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有人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全世界的人们都能抛弃种族之间的隔阂,像一个家庭一样生活在一起,那该是多好的事情。有些人的确尝试着去施行这个想法,比如杰弗逊[1],’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2]想法固然美好,但现实是很难顺应理想的。杰弗逊自己就是蓄奴主。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民族天生就不如一些民族,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在这种情况下,优胜劣汰就开始发挥它的作用,社会开始分层,资源分配开始发生变化。在这种时候那些自认为人道的伪君子们就开始阻挠这种自然趋势。就是因为他们的行为才导致现在的人**炸,您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Oui[3],我明白。”年轻人背对着说话者,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市。
“我们的职责就在于保护这个自然趋势,重新平衡自然的天平,我们就必须从基础开始——我们要消灭那些劣等的种族——人类,还有其他的一些魔物。这个世界只能容纳一定量的生物,那就只能成王败寇。”
“恕我冒昧,Monsieur[4],我们虽然成员众多,若与世界为敌,即使以我们与您的力量联合也无法得以致胜。”
“Oui,的确如此。所以我们需要一件制胜的利器,正恰好的是我们现在就有一件,只不过需要我们花点力气取得。”
“敢问那是什么,Monsieur?”
一本厚重的文件夹落在了写字台上。活页飞快地翻动着,直到一张照片被翻了出来。年轻人走到写字台前,拿起那张照片,是两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亚洲青年。
“这两个年轻人是谁?”年轻人满腹狐疑地看着之前和他说话的人。
“这两个人,是Homo infernus magna。我想您听到了这个名词就一定会明白了吧。”
年轻人缓缓点了点头,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职责:“这张照片在哪里拍的?”
“日本东京。请原谅,我已经事先将您的机票订好了,明天早上十点出发,您看可以吗?”
“没有问题,Monsieur。”
“到了之后我会将他们所在的地址告诉您,务必先不要贸然行动,一定要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们的情况下才可以接近。之后就看您的说服能力了,我相信您作为我们优秀的成员一定能够胜任这个责任。Bonne Chance Monsieur Leblanc.[5]愿‘明示之手’指引我们的道路。”
“愿‘明示之手’指引我们的道路。Bonne soirée[6]
Monsieur.”
“Merçi[7]
Monsieur Leblanc bonne soirée et bon voyage[8].”
年轻人小鞠一躬,走出了房间。他在一扇窗户前停下脚步,望着窗外流淌着黄色灯光的柏油街道和远处耸立着的圣弥额尔圣古都勒主教座堂,点燃了一根烟。
“日本东京?......什么嘛......”
黄昏的最后一点光辉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夜空。两位少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之后回到了学校门口。
“我还要去给水野辅导SAT阅读,晚些时候回去。”JC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正好晚上五点。
“那行,我先去踢会儿球。”Alec点了点头,走进了校门。
JC目送Alec走进教学楼,正要走,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冷气钻上了他的脊背,仿佛有什么人在盯着他看。看遍了危险,他的本能驱使着他猛地回过了头。可是冬风萧索的街上除了几个嬉笑打闹的学生和一对因为寒冷依偎在一起的年轻情侣之外什么人都没有。JC看着那对情侣摇了摇头,裹紧皮夹克继续沿着路走。
一颗黑色的脑袋从路边栽的法国梧桐后探了出来,那一对水蓝色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用英语咒骂着天气寒冷的JC,然后把目光投向手里拿着的照片。马尾辫,皮夹克,牛仔裤,棕皮鞋,还有左耳上的三个银耳环,绝对错不了。
“还好没被发现……”
走过了忠犬八公的雕像,JC混入了穿过涩谷著名全向十字路口的人群之中。之前还稀稀拉拉没几个人的街道转眼之间已经人头攒动。警惕的本能使得JC尝试着利用自己普通的身高影遁在人流之中,但似乎感觉一直都甩不开被人监视的感觉。似乎摊上了麻烦事呢,该死的。JC在心里咒骂道。
街道旁的星巴克里,满负荷工作的空调使得店里温暖地让人昏昏沉沉,周围的桌椅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小声地交谈着,偶尔推开门进来的行人进来买一杯咖啡会从外面带来一卷冷气,暂且让人停止工作的头脑清醒清醒。
“我说,”坐在JC对面的水野遥菜一脸鄙夷地看着JC叠在面前,戴着皮手套的双手。她留着长及半腰的马尾辫,身上的首饰也在校规允许的边缘,应该说她的品味还是不错的,也没有一种奇怪的花哨感。总之的确是一个走在街上会引得人们再看一眼的女孩子。“不能把手套摘下来吗?”
平时如果不说话,她绝对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可是平日里鬼祟的笑容和愤世嫉俗的表情却让她美色全无。也正是因为她这种性格使得她和男生更合得来吧。
“恐怕你不在一个能指责我的位置上吧。”JC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他因为店里的炎热已经脱掉了皮夹克,露出了里面校服的灰衬衫和藏青蓝毛背心。“而且,叫我来帮你补习SAT还要我请你吃东西算什么意思?”
水野不满地“哼”了一声,用纤细的右手拿起了旁边的叉子:“不就是一块栗子蛋糕么?至于这么小气嘛?”在她拉起右臂袖子的时候她皓白的手腕上挂着的银手镯碰撞发出风铃般的声响。
“你要知道在我祖国这个价钱至少便宜一倍。”JC看着她从蛋糕上切下一块送到嘴里。这一块蛋糕就有他打一份工一天工资的四分之一了。想到这点,JC不禁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想到靠打工付房租这样毫无用处的办法。
虽然作为究极地狱魔人这样强大的存在,可是终究还是被生计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所困扰。毕竟再强大的魔力也不能当钱用。虽说作为究极地狱魔人只需要吸收天地之精华就能存活而且不老不死完全不需要任何庇护所或食物之类的,可是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JC在仍然是普通人的时候对美食和舒适的追求仍然没有变化。在空闲时间和享受两者不可兼得的情况下,JC宁愿选择后者,而在不必要的情况下随便使用自己的特异能力以获取比普通人更好的待遇对于JC来说既是不理智的又是不诚信的。
很多时候JC会觉得自己比正常人强大太多,可是大部分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和常人无异,甚至有时他会忘记自己是究极地狱魔人的事实。毕竟他还是以前的自己,不是吗?JC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从很大的程度上来讲答案是否定的,JC明白得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状态了,他和Alec从一个群体一部分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群体的一部分。过去他们曾经拥有他们需要的一切,现在他们却只有对方了。每当这个想法在他心中浮现,或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是在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异常的孤独。
魔物就是这样一个群体,社会中的异类,没有什么人了解他们真正的本质。就算有普通人有幸能够见到他们也多半会吓得落荒而逃。为了能够获得和正常人同样的资源和对待,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本性,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怕自己会露出马脚,因为他们知道如果露出了马脚他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就会饱受歧视,甚至生命都会受到威胁。在JC看来,魔物是一个更加值得敬佩的群体,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弱势群体,他们不仅要接受正常人都要接受的压力,还要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的本质。虽然这个说法听上去像是给自己开脱,但心底里JC知道不是这样的。只有切身处在一个群体里才能看到他们真实的面貌,才能够体会到他们的艰辛,就像《杀死一只知更鸟[9]》里的阿提科斯所说:“只有当你穿着别人的鞋子走一圈的时候,你才能真正了解他。”知道魔物的人们很多也受到流行作品的影响,把他们当做野兽对待,甚至连野兽都不如,却不知道他们的也是有感情,有性格的。他们也许接近一个人,仅仅是因为他们真的想交个朋友罢了。
JC想念从前的生活,那些春天的午后会懒散地躺在草坪上看着蓝天的日子,那些周末会在世纪公园里拿着照相机锁住春天姿色的日子,那些不用担心自己和和别人不一样而要竭力掩饰本性的日子。可是人终究得往前走,过去的事终归是过去了,回不来了,没法重现了。对普通人是这样,对魔物也一样。JC从来不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JC……JC……JC!”
“啊?啊?”JC被小声的呼喊从思绪中被拉回来,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刚才呼唤他的水野。
“你还好吗?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看着水野担心的神情,JC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什么嘛……”水野不满地看着JC敷衍的表情,“身体不舒服不要勉强嘛。”
言罢,她探过纤细的身子,用右手撩起额前的刘海,把额头轻轻的贴在JC的额头上。
“哎,哎,水…水野?!”
感受到水野额头的温度,JC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烫。水野似乎也意识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太合适,像条件反射般撤回身子,脸上微微地泛起了红晕。
两个人尴尬地沉默着,最终还是JC找了个台阶给他们下。
“那个……SAT,SAT。”JC指了指水野面前厚厚的Official Guide[10]。
“啊,对对。”水野附和着说道,感激地点了点头。
“啊,那个我们来看一看这篇小说,Trabb’s Boy,这个是节选自查尔斯•狄更斯[11]的《艰难时世》。在SAT小说中这篇算是很难的了,那么我在做小说的时候呢,首先先读一遍文章……”
街上的人流渐渐变得越来越浓,JC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已经七点半了呢。讲了一个半小时了。”
正在绞尽脑汁尝试着理解一篇科学文章其中一段的水野猛地抬起了头,吃惊的看着JC。
“诶?!真的吗?”
JC缓缓地点了点头。
“惨了惨了,今天晚上客户要东西,再不给他这笔单子就坏了,我要赶紧回家。”
“又是有人委托你黑到某个系统里去偷资料么?”
“是啊,这笔生意可不小啊。”
水野慌慌张张地合上书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揽到包里去,JC摇了摇头。
“你可小心一点,说不准你哪天就被警察抓走了。”
水野贼溜溜地笑了:“那要看他们能不能找到我再说了。”她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指着JC,继续道:“而且如果他们抓到我了,我就拉你下水。”
JC白了她一眼:“随你便,反正你肯定不会想和我被关进同一个牢房的。”
水野背上包,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转身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看上去完全像是一个中学生急着去补课,无法联想到是去做什么违法的勾当。
“扯犊子吧,这个性格、外表和高级黑客放在一块儿是什么逆天的设定,怎么看怎么日漫啊。”
JC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独自低声地念叨。
话说来为什么水野总是来找他帮忙补习SAT,JC也不是很明白。似乎不只是SAT,几乎所有的事情水野都缠着JC和她一起做,无论是补作业还是做艺术作品。这么一想来,好像JC两个月前转过来的时候,也是水野第一个和他来搭话的。
难道……?JC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在期待些什么啊,真是的。”
JC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点了一下正面镜头的按键,仔细端详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脸。
从来就没有过艳福的JC虽说面容还算清秀却因为身高普通而又不强壮从没把到手过任何一个妹子。连初中时候最普通平凡的女生他都没能谈上,更别说去吸引像水野这样耀眼的女生了。JC总觉得似乎这其中另有原因,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这件事情了,因为他看到手机屏幕顶上的时间显示着19:45。
“糟糕,Alec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
说起来,知道地狱魔人的人们大多认为他们不会感觉饿,只是靠吸收天地之精华方可满足,稍微有一些学识的魔物学家也会觉得究极地狱魔人只需要吸一点血就可以充当食物了。实际上地狱魔人也会感到饿,而且他们像常人一样也食用正常的食物。的确这听上去非常的奇怪,因为地狱魔人的躯体与尸体无异,他们没有体温,没有血液循环,没有新陈代谢。不过往常情况下为了能够融入到人类群体中他们不得不用法力生产强大的幻觉并进行人类的生活习惯。实际上地狱魔人的确只需要吸收天地之精华就能存活,可是出于某种现在魔物学家仍然不明白的原因,他们还是会感到饿。而对于像JC和Alec这样的享乐主义者,吃食是一种享受而感到饥饿是无法接受的。
路过一个卖菜的小铺子的时候,JC想起来家里已经没有西红柿和土豆了,鸡蛋也只剩两个了。他看了看自己钱包,里面仅有两张揉皱的纸币。如果用了这两张钞票,就意味着他和Alec周末就得再多打一班工。JC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JC想到他在IB生物课学的物种进化的那个章节,有个叫做“优胜劣汰”的概念。基本上来说,大自然为了平衡生态链中的生物种群会使得一些有特定特征的物种生存下来,而那些没有这种特征点的物种就会死亡,这样那些有这种特征的生物就可以将它们的基因传承下去,从而使得这个物种生存。
同样道理,社会上有些人能够生存下来,有些人则会承受不住压力选择犯罪或者自杀就是因为……
他们具备的特征无法使得他们幸存下来。
所以,纵使JC和Alec有着如此强大的魔力,他们作为不具备某项知识专精的年轻人依旧无法让他们在社会上轻易的生存下来。
买完土豆、西红柿和鸡蛋——鸡蛋还是老板送的,JC怅然若失地看着他空空荡荡的钱包,根据房价浮动和Alec还剩下的现金估算着能否在月底付得起房费。自从来了日本,JC开始对“房价浮动”和“经济形势”之类的字眼变得敏感起来。他开始记沃尔玛和Seven-Eleven卖的牙膏的价格,他开始不厌其烦地货比三家——都是为了能够剩下那么几个他之前都压根不会在意的数目的钱。
这个月底该怎么向房东解释呢?JC心理上已经默认这个月是不可能按时上交房租的,开始认真地编造理由。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望向马路对面的电线杆。
什么都没有。
不,不是的。
JC蹙起眉头。刚刚在他抬起头的一刹那,他用余光扫到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后扫过一道黑影。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人监视。
不过容不得他多想,因为在他呆立着的时候一个路人撞到了他,将他手里的塑料袋撞到了地上。光是看塑料袋内表面上沾着的半透明的液体就知道不好了。
“Oh sugar……”
JC又望向电线杆,人已经不在了。JC不禁摇摇头,拎起塑料袋继续往前走。
距离八公广场步行10分钟左右路程便是JC和Alec所租住的公寓所在的公寓楼。在因为电梯坏掉而不得不爬上15层楼之后,JC拿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
其实公寓本身还是很不错的,两室一厅一卫,租金相对而言也还是挺实惠的,只不过因为里面没有家具而显得寒酸——只有客厅的墙上有台43寸的等离子电视机,地板上放着JC和Alec的笔记本电脑——唯一只有客厅里的开放式厨房看上去像是有人使用,有电冰箱、电饭煲、煤气灶和烤箱之类,橱子里放着碗筷,电饭煲旁边是刀具架,电冰箱里放着牛奶、蔬菜和肉类。阳台上有一台洗衣机,晾衣架上挂着几件刚洗好的衬衫。
Alec闭着双眼,盘腿悬浮在客厅中央离地板大约2厘米的地方。
说道房子里没有家具,倒不是因为JC和Alec买不起,只是作为究极地狱魔人他们不需要睡眠,只要在晚上冥想以吸收天地之精华方可精力充沛。事实上他们不吸收天地之精华也能够存活,只不过法力会大大下降,说的直率一点就是会感到疲惫。
JC在玄关脱掉皮鞋,把塑料袋拿进厨房,掏出西红柿和土豆,数了数完好的鸡蛋的个数。一打里还剩七个,不算太坏。
在把鸡蛋放进冰箱里的时候,JC对客厅里的Alec说:“我刚才在回来的时候似乎被人跟踪了,可能有人知道我们是地狱魔人盯上我们了,这两天路上走的时候小心一点,如果感觉到被人盯着的话就往人群里钻,试着甩掉它。”
“嗯,好。”
Alec此时停止了冥想。他席地而坐,打开了电视机。新闻播报员圆润的嗓音从音响里泼洒出来。
“布加勒斯特,罗马尼亚。昨日22时半当地时间,罗马尼亚国防军驻地遭武装份子袭击,导致13人死亡,21人受伤,其中武装分子6人被击毙。东欧极端民族主义恐怖组织‘明示之手’声称对此次事件负责。据称,此次事件是针对于去年12月罗马尼亚军方对‘明示之手’位于特兰西瓦尼亚省的据点进行轰炸的行动所组织的报复性袭击……”
“切,疯子……”JC摘下皮手套,不屑地评论了一句。
“他们是什么情况?”Alec回过头问正在系围裙的JC
“无非就是一群自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斯拉夫[12]人推举了一个类似希特勒的领袖在东欧闹事。”
“Why?政治原因?宗教原因?”
JC一边在案板上切着西红柿,一边耐心地解释道:“极端民族主义恐怖组织,正如它的名称所提议的,是以信仰自己的民族高于其他民族而为了保持人种的纯正性必须将其他民族消灭并以此为理由进行恐怖活动的组织。德国纳粹党,虽然作为一个政党不能算作恐怖组织,但是他们的暴行就是带有极端民族主义色彩的,就比如他们在德国和波兰对犹太人和波兰人的大屠杀。”
“啊?这样子啊。”
“不过不用担心,他们的活动还不会波及到我们,至少现在。”
现在如此,很快就说不定了。
成田机场中,一个瘦高的光头男性在人群中穿梭。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加皮鞋,敞开的西装外套露出一件粉红色的衬衫,领口挂着一条红色的领带,黑色的墨镜遮住了他盯着手中一张纸片上写的地址的眼神。这个男人刚刚走下从布鲁塞尔到达的航班。
很快他走出了机场大楼,他游离的眼光迂回地穿过人群扫视着街道上的车辆,很快落在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上。
出租车司机看到一个高大的白人向他走过来,便按下控制车窗的电键使得车窗降到一个正好能够让他的脸露出来的高度。
“Where go you want?”司机把他努力回想起的几个英语单词拼起来,向那个年轻的白人问道。
“我想……知道您……知不知道这个地方。”年轻的白人一边用还不太流利的,带东欧口音的日语回答,一边递出手中的纸条。
司机低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字样,是一个用罗马音拼出来的地址,在涩谷区。
他点了点头,向着后排座位侧了侧头:“上来吧。”
年轻人一语不发地坐到后座的白布蒙着的座椅上,做着沉思的模样望着在夜幕笼罩下闪烁着灯火的城市和远处被黄色灯光点亮的东京塔。司机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闲聊着问后座的年轻白人:“你为什么来日本?”
年轻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拜访两个有所耳闻的人。”
夜晚静静地流淌过,迎来了明朗的早晨。
阳光照在了盘腿悬浮在与地板间隔2厘米的JC脸上。JC厌恶地皱了皱鼻子,从悬浮着的状态缓缓地降到地板上,睁开了眼,吐出一口闷气,然后摇醒了保持着浅睡眠状态的也半悬浮着的Alec。
Alec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七点十分了。再过十五分钟就要迟到了,可他们还没有吃早饭。
“因为昨天晚上做饭已经把我们有的食材用完了,所以说没法再做早饭了。”
JC无可奈何地耸着肩说道。
“那我们早饭怎么办?”
“只能出去买着吃了,只是我已经没钱了。”
Alec拿出书包里的钱包,数了数,露出一脸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的傻笑。
“我只剩300块了。这个得攒到月底去付房租啊。”
JC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距离用红色马克笔圈出来的打工的地方付钱的日子还有一个半星期,他长叹一口气。
“我们得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Alec。我们到payday之前是吃不着饭了的。”
“Oh sugar……”
东京市云川国际中学是一所初中与高中部结合的私立IB学校,学生总数不到六百人。在东京数多所IB学校中,像这样规模的学校已经是很小的了。
虽说学校规模并不大,但学校环境还是非常不错的。学校本身离举世闻名的“东方时代广场”——八公广场——只有五分钟步行路程,交通便利。学校两米高的砖红色围墙外的街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到了夏天就会长出茂盛的绿色树盖给街道上的行人遮阴。大体上学校呈“凸”字形,大门口位于“凸”字的顶端。大门的拱顶是由洁白的大理石筑成,给予学校特殊的厚重和庄严。在校门口的中央还有着两个碗状的花坛,将车辆的进出通道分隔开来,现在冬天里面什么也没有,到了春天花坛里会种上颜色艳丽的太阳花。校园里的道路用光滑的鹅卵石铺成,主干道两侧种着樱花树,到四月粉白色的单瓣樱花会随清风落在路面上,像是铺上了一层柔软的地毯。
“凸”字宽敞的地方就是长长的一排五层楼的教学楼,前三栋是初中部,后两栋是高中部。青色的大楼外墙布着交错的藤蔓。从英国剑桥大学毕业的校长迷恋欧洲大学的古色古香,因而教学楼内饰也透露出浓厚的18世纪欧洲风格。由于学校仅有不到600人,每个教室都是大约只能容纳30人的小教室。教学楼一楼有一宽敞的大堂,大堂的两个斜对角有楼梯,穿过大堂就是个7人制的真草足球场地外加塑胶跑道。由于该校的特长主要是文科类以及艺术,所以校园的墙上到处体现了艺术的气息;然而球场的利用率就相对来说少多了,最大的用处莫过于夜间练武者、情侣、冥想者在黑暗中做他们想做的事。操场左右两侧为宿舍,宿舍的外墙刚被粉刷成淡粉色,与教学楼产生了鲜明的对比。但内部的豪华程度毫不逊色,古色的瓷砖、处处可见的古玩装饰和名画,都使身处其中的人自我沉浸。
现在JC和Alec正坐在其中一间教室里,一边尝试着与没吃早饭的饥饿感作斗争,一边听着班主任老师喋喋不休地讲着什么他们完全不感兴趣的内容。
“你第一节什么课?”JC为了转移他们的对于饥饿的注意力,随便找了个话题。
“我物理HL。”
“真该死,我第一节俄语HL课,上周的作业还没做,我觉得Mr. Podkins一定会杀了我的——”
“然后呢,大家欢迎新同学吧。”
“唉?”JC和Alec停止了交谈,和班里其他二十来个人一样抬起头。
黑板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生,长得挺漂亮,可是身上似乎透露出一股冷冷的傲气。她留着齐刘海的姬发式,一头乌黑的长发直垂腰间。身形也的确能让许多女生嫉妒不已,不像水野那样凹凸有致,而是一种娇小的精致。总之给人一种娴静腼腆的感觉。
那个女生轻轻地鞠了一躬,用着与她的外貌不符的自信语气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白月花羽,英文名Gabriel,今年十七岁,最近刚刚从英国转学过来,希望能跟大家相处和睦,交几个朋友,请多多指教。”
“好漂亮的女生 !”
“是啊是啊,身材那么好!”
“而且是从英国来的啊。”
“重要的还是长得漂亮吧!”
“果断身材好比较重要吧。”
JC听到了班里男生女生的唏嘘。切,估计那群色眯眯的小子们又有得争了。他略带讽刺地调侃道。Gabriel么……JC在心里默念道。大天使加百列,是有关生命过程的天使,就比如受胎报知、复活、慈悲、启示,还有……
死亡。
想到这里JC不禁打了个寒战。的确,加百列在亚伯拉罕诸教中有时被视为死亡天使,身负着“承接神的力量”的职位,此外她还被称为“拥有匹敌神的力量者”。
“拥有神的力量的人么……?”
JC这样默念着,眼神又一次游离到那个女生身上,看着她穿着黑丝袜的纤长的双腿,涂着紫罗兰色指甲油的白皙的双手,还有胸……
“我在看哪里啊,真是的……”JC轻轻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打消了在那一瞬间腾起的邪念。
“老师,我能坐到那个留着马尾辫的男生旁边吗?”
“咦?”JC抬起头,发现全班男生都以怨念的眼神看着他,立即知道那个女生指的是他。目光游离到女生身上,刚好对上了她漂亮的,湛蓝的眼眸,使得他不禁感到脊背发凉。
因为他看到了,在她自信洋溢的友善眼神的背后……
藏着的浓厚的杀气。
“所以JC你同意吗?”班主任老师微笑着看着他。
没办法呵。JC只能换上同样友善的表情点点头:“当然可以。”
当这个女生带着洗发水的香味走到JC的座位边坐下的时候。JC用余光瞥见教室另一头的水野遥菜斜睨着眼看着他。当他将眼神转移向水野的时候,水野猛地背过头去。
“啊……水野……”
JC无助地伸出手,仿佛这样能把水野的注意力拉回来似的。
这下子可好了,估计水野一个星期都不会和我说话了。JC又无奈地猛拍了一下头。算了,反正这不是我现在最要担心的情况。想到这里,JC又偷偷地瞥向坐在右手边的位子上的这个女生。是叫白月花羽是么。近看来她的确很漂亮,而且很文静的样子,应该是那种很喜欢读书的那种吧。JC对那种女生最没有抗拒力了。
然而JC又想到了她眼神中那股异乎寻常的杀气。有那种杀气的,即使不是魔物,也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的人类。可是初看下来旁边的这位女生的确看上去不像是什么有恶意的存在,而且看上去虽然有些难以接近,至少也还算友善吧。
难道是我想多了么?JC不禁微微蹙眉。不管怎么样,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先搭一搭话试试看吧。
“Gabriel是么?好名字呢。”JC试探性地抛出了一句。
“唉,唉,是么?”白月花羽抬起头,用略带吃惊的无辜表情看着JC。难道是对我会主动搭话感到惊讶么?也许这家伙性格很老实呢。
“你知道Gabriel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
少女这个时候又露出了刚才一样的自信洋溢的微笑,认真地回答道:“Gabriel,身负一百四十对羽翼的大天使,是真理天使,神的信使。”
回答的时候一点防备也没有也的确是让人捏了把冷汗。JC顿时觉得自己也许的确是想多了,然而生性警惕的JC不愿放松警惕。毕竟刚才少女的选择似乎是早有预谋,仿佛她在到来之前就知道JC是谁似的。
而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几个人知道JC和Alec是谁。
“诶,对了。”
“嗯?怎么?”
被少女突然的话语打断了思绪的JC,疑惑地抬起头。
“那个,和你熟吗?”少女歪过头,目光绕过JC看着他左手边座位上被卫衣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Alec。
虽然不知道她的用意,但也不能显得太有敌意。就老实告诉她吧,如果她真的知道我们的底细的话,说谎也没有任何用呢。想着,JC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的好朋友,Alec,我们两个也是不久之前刚从美国转过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本来还觉得可能转进来会很难融入班级,那就拜托你们多多指教了。”
说罢,少女给了一个可爱的微笑。
果真是我疑心太重了么?看来的确是一个相当率真的女生啊。不管怎么样,即使真的会出什么岔子,作为Homo infernus magnae他们还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JC的想法使得他自负地笑了笑。
“It would be our
honor.”
经过一个上午课程的煎熬,身心俱疲的JC和Alec此时站在操场边的饮水机旁,尝试着靠喝水缓解饥饿的折磨。
“那个新来的女生,”JC停止往胃里灌水,抬起头问旁边的Alec,“你觉得怎么样?”
“挺漂亮的。”Alec把嘴边的水珠抹掉,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不,我是说,你觉得她会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Alec翻了翻眼,像是在解决什么数学难题一般仔细斟酌着这个问题。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她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至于她选择坐在你旁边也许只是随意看到你旁边的空位子罢了。而且再怎么说,我也并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魔能,你有么?”
JC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无论是魔物还是猎魔人,只要拥有超自然能力的生物都会散发出魔能。而越是魔能强大的生物,它们对于魔能就越发敏感。作为Homo infernus magnae这样的存在,即使很小的魔能也无法逃脱它们的感知。而新转来的少女,没有散发出一点魔能信号,就足以说明她不可能对JC和Alec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这点傻瓜都知道。
蓦然间,JC瞥见水野在操场对面和几个女生聊天。她也很显然看到了JC,却只是把头别了过去。
“她是怎么了?”Alec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JC。
JC重重地叹了口气:“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在饥饿中度过了一个 下午之后,Alec把他剩下不多的精力投入到操场上踢足球去了,而JC为了完成生物作业在图书馆里闲逛着尝试着找到生物课上老师要求他们读的一本书。
在书架之间穿行的过程中,JC想到了昨天被人跟踪的感觉。不知不觉他就把今天转来一个女生的事情和昨天被跟踪的事情联系到一起。虽然这是一个Post hoc ergo
propter hoc[13]的悖论,但是人的直觉会尝试着把两件不同寻常而相继发生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尤其是像JC这样瞻前顾后的人更是如此。
不会是遇到跟踪狂了吧?JC在翻开一本书的时候得出这样的结论,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赶走,毕竟随随便便给别人头上加装“莫须有”的罪名是偏激的。
JC尝试着往好的方向去想,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那个少女带有任何恶意,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随意地假设便是武断而缺德的行径。
然而在这个时候,JC站住了脚。在前面不远处的长桌边,白月花羽静静地坐在那里读着一本书,黄色的灯光将她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专注的眼神锁定在书页上,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翻过一页页纸张。
真有趣。JC不禁微微一笑,不过他更多感兴趣的是白月手里的那本书。
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人之后,JC蹑手蹑脚地接近少女。多亏校园里穿着的平底鞋重量轻才能使得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白月背后。
少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的样子,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一页。好认真呵。JC微微低下头,看到了书上的几行字:
Though without number still amidst the Hall
Of that Infernal Court. But far within
And in their own dimensions like themselves
The Great Seraphic Lords and Cherubim.
In close recess and secret concave sat
A thousand Demy-Gods on golden seats.
Frequent and full. After short silence then
And summons read the great consult began.
JC知道这首诗。约翰•弥尔顿[14]的《失乐园》。描绘了撒旦的堕落和他与神的斗争,他召集了千万魔兵,与他的堕天使们,建立起了Pandemonium,众魔的国度。他告诉他们的追随者,他们会夺回天堂,那个失去的乐园。
“JC,你读过吗?这本书?”
JC惊异地发觉低着头的少女再和他说话,看来早就被她发现了。这种偷偷在女生背后偷看的举动实在是会被当成变态的说。如此尴尬的场面,JC故作镇静地咳了一声,假装正经地回答。
“约翰•弥尔顿的《失乐园》,不错的书。”
少女轻轻地笑了一声:“的确是一本很好的书。”
“有些人说在现实中就能找到Pandemonium,比如说越南。”
“越南?为什么?”少女抬起头,一副疑惑的表情。JC再一次与她对视,然而此时已经看不到刚刚的那种杀气,只有单纯的问询。
“农历春节攻势[15],1968年。”
少女又“咯咯”地笑了一声:“你的历史不错嗯?”
“只是略知一二罢了。”
少女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她又开口了:“我倒是很想见见撒旦,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很有才华的领导者。”
“的确。”JC微微地点了点头,对于女孩提出的这个想法感到很有意思。
“你曾经有想过自己有神一般的力量会怎么样吗?”
JC被这么一问激起了警惕,他赶紧追问:“什么意思?”
然而少女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个奇怪的想法罢了。”
告别了少女之后,JC望着已然将要退去的夕阳。球场上已经没有人了,想必Alec已经回家了。这个谜一样的少女困惑着JC,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般。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她关于撒旦的讨论,不禁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撒旦么……?
黑暗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地笼罩了一组灰暗的混凝土建筑物,使得它挂着铁丝网的外墙显得更加的不详。这里是一个自卫队的军事哨所,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把守着。
站岗的保安因为一整天的劳累扶了扶自己酸痛的腰背。马上要到换班的时间了,可以好好休息一晚。想到这点,保安不由得已经开始放松警惕了。反正马上要换班了,稍微放松放松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眯起了眼,因为迎面开来的一辆黑色轿车耀眼的前车灯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都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这个地方?保安耸了耸肩。或许是防卫省的干部来视察这里的安保条件吧。这样也能说得通为什么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轿车在保安面前停了下来。他看到车窗上贴着几乎不透光的窗贴,完全看不到车内坐着的人。估计是什么重要的政府官员吧。他回过头看了看保安室里贴着的日程表,似乎并没有“政府官员访问”这么一条,不过也有可能是临时决定还没通知到他们。
不管怎样吧。保安正了正自己的帽子,走到车窗前敲了敲车窗。车窗缓缓地随着“嗡嗡”的声音摇下来一条窄缝,透过缝隙保安看见车里只有一个司机,是一个穿着西装面色严峻的光头白人男性。
外国人?外国政府成员来访问么?疑惑着,保安按照规章问询道:“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
年轻的白人微微点了点头。然而当保安抬起头的时候,却只看见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噗,噗”两声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开火的闷响,随后是肉体落地的声音。
[1] 此指托马斯•杰弗逊(1743-1826),美国第三任总统,撰写美国《独立宣言》
[2] 选自《独立宣言》
[3] 法语:是的
[4] 法语:对于男士的尊称,相当于“先生;阁下”
[5] 法语:祝你好运,勒白郎先生
[6] 法语:晚安
[7] 法语:谢谢
[8] 法语:一路顺风
[9] 《杀死一只知更鸟》是美国女作家哈珀•李(1926-)发表于1960年的长篇小说,曾获得普利策小说奖。阿提科斯是书中主要人物之一。
[10] 美国考试局SAT官方指南
[11] 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英国著名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代表作品有《皮科维克外传》、《雾都孤儿》、《艰辛时世》、《双城记》等
[12] 斯拉夫人指的是罗斯人的后裔,主要分布在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等国家。
[13] 拉丁文:“在这之后发生,因而原因是这个”,这是一个认为一件事发生在另一件事之后所以前者导致后者的逻辑谬论。
[14] 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1608-1674),英国著名诗人,以他的史诗《失乐园》为代表作。
[15] 农历春节攻势(The Tet Offensive),是越战中美军对北越发动的一次大规模进攻,因为美军趁着1968年春节北越士兵回乡过年发动进攻因而得名。这场攻势是美军在整个越战中伤亡最惨重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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