鲜为人知的杂货铺。
开门的不是以前的秃顶大叔，而是一个红色头发的年轻人。他打了个哈欠，举起手往身后指，让他进去。
小光悻悻进了门，红发随时将大门一关，惹得身上的挂件叮叮当当一阵响。
杂货铺是屋主将自家前堂和院子改造的，本意是打发退休生活以及方便一下邻里，不过附近的人家似乎越来越少，可能再过不久便不再需要这间小铺了。
红发像是刚醒，躺在太师椅上，双脚搭在柜台，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时不时还发出尖细的笑声。小光站在柜台前，不知所措。他摸着下巴，努力装作自己在认真挑选着想要的商品。可是柜台前早就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商品给他去挑捡。
小光尴尬的站着，也不敢去问红毛，只道是这里也像其他商铺一样被清空了，转身准备要走。
“是不是有客人啊——”内堂里传来一阵嚷嚷，是秃顶大叔。
“没你的事，养你的腰去，老不死的。”红毛不甜不咸地回应道。
“你个懒鬼，睡到中午就算了，有客人来了还不去补货，小心今晚没你饭吃！”秃顶大叔嚷道。
“嘁，老鬼。”红毛小声咂道。他起身收起手机，站起身来，身上的挂饰叮当响。
“小鬼，买什么啊。”他举起手指指内堂，意思是不是本意，但是大叔之命不可违。
面对这样一个五颜六色的店员，小光罕见地腼腆了起来，小声地报上了想买的东西。红毛点点头，然后悠悠地走进内堂。
过了一会儿，红毛还没出来，小眼镜倒是敲着门进来了。
“怎么样？”小眼镜小声问道。
小光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里也没有吗？”他问。
“可能有，可能没有。”小光说。
“为什么我要这么小声说话？”小眼镜小声问。
“我怎么知道你。”小光小声回答。
“还不是看你。”
“我怎么了。”小光的声音陡然增高。
“你太吵了。”红毛从内堂走了出来。
“对不起——”小光赶紧压低声音道歉道。
红毛扔给他一个红色塑料袋，接着往太师椅上一躺。
“三块。”他拎出手机来。
“啊？”
“三块钱，三元，sanyuan。”
小光拿着塑料袋，猛地才想起自己没有带钱。他看看小眼镜，小眼镜朝他摊手瞪眼，意思是又不是我要买东西我怎么会带钱。
两人悄悄抬起头来，看着太师椅上不怒自威的红毛。
这……就很尴尬了。
“嗯？”红毛仍旧玩着手机，只是挑了挑眉。
“呃、呃——”两人左支右绌了起来。
小眼镜推了推眼镜，终于还是略带苦涩地开了口：“……我们忘记带钱了。”
然后他连忙表示可不可以帮他们留着，等一下他们就拿钱回来，在旁边的小光连忙点头，甚至摆出一副预备起跑的姿势来。
红毛放下手机，他抬起头，细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盯着他们。小光和小眼睛连忙立正，抬头收腹挺胸。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红毛盯了一会儿，然后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玩手机。
“走吧。”他说。
“呃、我们家离这里很近的，很快就能拿钱过来……”小光以为他是要赶客，连忙喊道。
红毛伸出食指在嘴唇中间碰了碰，示意他别吵。
“几块钱的事就算了。”他举起手机对着两人拍了张照，说，“喏，这样就算收钱了。”
“拍照？”小眼镜问。
“老鬼会高兴的。”红毛继续玩他的手机，头也不抬。
“走吧。”他说。
小光和小眼镜站在门口，轻轻带上了门，往回家的方向走。天色已经将近黄昏，四处跑了一下午也终于算是有了成果。
“你买的是什么啊？”路上，小眼镜这才问道。他是被硬拉出来的，都还不知道小光的打算。
“生日礼物。”小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答道，“你上午不是说要送她点什么搞好关系嘛。”
他从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来的是一簇五颜六色的塑料软管。它的学名叫星星塑料管折纸条，小学的时候大家都叫它星星条。
“就这个啊……”小眼镜泄气道。一下午奔波就为了这个？
“到时候你就知道啦。”小光信心十足地举着星星条往回家的方向走。
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昏黄的夕阳打磨着石板的坑洼，两旁的行道树上树叶簌簌飘零。
落叶？
他不禁发了会儿呆，等转醒过来，发现小光早已自顾自地走远了。
说起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和她的关系变得那么差来着？小眼镜看着走在前面的小光心想，从前他们俩，还有小沫，可是死党三人组来着。
“喂小眼镜。”小光转过身来朝他贼贼地笑道。
“哇！”小眼镜被他吓了一跳，“干嘛！”
“是时候，来挑战极限了。”小光指了指箱子里的那堵矮墙，嘴角几乎扬到了眼梢。
小眼镜眼前一黑，战斗不能。
3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妈妈不知为何对他千叮万嘱说路上要小心，连爸爸也一本正经地跟他说教了一路。小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妈妈帮他裹好围巾和羽绒衣，然后才放心让他下车。
目送着车子远去，小光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水雾幽幽从指间飘走。他转身走进校门。
天色昏暗，点点白色的柔软飘落下来，落在脸上冰凉透彻。
下雪了。
小光进了教室，小沫早就已经坐在那里准备早读，而小眼镜这是趴在桌子上补觉。小光用三包零食作为代价和小眼镜的同桌换了位置，他在那坐下了。
小沫抬起头，见旁边换了个人，瞄了眼小光的位置，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又自顾自地背起了单词。
和小光换了座位的小胖是个内向的小家伙，他今天忘了带笔，挣扎了许久之后艰难地向小沫开口道：
“那个，小沫同学……你有没有……就是那个……”
“没有，滚。”小沫一句话吓跑了小胖积聚的所有勇气。
不是都说小沫人很好的嘛，小胖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以为哪里惹到她了，心中忐忑，不再作他想。
小光推了推小眼镜的手臂，喊他起来。
“干嘛啦……”小眼镜迷迷糊糊地说，“不是说了老师来了再叫我嘛……”
“起来啦起来，”小光说，“帮我干活啦。”
“唔？”小眼镜揉着眼睛抬起头来，戴上眼镜见是小光，说，“怎么是你……”
“别废话啦来帮忙，时间不多啦。”
“是你啊。”小眼镜点点头，摘下眼镜，又趴下了。
“喂——”小光推搡着小眼镜的手臂，喊他起来。
“别吵啦……”小眼镜扭过半个头，露出一只眼睛来，小光这才留意到，眼眶上是黑乎乎的一圈。
“你……被人打了？”小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打死你还差不多。”小眼镜又把脸埋回手臂之间，用模模糊糊的声音回答道，“昨晚家里吵架，没睡好，让我再挣扎一会儿。”
小光耸耸肩，心说我家昨晚也在吵架啊，这么巧又不见我没睡好。没办法，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开始工作。
坐在小眼镜的旁边，除了是想让他帮忙之外，还有就是不想让小沫发现。至于理由嘛……这是个惊喜！小光在心里自己给自己这么解释道。
小眼镜感觉睡了很久很久，感觉身边嘈嘈杂杂的，一个激灵，赶紧坐起身来。他戴上眼镜，只见头顶黑板上写着自习两个大字，班长坐在讲台上支着手打瞌睡。
“你醒啦？”在旁边的小光一边折着星星条一边向他搭话。
小眼镜环视四周，聊天的打牌的玩手机的看书的都有。看来老师并没有来，他松了口气。
“我睡了多久了？”小眼镜问。
“唔……我看看啊。”小光放下手里的活，从书包里掏出DV，上面待机画面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将近中午。
“这个？”小眼镜指着他的DV。
“老师还我了耶！”小光眼睛里像是能冒出星星来，兴奋地朝小眼镜说道。
“这么好？”小眼镜有点不相信，那个恶鬼教导主任这次这么善良？
“唔……管他呢，反正拿回来了。”小光说，“这下我的计划又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唉哟会念诗了。”小眼镜伸了个懒腰。
“老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啊？”
“没有，只是说下午又放假。”
“学校最近这么好，世界末日了还是我在做梦啊。”
“下雪呗估计。管他呢，不用上课你又有意见哦？”
“那倒不是。”
铃声一响，对话立刻被打断，学生们各自收拾起书包，班长打着哈欠从讲台上回到座位。吵吵闹闹，叽叽喳喳，放学了。
“下午要不要来我家玩？”小眼镜问。
“不去啦，”小光拍着装有星星条的书包说，“干活！”
小眼镜翻了翻白眼，走了。今天他家里人来接他。
小光本来是想跟上他的脚步的，谁知刚走到门口，一只手拉住了他。
小光一回头，居然是小沫。她瞪着他，将手里的扫把塞进他的怀里。
“今天你值日。”她是卫生委员。
小光耷拉肩膀：“今天都没老师来，就这样算啦——”
“记得关好门窗。别偷懒，不然我连同你换位置的事一起告诉老师。”小沫背起书包准备要走。
她没走两步，听见身后扫把砸在地上的声音。是“啪”的一声，还有回荡在耳蜗以及教室四周的回响。
她转过身来，见那少年狰狞的脸。
他说：“整天就是告老师告老师，你去告啊，告啊！”
眼泪顺着脸上的起伏悄然滑下。
“除了告老师，跟我作对，你还会干嘛？”少年甩手狠狠在桌子上一砸，声若雷鸣。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俩身上。
而回应他的则是一巴掌。
“谁认识你了，还作对，你不要自以为是好不好。”少女双眼变得晶莹剔透，像是玻璃球一样漂亮。
少年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空张着一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他低下头来飞快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然后越过她走出了门口。
“对不起。”他说。
而留在原地的少女，也终于没能忍住，眼泪线坠而下。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一开始的好朋友，变成现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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