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七月四日是邦联结成纪念日。一切工作——无论何等紧要都将停止,转投盛大狂欢之中。于神经终日紧绷的平民们来讲乃是最重要的日子。
当游行花车队伍通过邦联军务部正对着的街道时,行商范梅尔正抱着一打文件在大楼令人迷失的通道中奔跑,两名身强体壮的保镖紧随其后。尖头皮鞋敲打在精瓷铺就的地面上哒哒作响,正正契合了窗外高奏的行军进行曲的节奏。
当他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时屋内已经坐满了各地显贵,几乎每张脸都上过报纸头版。而印在面值第二大的纸币上的那位军务部之首,萨凡正如雕像般端坐,佝偻老迈的躯体此刻却如同遮蔽了太阳的山峰。
“范梅尔先生。”萨凡颔首致意,场面冷的像是要压死人。坏事了,他想。冷汗沿着他的鬓角灌进领子。
暮日西垂。日光将晚霞染成赤红,正如晴空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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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七月四日。”
“是。”
黑猎犬抄起散落满桌的草纸胡乱翻找。
“进攻准备第二日。诺赞第六团交战三次,减员三六七,补员三八二,目前一二三七。”
“是。”
“火炮三六三,补员一六七。”
“是。”
“子弹磁石补员三零。”
“是。”
“……别写子弹磁石。写巫师。”
“是。”
“去找督战签个字。太平间进门右数第七个房间。”
门锁扣合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扯开把手套捆在手上的固定结,将皮制长手套狠狠甩在桌子上。霉菌被空气推着在室内缭绕,被加热线圈烘烤发出催人作呕的味道。夕阳透过厚的透明塑料板射进帐篷里,在泥泞的地面上投下一片亮光与阴影。他把自己布满虬结肌肉的矮胖身躯甩进椅子里,毫不顾忌那腐朽的木柱发出的刺耳悲鸣。带有华丽金线镶边的酒红色大衣紧绷在他前胸与肩部的肌肉上,他对着窗子开口,更像是自言自语。
“仅有圣萨凡能决定我的命运。”略一停顿,他以更低的声音呢喃,语句在他的喉头翻滚,“我为胜利而生,愿圣萨凡赐我显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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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医务处空气中终日弥漫着的酒精味,让我以为我快要死掉。他们把我扔在比邻太平间的病房里,自黑猎犬出院后仅有抬着尸体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她强行把我留在这儿,每天像只猫儿趴在我身边——只有这个挺好的。
有人敲门,清了清嗓子,“进来。”
红发的青年跌跌撞撞推门而入,夹着一摞报告书。他表情有些惊讶——也许是对于趴在我身边午睡未醒的少女的。
“您是督战?”
“我是。”
“文件——来自格里高利乌斯塞巴斯蒂夫长官,需要您的签字。”语气憎恶。
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将文件递回时他正握着胸前的名牌,吊着名牌的线上吊着一排锈蚀的铜环。
令人想起那个故事。
“第八团?”
“……是。”他回答的很不情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怎么保命的?”
“容我拒绝。”
“仅仅是依靠本能胡乱躲藏?现在是督战在对你进行问询,理智点。”
“……容我拒绝。”紧咬下唇,一头红发在夕阳下宛如干涸的血痕。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现在立刻!”手指扣上藏在被子下的手枪,愤怒在心底缓缓晕开。伤口开裂,疼痛随着动作愈加剧烈。
“毕竟没什么东西可以对恶魔说。”语气沮丧,嘴角扯出一条滑稽的笑。
——恶魔。
——究竟何等恶意才会锻造出你这样的疯狂武器。
——看着他的眼睛,看看你罪恶的样子。
如果这么做了才是真完了。
举起枪扣动扳机。
火药引燃,冷彻金属被赋予目标与恶意翻滚着冲出枪膛。
是何时装上弹丸的?
完全想不起来。
仅有血花盛开绽放在房间里,仅有血柱溅在亮白的墙壁上。
——恶。魔。
——你杀死了。我的,使者。
——你杀死了。你的。同族。
——你这刽子……
——咿嘻嘻嘻嘻嘻呜——咳呼哈哈哈——咕呃呃呃。
救。
我在。
等你的。
恐惧燃烧。
求求你快点。
快点过来。
拉着我。
黑暗。
坠。
。
……。
僵硬了一瞬,随后倒在床上望向灰白的天花板。脑海中浮现了难以描述的什么东西,虽然仅仅一瞬但也能明白那东西的真正本质。
那正是真正的恶魔该有的样子吧。
希望晚上别做梦,不然一定会是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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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避过刀刃,劲风掠过喉头留下一条血痕。踉跄着退后两步踩在泥泞间,脚下一滑仰面倒地,刀刃自肋骨间的缝隙穿入后旋绞一圈,血花四溅。
年轻的Elf将曲刀从尸体的胸膛中抽出,薄如蝉翼的透明刃轮上缀挂着脏器碎片。血迹在它的白甲上留下一条痕迹,他很讨厌这样。
在Elf的文化中,这叫做血债。而债必将得偿。
但不是现在。它向后挥刀架住沉重的枪托,刺刀停留在距它后颈半厘米的位置。它的动作宛如闪电,在绝妙的平衡之下以单脚支撑着身体如陀螺般旋转,将装有尖刃的足具嵌进人类的躯体里,血与碎骨溅了一地。
——但还不够快。
人类已然扣下扳机。铳弹出膛,沿着歪歪斜斜的线滑进它的后颈,打断了它的脊柱后从喉咙带着血线疾驰而出。它抽搐着将足具**,扑在血浆与内脏里。拾荒者一拥而上,片刻之后便只有赤条条的将死者伏在血的泥泞上喘息抽搐。
血债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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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刚刚得知一位兄弟的死讯——一阵令它晕眩的灵魂悲号刺入思想、在脑海之中狂乱地翻搅,令它有一瞬间几乎眩晕。
它所处之地乃东方群山的最高峰,亦是唯一能将第六团低地营地一览无余之处,高空的狂风令它惨白盔甲上的挂饰叮当作响。
在它目中的天空有着巨大的隔层,晦涩的象形文字组成了密集的网,涌动的能流沿着某种预定的轨迹循环往复。那景象令它感到厌恶。铁轨如大地的伤疤般自那低地唯一的入口蜿蜒而去,仿佛刨开地母的胸腹。蒸汽机车将一整团一整团的年轻人运到这儿来,在群山上拉出一条烟雾与钢铁的长龙。无数杆团旗猎猎飘扬,那些精美而残破的旗帜下悬挂着颅骨与香料。卡拉瑟恩第一团的旗帜是被交错双矛所贯穿的残破Elf头盔,四周则以纯金的花体烙印着这支队伍曾斩获的胜利;而诺赞第六团的旗杆上高擎着一颗干枯皱缩的兽人头颅,每个战死的指挥官都有一部分肢体被悬吊在金色流苏的下方。
那是一种亵渎,它对此深信不疑。
它的精神沿着隔层间的缝隙渗入,想要触碰缠绕在第六团旗帜周围的灵魂。当它虚无的手指触碰到那些缀于流苏下的干枯尸块时他的灵魂发出预警的悲鸣,但它无视了。
它的灵魂从在那周围流动的空气中嗅到了骄傲,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它试着贴近,试着去窥探那些留羁此处许久的地缚灵的内在,而它的灵魂发出更加高亢的悲鸣——
宛如被火焰灼烧、缓慢而沉重的剧痛。它的灵魂在意志的强压下翻腾哀嚎却毫无作用,伤痛引发的情绪波动令周围所有的巫师注意到了它。
它的结束来的既不仁慈也不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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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结成日的长假放完军务部也没有休息。
范梅尔家族世代所有的棱堡现在正被野兽占据。曾几何时这青灰的建筑矗立于群山之上,以其受祝的坚固高墙与层层叠叠的炮位壕沟成为邦联最忠诚的守望者;而今日它惨遭异种荼毒,成为污浊横流、恶臭熏天的异形巢穴。无数喧闹粗野的怪物将要于此出发,汇成一股狂躁的浊流将所有东西冲刷殆尽。
恐慌感染了所有人。
一条又一条计划被制定出来,一条又一条笔记被画在范梅尔棱堡的三重城墙与陡峭山地上,一条又一条命令通过最简练迅速的途径向下传达,邦联的效率在五年内从未如此高效过。
近些天首都的空气沉重而粘稠,宛如穹顶直接盖在每个人的身上。工业与财务处日以继夜地核算,列出冗长的数据表单——挖掘一条战壕需要多少铲子、攻克一条战壕需要多少人力等等诸元都急需精确的结果。工厂彻夜运转,资本家们则穿行在每一条街巷间鼓吹战争。假期结束后的城市上空很快被翻滚着的污浊烟雾与机械轰鸣声所充斥,每个人都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加班加点以喂养一台巨大而野蛮的机器。
流言在群众间迅速膨胀、在烟雾与机械间口耳相传。当流言难以控制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转而利用它,征兵处前终日排着长队,为了国家安全成为最廉价的加班理由。所有人都沉浸在疯狂与惊恐之中,被狂涌的浪潮推动着身不由己的前行。
所有人都在以同一句话问候。
他们急切地需要一场盛大而血腥的复仇。
至于是何人流血于何处,那与他们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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