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黑暗中的阵痛,随后是晕眩,最后便仅余阵痛。
火焰的噼啪作响将意识从短暂的眩晕中拉回,爆炸带来的剧烈晃动与震响令头脑沉重而迟钝。
撑起身子,动作被流淌浑身的滞重感与脑中残余着的晕眩所阻碍。四下环视,目所及处皆是扭曲的尸骸。车头从内而外地爆开了,钢骨扭曲着向上,宛若探向天空的狰狞手爪。大火令铁皮尖嚎起来,密封与连接处在异质的高热中分崩离析,恰似烧焦的血肉。天色阴沉,厚重的雨云将割裂夜幕的白色光带死死遮掩,焦糊的气味在被雨水浸湿的空气中升腾。暴雨瓢泼而下,令头顶的薄铁叮当作响。
我拉起面罩,抽出悬挂于腰间的长刀,清亮的冷光将笼罩视野的雾障切破一瞬。长袍的下摆被冷色的火焰擦过,在一瞬间化为尘埃飘散。
突兀的刮擦声传入耳中,我向着声音投去目光。
武士立于尸堆之中,宛如狼犬般大口喘息,灰色盔甲上溅满鲜血。他倚着一把斧子支撑身体,黑色的瞳仁暗沉无光。
“逃难者。”他的声音微弱,被粗重的喘息所覆盖,淹没在周遭的嘈杂之中,“你无可……藏身。”
“嗯。”我颔首。
“那你为何……还要污了自己的……名号?”他扯出一个残忍的笑,作势要抡斧劈来,却被虚弱而伤残的身体与沉重的铠甲死死束缚,他踉跄了下,身体向着后方仰倒下去,“为何……不成全一个……伟大的终末?”
“为什么要呢。”
他的嘴唇蠕动起来,但浸出的血取代了声音。他抽搐着发出临终前的最后一口叹息,随后狠狠摔在地上,令金属相撞的叮当作响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有动静。
我向前投去目光,沉重的铁门隔开了两段车厢间的过道。
我能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喝,以及低沉的祝福与吟唱。
一场伏击。
三。
我抓起死去武士的躯体,铁甲沉重冰冷。暴雨洗刷着高热的金属,水柱在冲过红热的钢铁时沸腾起来,向着四面八方飞溅。
二。
铁门之后传来钝重的鸣响,厚重的金属块开始扭曲,宛如被揉皱的纸张。我将死去武士的躯体架在身前,以期铁甲能阻挡住一些东西。
长袍的末端浸满鲜血,留下一条暗淡赤色的长痕。
一。
眨眼排开流入眼中的雨水,锋刃的边缘镀着微弱的天光。光亮的金属上映出少女的容姿,现实与虚像突然重叠起来,头颅像是要炸裂。喘息因疼痛而愈加沉重,白雾自唇边逸散开来。
零。
视野骤然摇撼,被迸发的火光照成一片亮色,金属扭曲的尖锐声响撕扯着耳膜,随即被钢铁相碰的细碎声音与哀嚎所取代。我将武士千创百孔的尸体随手抛开,猛冲过狭窄的过道,将锋刃对着闪动的人影抡出一个虚弱的圆弧。锋刃在第一人冲过来的瞬间迎上了他,斩破护喉,劈裂骨肉,将脖颈与一声呼号同时切断。第二个被顺势劈出的抡砍夺去半张脸,抽搐着颓然仆倒,第三与第四个被同一击贯通了内脏,刀刃在骨骼间的空隙中被狠狠拖拉。
与鲜血一并喷溅出来的是撕裂般的痛楚,从头顶到肢体的末端全都宛如燃烧,颅内的压力几乎要将眼球生顶出来。但随着心跳的逐渐暴躁,那种痛楚品尝起来却愈加甘美,宛如将烈火般的酒液一饮而尽时被灼烧着的喉管与胃袋。
他们仓皇后退,大声呼号起来。枪声令身体摇晃了一下,子弹令火花在距离身体不远处迸溅。我俯冲向前,将刀刃劈进木质的枪托之中,连着两根手指一并砍断。
不知怎地,被枪弹贯穿身体的痛楚在腹部闪现了一瞬。
一场埋伏。
太晚了。
也许并非如此?
闪光在身周的阴影中绽放,金属碎片横飞,双臂与背后的衣物登时被撕裂,被划擦的血肉模糊。我纵身跃开,借着蠕动的阴影点清了三名枪手。我掷出长刀,锋刃深深嵌入其中一个的喉咙,一股血流直冲天花。又一次闪光在阴影中亮起,伴随着弹夹弹出的轻叮一响。我拾起散落地上的上膛步枪,对着阴影扣下扳机,子弹贯穿了一人的大腿,她跌出阴影,无力地仆倒在地。
还剩一个。
最后一个。
“站在那不要动,白色的小姐。”
略带嘲弄的少女声线。她举起枪对着我,从阴影中走出来,一头淡金长发在晦暗阴影中像是闪着光。
想要举起枪,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因痛楚而颤抖起来。视野被赤色的团块死死遮住,我试着眨眼将其排开,但毫无效果。我花了几秒才意识到那不是眼前的污渍,而是脏污直接遮在了眼球里。有什么东西在疼痛中迸发出来,喉咙发甜,眼前的景色就像是油渍般扭曲。
我能听见有人在叫我。那是个悲伤的声调,像是风卷过沙海所发出的细小声响。
不知怎地,周遭一片寂静。
少女的唇在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刺在某人喉咙上的长刀映着我的影子——满脸血污,仅余人形。
然后,那个雪夜。我又回到了那里,我又回到了那一刻。
血,全是血。迸溅的碎肉铺满了地面,惨号、咆哮与震响混杂一处。厚重的金属被推倒在地,将无数躯体砸成一滩混杂的血泥。苍老的巫师向我挥下匕首,随即被苍白少女的长剑拦腰切断,血溅在她的长发上,天青色的眸子像是凝冰般清明。她将我的身体从地板上拉起,拽着我踉跄着跑过华丽的厅堂,将崩毁的建筑与死亡一并甩在身后。
然后。在那之后。
黑色的少女。
带着莫大悲伤与莫大欣喜的表情,黑色的少女挡在我的面前,暗红的眸子像是渡鸦的瞳孔。
渡鸦。
疼痛。
在那之后,我开始我的堕落。
我坠入现实,所趴伏的地面甚是冰冷。我听见自己在笑,凄惨而诡谲的笑,宛如渡鸦振翅般的笑。
“嗯?疯掉了吗?”
我仰视她,少女脖颈间的青色血管在苍白肌肤之下搏动,像是蜿蜒的蛇群。
“反正也没差。那边的『压制驱逐』也在进行啊,看起来对于『囚犯』暴走早有准备呢。既然这样,放逐『阴影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疼痛。
她低下头,闪着光的蓝色眸子看起来无比美妙,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象起将其咬碎时的触感。
我能听见自己在笑,嘶哑低沉,宛如渡鸦振翅。
因乳酸而酸痛的肌肉再度被渴望与剧痛冲刷着绷紧,痛楚像是火花般灼烧着神经。我缓缓撑起身体,猛扑向少女的脖颈。她发出短浅的惊呼,我反掰她握枪的指节,直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混着悲鸣传入耳中。腹部被猛击,身体向后飞出去,钝重的痛感却令神经中流转的火焰得到了些微稀释。血模糊了视野,从喉头浸漫出来,令喘息都带上了沉重的铁腥味。她低声咆哮着猛冲过来,骨骼在一次又一次猛击中被扭转、被击打,让钝重的悲鸣与怒号充斥耳膜,而我只是在笑。
不由自主的、嘶哑的笑,像是疯子在跌进火里时误以为自己拥抱了太阳的浑浊的笑。
随后,我开始堕落,在深渊中看到了『她』的轮廓。
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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