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小孩的母亲们在幼儿园前大排长龙,我自然比不上这些人的身高,只得踮起脚来,寻找着士郎的身影。
我的母亲在生下他三个月后就去世了,读小学的我还在外公的农场里和spam较劲。看着那些母亲一脸宠爱的抱起自己的孩子,鼻子似乎有些涩涩的,眼睛却流不出一点点泪水,泪水这种东西,可能不适合我。
我寻找着士郎的身影,其实我大概可以想到他在哪。
往沙坑一看,他果然在那里。有几个小女孩和他在一起玩过家家,把沙子装在树叶上,伏在地上,丝毫不在意会把衣服弄脏。
这当然也是区分他和别的男生最主要的区别,别的小男孩身上会有泥和沙子,他的身上只有沙子。
当然,除了沙子,他的脑袋里似乎还装着其他的小玩意。
“姐姐,我可以在书包上贴贴纸吗?”
无疑,那一定是子供向动画片的贴纸,每次总是在我为他准备完午饭后,他就开始玩着他的贴纸,或者是皮卡丘玩偶。
“不,即使贴了,洗的时候也会掉下来。”
“那我贴在姐姐的书包上。”
“我的书包也要洗的啊,对了,士郎,你以后不要在沙坑上趴着了,会给其他的小朋友造成困扰,而且我洗衣服也···”我是知道的,士郎的衣服从来都是洗不干净的,沙子总能把半桶水给污染,把它们变成浇花的肥料。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她们困扰的,也不会让姐姐困扰的。”
“真乖。”
“嗯,我也有规则的。”
“是吗?士郎真懂事。”
如果是外公在的话,也一定会夸奖他吧。
我被父亲送去外公在俄克拉荷马的农场时才五岁。
在机场 告别父亲,坐在小货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时,我已经看不见窗边的风景了。我只能注视着前方,只要稍微撇一下头,泪水就会夺眶而出;只要一转头,就会忍不住叫喊出来。平时随车晃动的双脚伸的笔直,双手握紧父亲在我五岁生日时送给我连衣裙的裙摆。
挡风玻璃外的景色我已经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就是好像在无尽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信号灯的时候。那是出城的必经之路,信号灯是红色的,但是外公的货车呼啸而过,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那时候的我是胆小且脆弱的,身体绷得更紧,眼睛不由得睁大。因为我是记得,红灯是停止的意思。红灯停,绿灯行。
我曾在幼稚园反复背诵过这个口诀,难道是因为国家不同,所以咒语不管用了吗?
外公似乎一直观察着我,用他那追求外祖母是所学的蹩脚日语解释着;“樱,规矩不是别人定的,是由自己决定的,人应当有定规矩的能力。”
之后,在来到外公那位于俄克拉荷马角落的农场之前,外公在没有信号灯的拐角放慢了速度。
然而直到现在,我在过马路时,总是要重复着这句咒语,让自己耐心的等待着交通灯。
在我第一次享受初一暑假时,我开上了外公的小货车,遇到红灯停下时,他笑着说;“樱,在日本,即使路上没有车子,等待信号灯被视为遵纪守法的好人,然而在俄克拉,这种人是四月出生的。”
十三岁的我是不知道俄克拉的交通规则的。
士郎还在玩着皮卡丘,只是我没有再去想着午饭的事情了。
吃过午饭,和父亲通过电话,这已经是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父亲一个人在东京工作,只有在周末或者假日才能回来。
我其实还是希望他在工作日的晚上稍微浪费那么一些钱回来一下。
士郎已经在房间里睡着了,本来想送他去幼稚园的计划只好放弃;凛还没有开学,平日里乖巧的她吃完饭就在厨房里帮我洗碗。
“凛,不去睡会吗?”
“姐姐你才是,早上起那么早,才应该睡一会呢。”
“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呢。”
“我也没有啦,我做的菜不好吃,就让我帮你刷刷碗吧。”
“我觉得很好吃啊。”回忆起凛做的土豆牛肉,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暖流。
“但是士郎一点都没吃。”凛有些难过,手上的钢丝球也停了下来。
“没有啊,士郎只是不喜欢土豆而已,你看姐姐不是吃了很多吗。”
“嗯呢,姐姐最好了。”
凛笑了起来,笑的就像吃到外公做的火鸡的自己。
看起来还是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呢。即使如此,这两个人,已经和我的生活密不可分了。
日本的早上来的很快,树上的鸟还没有鸣叫几声,天就完全变亮了。
因为学生会工作的缘故,加上父亲并不在家,我中午不能回来吃饭。而这带来的坏处不仅仅是简单的午饭,还有必须早起来为两个人准备早饭和午餐。
凛上的国中在我所在的高中开学两天后也开学了,现在是国中一年级,就读的是私立的女子学校。入学金和学费都很贵,对于单亲家庭来说,实在是有些超出能力范围。
当初,父亲坚持让凛读这所学校,就像坚持让我读学费同样不低的泽度高中一样。
父亲只有三十六岁,然而每次看见他,我都能从他那并不茂密的头发里挑出不少的白发。父亲已经在会社里工作了近十年,目前还没有升职的迹象,这大概就是他曾经说过的学历最重要吧。
在美国读完小学与初中的我对日本的学阀制度是不了解的,所谓的“工作能力再差,能不能出人头地,完全看读的是哪一所大学”在我看来十分荒谬,因为我知道,外公没有读过中学,但是他的农场产值比过了大部分美国人家庭的收入。
应该还是父亲的性格吧,父亲有着和祖父一样不羁的本性,固执的他不接受在工作日回家,自然也就不接受在休息日加班了。
凛已经从楼上下来了,似乎刚洗完澡。早上洗澡是她的习惯,让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在白天呈现出来。
比起我小时候来说,凛算是十分听话了,在我拿着点四五射击番茄罐头时,她正在做着女孩子应该做的事情:打扮自己。
这也是父亲的教诲吧,毕竟父亲把我送去外公那里后,就不想再失去女儿了。
“凛,起的好早啊。”我看了看手表,时针正指在六点,大部分国中生还没有醒来的时间。
“姐姐不是起的更早吗。”凛随意的坐下,拿着干毛巾擦拭着她长长的头发。
“中午想吃什么呢?”
“和平常一样就好了。”凛似乎还在为之前士郎弄坏她的照相机而生气,仍然在自顾自的擦着已经干了的头发。
“那天妇罗和小香肠怎么样。”
“好啊。”凛放下了毛巾,来到厨房。“姐姐你又起这么早,稍微关注一下自己啊。”她似乎有些烦躁,但我能听出的是担心。“下次我也会来帮姐姐的。”
“好的,那下次凛来试着做做看。”凛的土豆炖肉我真的想着吃第二次。
怎么说呢,我别的料理都做的还行,就是土豆炖肉做的没有那种好吃的感觉。
凛的手艺真的是很像外公呢,看着正在画眼妆的凛,我笑了起来。
她的脸蛋不施粉黛,只在那双好看的眼睛上稍微加上一些点缀,她对我说过,自然,才是最美的。
看着阳台对面并不比这边低矮的楼房,阳光不能在第一时间将触手伸及于此,并不宽大的客厅将厨房挤在角落里,那两座沙发就将客厅占去三分之一。
房子虽然小,但是人并不觉得挤呢。
住在外公位于俄克拉的农场,可以站在家里看到太阳升起,下沉,如果没有望远镜,就很难看见自己的邻居,和外公的农场相比,手帕大小的阳台用来晒被子简直就是笑话。相同的价格在俄克拉,可以买到附带泳池,占地快半英亩的房子,也就是六百坪。
在开始来这里的几天,我对日本那贵的吓人的并不嫩滑的牛肉,加了大量美乃滋与洋葱却少有肉块的汉堡,像验尿盒大小的饮料盒,以及堆积着大楼和小房子的住宅区嗤之以鼻。对于那时候的我,最重要的是没有外公的陪伴,然而,我也不想回去没有外公的俄克拉。
俄克拉的生活是紧张的,不同于日本的紧张。
农场周围有狼,毒蛇,以及危险的德克萨斯家畜窃贼;端着手枪的劫车者,拿着温彻斯特骑着摩托视人不见的飙车族,心血来潮就会朝着车外扫射的白袍大胡子,街上还有数不清的小偷,暴力分子,强盗,毒虫和**犯隐藏在阴影中,学校里也有不少歧视黄种人的高贵白人。
外公随时带着手枪,就像日本人随时带着手机一样。无论是早晨取杂志,或是开着小货车取巡视交给别人打理的农场,他都随时带着枪。
在我们用餐的餐桌旁有一把自动步枪,浴室里挂着点四五,小货车的驾驶座里放着马格南,而在叫醒外公来叫我起床的闹钟旁边,是一把自动手枪。
外公不喜欢这种故障率不低的武器,但却说“早上迷糊的时候,这种枪最适合了。”
也许士郎爱睡懒觉遗传自外公。
凛已经穿好了校服,那种西式校服穿在她身上特别合适,我或许知道了一些父亲坚持吧凛送去女校读书的原因。
早餐的时间是短暂的,在我们快要吃完时,士郎才慢慢悠悠的下来,而凛已经放下碗筷,为他洗漱整理了。
看着凛在整理完毕后的微笑,我知道,家庭之间是不存在隔阂的。
电视上的节目转变为报道新闻,主持人严肃的讲述着关于极道犯罪的消息,屏幕上极道成员是沮丧和不堪的;之后是关于叙利亚战事的报导,在评论完战争的惨烈后,不忘感叹一声日本的和平。是啊,日本真是个和平的国家。
外公拥有者可以和沃尔玛商场媲美的枪支数量,在教我保养这些枪支时,经常对我说:“美国是一个特别的国家,创造这里的是被祖国赶出来的人,抛弃祖国的人,作奸犯科的人,和掠夺他人的人,总之,聚集着各种各样的人,无论过了多少代。在这里,父母告诉子女的第一句话就是除了家人以外,谁都不能相信,要斗争,要胜利。俄克拉本来说就是从异族手里抢过来的,刚刚开放,就挤进来一万人,争夺土地。在这里,是不可能相信邻居的。就算我是忘了穿裤子,手上也会有枪。”
“那外公拿枪的时候不会记得裤子上的枪袋吗?”我一度想这么问。
毕竟枪,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
凛关了电视,我也将碗筷收拾完毕,三个人就这样一起出门。
今天真是惬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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