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我在月色下的花海中对视。纯白加身的她异常美丽庄严,宛如神话中的美神。她轻轻俯身贴在我耳畔,樱唇微启。
“——那个,大人。”
“嗯。”
“你的血,很好闻啊。”
咕唔——声音被死死锁在了喉咙里,左肩连着手臂被哗啦一下撕开,猛烈的疼痛沿着神经传递,令身体宛如燃烧起来。
那是肌肉与神经被丝线绞紧般的疼痛、细线在身体中游走穿透的疼痛。
意识伴着噩梦与冷汗从短浅的昏睡中被生生拉回现实,即便醒来疼痛也紧紧缠绕着身体。随着烛光摇曳而晃动的影子打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着血与香薰的味道。
试着挪动身体却发现被死死锁住,连挣扎扭动都做不到。痛觉随着按在伤处的纤细手指的动作而折磨着身体,忍受不了被玩弄撕裂伤处的痛感轻哼出声,眼泪不自觉地淌下来。
“啊。醒了?”轮廓模糊的人影转过头来,不知为何总感觉那脸上挂着嘲弄的笑。
“嗯,好、好痛!”牵扯神经的痛楚灼烧着思考。
“啊。痛是好事——能让你感觉自己还活着,母亲。”笑着的少女再度低下头去摆弄着什么,白皙的手在阴影中很是显眼,“快好了。我本来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
唔,发出很不争气的声音。稍微挪动下头,余光瞥到了闪亮亮的钉进地里的东西。
“这个,是什么?”试着转移注意力,于是开口问了。
“那个啊,是刀子。”少女没有抬头,“因为结痂和烂掉的皮肉有些太麻烦就干脆切掉了,换成了与义肢适应性更好的乌木。”
好锋利。那样的东西就在眼眶旁边,真可怕。
不对——
“义肢?”
“噗呼,以为身体破烂到快要分解了还能继续用吗?”她仍未抬头,专心地挑弄着我的痛觉,“姑且处理了下。毕竟这边也有些东西可以当做义肢——如果母亲能活着出去的话再弄更好的。”
“啊。”虚幻感。头好重,突然就变成残疾人了。
这就是所谓宿命吗,在任何地方都一事无成的宿命。突如其来的悲伤,眼泪又一次地流下来,这就是没用的我的末路吧。
“嗬?疼吗?”她问。
“疼。”是真的,心口的紧缩感和压迫感也是真的,“那么,我现在残疾了?”
“哼哼。”意味不明的笑,是嘲弄吗?
“——唔,你这家伙。是不是被奚落习惯了呢?”带着笑,语气却很沉重,指尖按压在心脏部位,“嘛,碰一下这里母亲的第二次人生就结束喽?需要吗?”
不、请别。
“真是的。明明下过那样的决心现在却懦弱又踌躇呢。”微微扬起的语调,手上的动作行云流水,“笨——蛋。”
——等下。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想法啊!
“嘛。为了将人偶线连上神经就偷偷看了一下。那个,纯白爱好者?”
啊,不要注意那个。
“是吗?那一下子的话会本能的躲闪或者挡住吧,但是母亲的脑子里只有难以置信哦?”针尖刺破皮肉的感觉很是明显,“那么信任某个人总归是不好的。”
啊,那个。不,等下,人偶线?
“是啊。人偶线代替神经,魔导材料代替骨骼和肌肉。”
唔,真厉害啊。左手的感觉确实开始存在了。
“啊。是呢。这可是引以为傲的——好了,能动吗?”随着一声轻响痛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的感觉。
试着举起左手,伴随着轴承与齿轮的轻声磨响映入视野的是黑色的爪刃,坚实的不像是木质的刻有纹路的装甲板包裹着传动机构,自小臂中部到指尖锋刃全都流淌着凶暴的戾气。轻轻张握五指,几乎像是自己的身体般灵敏。
“可以射击哦,这个。”
——可以射击吗?念头浮现的同时手掌部位的弹孔喷发出明亮的能流,在天花板上炸开,火花迸溅。
啊,感觉自己超像主角的。
“可是一般用这种东西的都是反派啊。另外——这样拥女孩子入怀的话会把心爱的人扎穿呦?”
唔。
“安定下来再做生活用的义手吧,那个比这个更加困难的。”
啊?为什么?
“——因为那可是,能拥身披纯白的女孩子入怀的手啊。”笑的好像盛开的花,“不闹了,能动的话就起来吧。我刚刚闻到有巫术失控的味道。”
——嗯?
“能用那个东西的,只有——”
“嗯。我知道,来扶我下。”
“咕唔。”少女露出苦闷的表情,“好重,这个东西。”
=====
“那个东西是什么样的?”过于无聊的啪嗒啪嗒的漫长路程,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那个啊。谁看到都是不一样的。”少女的话里带着烦躁,“毕竟是个没有实体的家伙嘞。”
无论是谁都会被长的像是没有尽头的走廊和单调乏味的黑色砖墙搞得烦躁,狭小的空间中只有水流声与我们的交谈在回响。
“有人看到过蠕动着的黑色团块充盈了整个房间,也有人看到过编织成人形的格栅结构……还有人看到过空转的发条和抽动的舌头所构成的机器。”她顿了一下,“什么都有。那种东西,大概会挖掘出内心最恐惧的东西并将其呈现。”
“啊。真讨厌。不过——”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你看到了什么?”
“啊。圣母像。”平淡的回答,“就像是喷泉上摆着的那种,圣母像。”
“诶?”
她似乎不太想解释,摆出一个微笑。
“嗯。”
“谢谢。”声音很轻。
“那——没有实体?”
她又笑了。
“母亲你,不清楚自己的宿命吗?”
“嗯。不知道。”
“是吗……这样啊。”有些惊讶的感觉,“母亲是从异界被召唤过来的,没错吧。”
“嗯。”
“但是这身体可不是母亲的呢。”她以毫无起伏的语调陈述着,“以前的身体坏掉了,所以灵魂才得以被召唤嘞。那么,为勇者大人准备一个与其相符的躯体这件事情,可容不得马虎嘞。”
“那么,那个东西就是之前为我准备的身体吧。”有些踟蹰地说出推测。
“嗯,可以说还不是很傻。”
“啊,不要突然毒舌。”
“哼唧。才没有觉得你傻呢。”微笑。
“喂。哪有这样的傲娇啊。”
“哼唧。”略一停顿,“——那个,母亲。”
“嗯。”
“如果是给母亲准备的身体的话,那母亲一定……会有办法的吧!”那是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像是抱紧了岸边芦苇的落水者般的绝望与期待。
“嗯。我尽力。”
“——不能尽力!”突然喊了出来,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母亲你这样,只不过是在逃避责任而已吧!你这样子的话不能带给任何人幸福的,连你自己也不会……母亲啊……你这家伙,只不过是个软弱的笨蛋、逃避现实的笨蛋罢了吧!为什么这样的你会是勇者啊!”
是啊。为什么这样的我会是勇者啊。手足无措,比我稍高的少女紧紧搂住我,体温与香气,连同那份歇斯底里、失望、愤怒以及其他所有不清不楚的感情一齐传达过来。
“我明明——好期待你会像来救我那样的给我一个许诺啊!我明明,超级期待你再次发誓要拯救我啊——那么潇洒帅气的背影,我真的好想再见到一次……求求你,给我个许诺吧,给我个摆脱地狱的许诺吧——哪怕是不会成真的也好啊!”
唔。泪水。
“母亲是害怕失败吧,母亲是害怕负责任吧!这么自私的你为什么会成为勇者啊——为什么我会不由自主地信任这样卑劣的你啊!求求你,给我个许诺吧,求求你——就当是、就当是看在快要疯掉的女儿拼命哀求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和她吧……求求你救救我吧!”啜泣着,悲鸣着,积攒着的情绪突然决堤,无力地靠在我的肩上。
“嗯。我向你许诺。”
不知为何。
总感觉如果不答应她的话自己的存在意义也会溃散成尘。
或许我真的是个废物吧。
所以——就算再废物一点也已经无所谓了,立下不能实现的誓言也无所谓了。
我明明有在每次都尽力完成誓言的。
明明有的。
只是不喜欢许诺而已——
“我向你许诺。”我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抚着她的背,静静地等着在我肩头抽泣的少女恢复平静。
“我向你许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风掠过面颊,杀意。
一下推开还在混乱中的少女,以义手接住自上而下而来的剑刃,短暂的摩擦令钢铁扭曲。白影在眼前闪过,以右手向着铠甲的缝隙甩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拉出一条激射的火花,堪堪避过的敌手明显地失衡了一瞬,趁势将剑刃倒推回去,一脚结结实实地蹬在它的胸口上。
对方踉跄着后退,随后摆出优雅的临战态势。它的影子在黑暗中模糊如烟气,仅有绘着恶魔双角与布满利齿的巨口的头盔清晰可见。
“人类,止步于此。”它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抑扬顿挫,“前方之物非你所能触及。”
“不行。”
“是吗——”似乎是感到无趣,“那么Elf的Belthen大军阀与人类的勇者只有一人可以活着走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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