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白木武雄的一些介绍,我算是探知了一些细川亮介在事件当时的背景。与这个暑假以来经历的事情有所不同:从明石同学那里接到这次的委托以来,我居然还没和委托人见上一面,这在之前都是从未有过的。此前,我虽然在照片上看到过细川亮介,但那只是他本人一个角度。在白木武雄告诉了我这些之后,我越发地希望能够和现在的细川亮介见上一面,鉴定一下他的现状究竟如何。
在将这个意图表达给明石同学后,她很快联络了细川家。细川家对我最后探究出“细川亮介有可能是想为浮岛绘麻届时的离别做些什么”的结果很感兴趣。没等明石同学提出接下来的要求,他们便挂断了电话,似乎是去找细川亮介进行确认。待到他们打回电话并为刚才的冲动抱歉时,我们才知道,细川亮介的母亲终于为“几年来终于得到了孩子对‘真意’的一些回答而高兴得晕了过去。”
细川亮介的父亲欣然答应带着儿子来志贺神社和我们见面。不过,出于环境的考虑,我还是力主将会面地点改在了茶屋“涟”。第二天在静室中,我如约见到了细川亮介和送他来的父亲。这个还在小学学龄的孩子以不寻常的眼光看着我,似乎对我为何能看出他的初衷而感到非常不解。另一头,细川亮介的父亲则以非常客气,甚至可以说谦卑的态度向我问候,这再一次令我感觉,细川家的大人都是极会说话,为了达到目的,任何架子和姿态都是多余的。
现在的细川亮介比之我在照片上看到的显然大了不少,身材已快要和我仿佛,但眼神却不比照片里那样活泼,仿佛是这三年多来饱受压力和质疑的生活已经消磨了他的性情和灵性。他在这样炎热的夏天依然身穿长袖,远看来便给人阴暗和压抑的感觉。
至于他最大的症结——失语,我决定先从判断失语的情况入手。以我询问长辈得到的指点来看,失语的情形有以下几种:一是丧失听觉导致无法学习语言;二是由于脑部某些功能受损导致“能听却不能说”;三便是心理因素导致的选择性缄默。细川亮介失语产生的原因无疑便是这最后一种,但选择性缄默数年来,语言功能同样也产生减退。为了检测他的语言功能现在到底是何状况,我指了指预备在旁边的小白板,向他道:“我想向你询问一些问题,应该都能用简短的几个字来回答。你把你的回答写在那个小白板上,可以吗?”
“可以。”细川亮介写下了两个字。
“那,请告诉我,你不愿意说话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的三个朋友传了你的外号’?”
“是的。”
“但是,我前些天分别去浮岛、新田和白木家各走了一趟,他们三个告诉我说,你在平时也是会传他们的外号的。既然传外号已经是你们之间的友情允许范围之内的小打小闹,你为何会对这次的外号有如此大的反应呢?所以我要问的是,你是不是在这个外号所涉及的方面‘另有隐情’呢?”
“是的。”
“那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我想请问细川先生:您曾经带着亮介去各地的心理咨询机构,他们也该对我刚才的信息有所掌握和察觉才是。那么,当时他们问出‘亮介另有隐情’的时候,采用过哪些方式诱导亮介说出这些隐情?”
“心理医生们啊。他们有的是诱导式询问,有的用了催眠,还有的动用了弱电的手段……但这些都不及你嘉茂小姐,在几个人之间走了一圈,就把他们没问到的关键都问了出来。”
“您不用这样捧抬我了。既然你的父亲已经说了,那我也不再隐瞒。我在和他们三人的交谈中了解到,这次事件的开端,是你察觉到了‘浮岛绘麻可能不是本地人’,所以才决定展开自己的一系列行动的。但浮岛绘麻本人是一个很看重保密,又很在意保守秘密的人,你是通过什么,才得出‘她不是本地人’的判断的呢?”
“声音。”
“这个答案可能还是太宽泛了一点。能不能说说具体情形,是从怎样的声音里作出判断呢?是话声、歌声,还是什么其他的声音?”
“她的唱歌。”
“啊……这我恐怕要收回刚才的话了。我能详细地问一问,你是怎样通过她唱歌判断出她不是本地人的呢?能将这一段的详情告诉我吗?如果,你觉得要写出来的东西太长的话,也可以只写一些比较重要的关键词在上面。我尽量从你的关键词中去寻找线索。”
他点了点头,在小白板上写下了“音乐课”和“选人自由演唱”几个字。我联系我小时候在音乐课上的经历,便向他问道:“这是不是说,事情的起因是在音乐课上选人自由演唱一首曲子的环节?”由于当时年龄还小,老师们也不会把一节课的时间完全用来教授学生任务曲目。在很多老师手上,点名或是自愿地让一些学生从课本里自由选择一支歌曲来演唱。由于低年级的教学内容大多是童谣,而不少父母已经将或多或少的童谣教给了孩子,所以也不会太过冷场。久而流传开来,这便成了音乐老师以点带面完成教学任务的一种常的手段。再加上老师们心中或多或少有着“女孩子的平均唱歌水平高于男孩子、女孩子被事前教授的童谣也往往比男孩子多”的认知,因此,在点名中选择女孩子的可能性也比较大。我在小时候,也曾经被音乐老师点名唱歌,但我没有声乐天分,并没有得到老师的好评。浮岛绘麻在那个时候被点到,也是毫不稀奇。
“是的。然后她唱了《萤之光》。”这是细川亮介在白板上写下的下一句话。
《萤之光》,这是稻垣千颖先生对一首苏格兰民谣另行填词后形成的曲目。民谣的本名是《友谊地久天长》,是一首赞颂友情的乐章,但稻垣先生的填词将原词的意蕴大为更改,我们演唱的《萤之光》更多的是抒发“离别”的情怀。“萤之光”这个曲名,来源于稻垣先生填词的第一句“蛍の光、窓の雪”。这句歌词来源于唐土“囊萤映雪”的典故:古时候有两个穷苦的读书人,没有钱买灯和灯油。为了利用晚上的时间读书,他们一个用比较透明的丝织物裹住许多的萤火虫;一个来到雪地里利用晚上雪地反射的月光。这两种方式,现实的试验已经证明,这样获得的光线非常微弱,不可能用来读书。我至今也是认为“囊萤映雪”无非是腐儒酸丁瞎编出来的故事。但有了千百年的文化积淀,这首以此为开头的改词歌现在更多地被运用在毕业时同窗分别的场合。
“她演唱的《萤之光》露出了她的外地口音吗?”我想起还必须把这件事情问清楚,于是从回顾歌曲背景中回过神来,又向“以笔代口”的细川亮介发问道。
“她唱得很不错,但下面有人说她唱错了,她当场就哭闹说,她没有唱错。”细川亮介似乎对这件事很上心,不惜力地在小白板上写下了好一长段话。
“唱错了?我记得《萤之光》在很早的小学课本上就能见到吧?”事实也如我所言,《萤之光》是很通行的外国民谣,在小学课本中很早就会被排入教学计划,在他们二年级的课本上应该能够见到。“我想,对着课本唱,应该不会有错吧?”
“她没有用课本。”细川亮介写道。
“没有用?那就是把歌词背下来了嘛,看来浮岛绘麻也挺喜欢这首外国歌曲的。”我在见到浮岛绘麻时,她正在清唱《竹田摇篮曲》哄着自己的弟弟午睡。当时她也是没有任何参照的清唱,但唱得和我记忆中的歌词分毫不差,可见她对歌词的记忆是值得相信的。这些人都在同一个班上,用的定然是同一个版本的教材,就算《萤之光》的确有不同的歌词版本,但现在能作为标准答案的不也就是一个吗?于是我继续向细川亮介问道:“虽然浮岛绘麻唱歌时没看课本,可大家手边都该有《萤之光》的课本吧?正确答案只有一个,只消打开课本不就能验证谁对谁错了吗?而且,你又是怎样从这里看出浮岛绘麻不是本地人的?”
“她唱的不是课本上的那一段。”
原来如此。这或许也是后来在合唱测试时,“认为自己没有唱错”的细川亮介被三个人认为“唱错”时,受打击如此之大的原因之一吧。其实,《萤之光》也有些必须注意的地方:它也是一首上了年纪的作品,在这个国家推行扩张政策的那一段不可取的时期,这首歌的歌词也遭到了许多不必要的改动,尤其是反映在第四段的第一句。稻垣先生的原词是“千島の奥も 沖繩も”,但在扩张战略不断获得一些战果的时代,这句歌词被不断地修改以适应新的“幅员”。比如千岛、桦太、台湾,都进入过这一句歌词里。在战后,这些修改的歌词理所当然地被打回原形,甚至因为它有过这样的背景而被部分限制教学和演唱。于是,在战后的教学中,普遍都仅教到第二段。就算是已经有长期历史的红白歌合战上,这首歌虽然是每年惯例的结束曲,但也只唱前两段,近几年更是只演唱最能够体现依依惜别的第一段便告结束。以至于现在,其实有很多人还不知道《萤之光》的后两段或后三段歌词。
小学课本上无疑只有第一段或一和二段,三四段是绝不会有的。浮岛绘麻如果按照她的父母教给她的完全版本唱了前两段,再接着唱下去的话,的确就会像细川亮介在合唱测试时那样,有不知道其中就里的人认为她唱错歌词。
或许,当时的音乐教师使用的是比梅山老师更正确的方法,虽然肯定质疑的孩子,但也通过某种方式告诉大家,浮岛绘麻唱得也没有错,那首歌的确有后面的歌词……
“对了。‘课本上写不下四段歌词,所以只写了两段,而浮岛同学唱的是完整版的四段,所以她并没有唱错,你们的质疑也没有错。’你们的音乐老师,当时说的是不是这样的说辞呢?”
“是的。”细川亮介摇了摇头,但他在笔下写出的却是认同的答案。看来,他的摇头并非针对我的答案,而是对他自己的相似遭遇、不同对待而自怨自艾。《萤之光》是直接砍掉了后面的若干节,而《红蜻蜓》只是从中间抽取了一段。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梅山老师,也没办法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不着痕迹地掩饰‘抽取一段’的理由吧。
“我想,你是听白木武雄这个外地人说过,他毕业后要离开霞浦,再加上浮岛绘麻唱的是常用于同窗毕业时的《萤之光》,才有了‘浮岛绘麻毕业后也会离开霞浦’的想法,进而采取了一些行动吧?”我回想了一下在浮岛、新田、白木三户人家中见识到的种种故事,综合一番之后,向他问出了我最有把握的思路寻求验证。
“是的。”
“那么最关键的,你从浮岛绘麻演唱《萤之光》时的哪个细节,看出了她不是本地人,进而有了这样的联想和行动打算呢?”
“歌词。”
“就凭她唱了完整的歌词,就认为她不是本地人吗?”
“外”。细川亮介仅仅在小白板上写了这样一个字。我顿时明白了他要说的话。
《萤之光》的第四段有这样一句词:“八洲の内の、守りなり”。然而,在明治初期,稻垣先生的原稿中,这个“内”字原来是“外”。这个改动是出于“将重心明确在八洲之内”的考虑,但地理上的确在“八洲”之外的地区,在教授时依然传唱的是“外”字。在扩张时期,虽然那一句“上至千岛,下至冲绳”多有改动,但“八洲”一句始终是“之内”。传唱“八洲之外”的,能是什么人呢?
只能是从各个孤岛上被征发来进行战后各个大城市重建的可怜劳工吧。浮岛家被分配在京都,她便是这些被差别团体的后裔。我轻轻向细川亮介确认着我的想法,并问他:“你是在哪里知道这些的?”
他在小白板上写下了这样一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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