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先冷静下来。我这样想着,先理智地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当我蹲在教室前面、看着桑原在我面前一边学小狗叫一边蹲下转圈的时候,某个我原本以为绝对不会在午休之时出现在教室里的人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而此时此刻,我与那个人正四目相对、两脸茫然。
显而易见地,现在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是我的同班同学。
如果对方是男性倒还好说。在那种情况下,只要告诉对方「这个隔壁班学生是来找你告白的」、然后把桑原卖出去就可以解决问题。
——可对方偏偏是位女性。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一般来说,普通的女孩子并不会去主动散布与自己不熟的男孩子的传言——就算被她一个人误解,充其量也不过是被当做奇怪的人,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刻意避开、互不来往而已。
——可对方偏偏还是我们班的风纪委员。
似乎是觉得这整件事还不够糟糕一样,这个担任风纪委员的女孩子,偏偏还是个从外国来的交换留学生。
卡莲·希维娅·海蒂爱宁(Kaarin Siviä Hyytiäinen)。一个令我极为印象深刻的名字。
这并不是说她的名字本身具有什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质。之所以会记住这个名字,纯粹只是因为她的名字最难记罢了。那是在开学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当做孤僻的人,我在放学后专门腾出了一个小时来背诵同学们的名字和写法。在那之中,她的名字最显眼、也最难背,因此我便也记得格外清楚,仅此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并不能否认,在不考虑名字本身的情况下,卡莲·全名超难记同学的确是一个能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以芬兰共和国政府外遣交换留学生的身份进入这所学校,孑然一身来到异国他乡,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我认为她应当表现出的不安或是拘谨。在开学第一天的班会上,她便在全班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毫无顾虑地举起手来、自荐成为了班里的风纪委员。虽说我并不能理解这种出力不讨好的职位对她而言究竟有什么特殊意义,可我也没有资格对她的选择作出评论。但无论如何,这个于我看来多少显得有些逞强的女孩子,在班上的同学中拥有着高到不可思议的人气。这倒也并不难理解,毕竟,看到她那有如维尔诺·阿尔托宁(Wäinö Aaltonen)的雕塑般精致漂亮的五官、那举手投足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某种极富魅力的气质、那罕见的浅金色长发与冰蓝色瞳孔,即使是性取向正常的女孩子,也会无法自拔地被这样的美人所吸引。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这种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被拥簇在朋友们当中的人,会选择在午休的时候独自回到教室里来。
然后,在这样的情况下,全然不知所措地,俯视着蹲在地上的我。
好的,目前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浅见同学。
那么,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比较好呢?浅见老师?
嗯,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浅见同学。依我之见,如今之计,唯有自杀,再做决断。
不,浅见老师,我还不想死啊!
接受事实吧,浅见同学。美好的人生还很漫长,但它已经不再属于你了。
我一边快速地做着这样毫无意义的脑内对话,一边拼命地思考着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从现在的尴尬局面中脱身而出。
「哎呀,那边那位全名超难记的外国同学,中午好!」——如果像这样打招呼的话,会死。
「不,请等一下,那边那位全名超难记的外国同学,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如果像这样辩解的话,会死。
「啊,那边那位全名超难记的外国同学,我们正在排练卡雷尔·恰佩克的童话剧,既然你这么漂亮,要不要来扮演剧中的精灵看看?」——如果像这样哄她的话,会死。
「对不起,那边那位全名超难记的外国同学,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前几天午休的时候教室里没人,我不知道今天也没有……」——如果像这样道歉的话,会死。
「真是愚蠢啊,那边那位全名超难记的外国同学!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是我吗?大错特错!你看到的,其实是你心底隐藏的幻象啊!」——如果像这样胡扯的话,会死。
啊啊、不行了,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可能这就是我太过于得意忘形、命令桑原蹲下转圈学狗叫的报应吧?
我回过神来,重新打量了一下风纪委员的神情。她似乎也在努力地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但或许是过于震惊的缘故,她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而只是像这样,在沉默中与我茫然地对视着。
就在我们两个人沉默地认真思考该如何打破现在的尴尬局面时,桑原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
「言道!快看快看!这里有个外国人在诶!」
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嗯,那么,大约的确是已经没救了吧。
这样想着,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呜啊啊啊?!」
微愠的责问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慌乱的哀鸣。
虽然明知不是什么好事,但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据说,俄国的伊凡四世,在克里姆林宫落成之时,下令挖去了设计师的双眼。理由则是「你没有资格亲眼目睹如此雄美的宫殿」。
如果说那位恐怖的皇帝还活着的话,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估计也要命令手下的卫兵挖掉我的眼睛吧。
此时此刻,桑原正以半跪着的姿势趴在地上、上下来回地轻抚着风纪委员被黑色的连裤袜罩在其中的修长双腿。似乎是觉得还不过瘾,她还凑上前去、轻轻地用舌头舔了舔对方的膝盖。
那边那位全名超难记的同学如同触电一般,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原本格外晶莹白皙的脸颊红得像是熟透了一样,就连呼吸也开始逐渐变得艰难而沉重。
「等……等一下,你在干什么……」
「好棒啊,真的好棒啊……」
全名并不难记但是完全属于虚假宣传的邻班同学却依然毫不在意地审视着风纪委员的腿,脸上毫无羞愧的神色。
「连一点赘肉都没有,却在关键的地方有种恰到好处的肉感……唔唔……真是令人羡慕的身材……」
「快、快给我住手啊……!」
风纪委员拼命地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发抖。桑原腰间佩戴着的那柄武士刀成功地将她震慑住了,即使是受到了这样的骚扰,她也没有反击,而仅仅只是恐惧地盯着桑原的佩刀。
「诶?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人家和你都是女孩子。」
虽然这么说着,但桑原还是一脸遗憾地收回了手。
「不过,明明是外国人,胸部却这么小……」
看着风纪委员深深地低着头、紧咬嘴唇沉默不语的样子,我很担心她会把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
虽然感觉很对不起她,但考虑到目前这两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我觉得现在是个偷偷溜走的好机会。
实际上,就算我现在想要说些什么、无论我想要说的是什么,都一定会被她当做敌人来对待吧。
这样想着,我悄悄地向教室的后门移动了起来。
「别、别跑!给我站住!」
立刻被风纪委员发现了。逃跑计划大失败。
「啊、言道,你也过来看看吧?是外国人诶!」
我突然有种想要从窗户跳下去逃离现场的冲动。虽然是五楼,但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那个,卡莲·海蒂爱宁同学,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
我绝望地抬起头来,竭力摆出一副我所能摆出的最为诚挚的表情,谁知对方却完全没在听我说话,而是满脸通红、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不要看这边!」
「……我知道了。非常抱歉。」
于是我抬起了头,像是那里书写着救命的神谕一样紧紧地盯着天花板。虽说上面一片空白就是了。
「对了对了,外国人小姐,现在有在做什么运动吗?」
桑原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窜了起来,凑近了风纪委员的身体。
「人家看你身材好像还蛮结实的样子……」
「诶?!」对方的声音明显害怕地抖了一下,「运、运动什么的,没有特别在做……不过也确实有在健身……等、等一下,你不要贴得这么近……」
「健身?!学校里还有健身房吗?!」
「有倒是有……就在体育馆对面——」
「哦哦!多谢啦!」
对方话音还未落,她就一边这样大声喊着,一边兴奋地从教室里跑了出去。
「对不起啦言道,人家明天再来找你玩,今天先去健身房体验……」
从走廊里传来了她的声音。声音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到最后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了。
于是,教室里再次落入了一片寂静。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人站在我对面,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的话,一切都可谓完美。
「……风纪同学。」
长时间的沉默后,我试着重新向那位全名超难记的外国同学搭话了。
「……你刚才。看到了吧。」
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她还是小声地问了出来。
于是,这一次,轮到我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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