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吗？”
“冷。”极细微的呢喃声与轮轴的隆隆作响混在一起，少女的声音几乎不能辨认出来，“害怕。”
她蜷缩在货运车厢的角落处，抱成瑟瑟发抖的一团，亮银的长发披散在苍白的皮肤上，无神的眸子在堆积成山的箱子与黎明的星空间来回游移。
问话的女人以有些粗糙的掌心胡乱摩挲着少女的头发，少女抬起头来盯着她的手，露出了疲惫的表情。
“……别碰！”以无力的动作将女人的手推开，少女微微皱眉，“不喜欢别人摸头发。”
被拒绝的女人转而脱下长袍盖在她身上，她则以那块华丽的布料裹紧了身体，将脸深深埋入双膝之间。
是哭了吗？女人梳理着乱七八糟的绿发，兀自胡思乱想着，与之前的英气样子真是天差地别。
“喂……开心点啊？”出口的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这话也许不太适合现在的场合，女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纵然是身居高位的艾斯提迪亚，在安慰失意的女孩这方面也无能为力，她笨手笨脚地从货物堆里拉出一条崭新的被子，将其裹在女孩的身上。而女孩的回应仅仅是抬起头，让宛如深渊般呆滞空洞、除却满溢的伤痛外别无它物的天青色眸子在她身上做了片刻停留。
“还冷吗？”
“嗯。”女孩以低低的、掺杂着啜泣的声音回答。
深感无力的艾斯提迪亚将手探入腰间，做出了可能让她后悔一阵子的决定。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几乎是细若昆虫振翅的声音。
“那似乎成年了啊……要不要来点这个暖和一下？”伴随着瓷器碰撞的叮当作响，艾斯提迪亚递出了盛满酒液的容器。
少女的目光在写在瓶壁上的花体字上停留了一刻。
“是、烈酒？”
“会暖和点。”
少女用力摇晃着头，亮银的长发也漂亮地甩动起来。女人似乎是以为她是在拒绝这东西，正准备将手收回时——少女抓住了装满液体的瓶子，并将其抢夺过来，一下丢掉木塞，以与那纤细无力的外表毫不相配的姿态大口猛灌——
仅仅咽下了不到一口的程度后就将酒液尽数喷了出来，混杂着剧烈的咳嗽与悲鸣。
“……好辣！这东西……”眼神朦胧、带着泪花的纤弱少女大口喘着气。
“……喝不了就不要喝啊。”
大概是不会再喝了吧，艾斯提迪亚看着狼狈的少女想到。
“啊……有点……暖和起来了。”少女伸出纤细而白皙的手，在女性面前舒张开来，“呐，还要。”
“不行。”女性将容器丢出露天车厢外，瓷器碎裂的声音被远远抛开在身后，“说回来，真是无聊啊。”
“嗯。”看起来精神了很多的少女伸展着身体，纤弱精致的曲线在灰白色的、绣有漂亮金色花纹的单衣下若隐若现，“还是来聊点什么比较好吧。”
“嗯——那……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儿。”少女抬起头，仰望着黎明时将要消退的群星，“是过去学的。”
“唔、是谁教的？”
略带醉意的、比往日健谈很多的少女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了苦闷的表情。
“是姐姐。”
“哦——姐姐啊。那是怎样的人？”女人并未察觉到少女的不快，继续追问下去。
“……要说的话。”似乎要把体内的空气尽数吐出般，少女再一次长长地叹气。
“要说的话、是最恶的大恶人。”
女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少女的言语打断了。
“是大恶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转过头来的少女眼中充斥着哀痛与悔意。
“她对我来说，是太阳般的存在。太过耀眼，以至于夺取了我的视野。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若是常人现在大概会放弃追问，但是女人——做出了下一秒就会后悔的行为。
“是啊、仅此而已。”少女凝视着自己苍白的手掌，脉动着的青黑血管隐约可见，“仅此而已。我幼时所知之物仅有痛苦，仅有痛苦。充斥目中亦仅有黑暗。”
短暂回忆之后，带有醉意的少女继续开口，语气恍惚，像是老者在讲述即将带入坟墓的故事。
“然后——她对我说，只要对她祈祷就能得救。于是我……对她祈祷了。”
“那日我眼中所见的光与火至今仍在眼中徘徊。”
再度长长叹气，少女将目光转回构成四壁的冰冷铁壁上，将覆盖在身上的被子又裹紧了些。
“我不明白……如何在外面生存，在痛苦被燃烧殆尽后满是光与火的世界生存……我的眼中仅有她的身影。从那之后……她就是我的太阳了。”
“将这样的我从‘可以堪堪苟活的世界’中拉到这个‘疯狂的世界’……让我没有她就难以生存的家伙……却正是我的太阳啊。”
少女又一次地长叹，“所以说……她是个大恶人啊。”
流星坠落，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抓，美丽的侧脸看起来像是无邪的幼童。
艾斯提迪亚看着这样的少女，发出了低低的短促叹息。
低矮的建筑被列车抛在身后，后方传来了不能忽视的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艾斯提迪亚将手放在别在腰间的枪套上——
枪因为灌进水而丢掉了，悔意在一瞬间浮上心头。
她缓缓回头，映入眼帘的东西是立在狭窄的钢板上沿上，身着士兵制服、面挂诡异笑容的家伙。
“——贵安，大小姐们。”宛如扭紧螺丝般的摩擦声音，徒具人形的东西摆出夸张的表情，故意拉长了音调吼叫，“咱——人之上的东西——来——喝你们的血！”
“嗬、是吗。”少女立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张开五指。断裂的短箭在空中划出一条银亮的痕迹，坠落在地上。
男人露出了些微动摇的样子。
“艾斯提迪亚桑。”
被唤到的女性呆呆地应了一声。
“在我的家乡有种古老的说法，吞食强者的灵魂可以获得其力量。”少女稍作停顿，唇角一丝笑意若隐若现，“现在，你的雇佣对象可是变成我了啊？”
无言以对——这样说并不正确。
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与先前的弱气姿态天差地别的少女，却让人感觉“她就应该是这样的”。
从短衣之下抽出了半臂长的刀——握柄与刀身几乎等长，通体漆黑，本该是刀刃的地方被锋利的链条所代替。
“撒、该是说名台词的时候了。”
以手掌摁下开关，疾风翻卷起少女的长发，宛如一条闪烁的光带。
“我要——用你的肠子把你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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