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走星移。——《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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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漫长的故事，始于一次会面，一次人类与智能人的会面。
2103年，地球联邦议会大厦，37层，联邦秘书长办公室。
阿利盖利.陈坐在办公室里那扇宽敞的落地窗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看着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一直升到天空总有，看着上海这座繁华的城市由沉睡到苏醒。
阿利盖利喜欢这样，每当他看着这座城市，他总有种自豪感。
但今天貌似有点不一样。
此时的阿利盖利正皱着他的眉头，嘴里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这是他不安的表现。
阿利盖利的不安是有原因的，他今天要见的人曾经给过他太多的意外，不，应该说是惊悚才对。
在过去的50年里，自从这位决定投身械化事业后，他只见过这位三面，每一次带来的都是惊世骇俗的消息。
50年，即使是人类现有的150年的寿命里，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这次会是什么事？”阿利盖利喃喃道。
“等一下……”阿利盖利似是想起了什么，“莫不是上次……”
“叩叩叩。”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阿利盖利的思绪，他看向门口。
“进来。”
厚重的办公室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西装革履，提着一个铝质箱子的年轻人出现在阿利盖利眼前。
“……”阿利盖利有些恍惚，好一阵子才认出来人。
啊……这是他二十岁时的样子，差点没认出来。
“你老了不少。”与还有些青涩的外表不同，年轻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有一种老成的感觉——不是故作老成，那是一种沧桑感。
“嗯……”阿利盖利点点头，“十几年没见了，正常。”阿利盖利打量着年轻人，“你也变了不少，尼蒂，又换身体了？”
“技术进步了嘛，”尼蒂走到办公室的沙发旁坐下，“不然拖着一副全是老零件的身体来见老朋友，多不好意思。”
尼蒂扭头看向阿利盖利，后者的脸上满是皱纹，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
“……如果当初你也参加了零日计划……”尼蒂略微犹豫后说出了这句话。
“就不会是现在这副糟老头子样是么？”阿利盖利微笑着看着尼蒂。
尼蒂没有说话。
“哼……”阿利盖利从鼻腔里呼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还要多久你才能明白……即使你在物理意义上是不死不灭的……可你的心呢？你的爱和恨呢？你的心灵难道不会衰老吗？”
“……人类没有心灵。”尼蒂憋了半天说出这么句话。
“噢，得了吧，心灵也好，精神也罢，爱与恨是因为人类恐惧死亡而存在的，如果死亡被消灭了，情感这种东西也会不复存在……”阿利盖利盯着尼蒂的眼睛，“我可不想生活在一摊死水里。”
“……”
“你也是我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我几乎都会支持你，我也会和你承担后果与风险……”阿利盖利转过身去，看着落地窗外的世界。
“但是这件，”阿利盖利扭头看向尼蒂，“只能你自己干了，我没办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双方都在沉思和回忆着。
许久之后，尼蒂打破了沉默。
“来说说我的目的吧。”
听到这句话的阿利盖利转过身来，眼睛微眯，看着尼蒂。
终究还是要回到正题上去的。
“封锁办公室。”阿利盖利说道。
办公室里开始缓缓变暗，这是由于落地窗改变了光线折射率的结果，隐隐可以听到办公室里开始回荡着轻微地嗡鸣声，防骇入程序正在构建防火墙，将办公室和外面的超级信息世界隔开。这本是为重大或机密谈话而设置的，但现在阿利盖利将它用于掩盖两人的对话。
“现在你可以说了。”
“呵，你办公室的设备还真全……”尼蒂轻笑了一声，打开了他带来的那个铝质箱子。
箱子内有一个显示屏，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玻璃容器，键盘，以及鼠标。
“这是……”阿利盖利看着这形似笔记本电脑却又有些区别的箱子，有些愣神，他已经有些年头没看到过笔记本电脑了，那些都已经成为古董了，现代人想上网，只需要找个有玻璃的地方就可以了。
“超弦计算机。”尼蒂淡淡地说道。
“噢……三十多年前你还说这玩意有一个房间大呢……”
“这就是智能人的科技实力，”尼蒂语带骄傲，“我们用短短五十年的时间做出了碳基人类三百年都做不到的事，我们不但得到了永生，不死，现在只差神性了。”
阿利盖利瞥了一眼尼蒂，问道：“那，你要用它做什么？”
尼蒂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这让阿利盖利心中一惊，在他与尼蒂相处的经历中，尼蒂总是玩世不恭的样子，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尼蒂把箱子里的显示屏支了起来，移动了一下鼠标，处于休眠状态的超弦计算机立刻苏醒了过来，屏幕中央缓缓出现一行字。
请选择奇点参数。
尼蒂移动鼠标划出一个窗口，窗口上立刻显示出数不清的数据组，“超弦计算机的主机实际上只有烟盒大小，”尼蒂快速划动着鼠标，最后精确无比地停在一组参数上，“但是由于超弦电路需要在超低温下才能运行，所以我们只能将主机放在这个绝热的液氮容器里。”尼蒂指了指那个长方形的容器。
双击参数，那个被划出来的窗口立即变虚，最后淡化，取之而代的是一个指令窗口。
是否创世？是，否。
“你来吧，老弟。”尼蒂将超弦计算机前的位置让开，朝阿利盖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利盖利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按下了“是”。
屏幕左上角出现了一个数字零。
“那是什么意思？”阿利盖利指着那个数字问道。
“时间。”尼蒂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创世？这是宇宙？你们居然……”阿利盖利好歹念过物理学博士，反应很快。
“嘘——慢慢看。”尼蒂将食指竖在嘴唇前，满脸严肃。
就在阿利盖利说话的时候，屏幕左上角的数字开始快速增长，与此同时，屏幕中央开始出现了一个蓝点，然后快速扩大，蓝光占据了整个屏幕，计算机将视点拉远，然而蓝光又将屏幕占满，于是计算机又将视点拉远……
这个过程十分壮观，宛如波涛拍岸，又像是一首宏伟歌曲的节拍。有些阴暗的办公室里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暴涨阶段……”阿利盖利喃喃。
渐渐地，计算机拉远视点的频率开始降低，终于，当计算机最后一次拉开视点时，一个漆黑的，表面有些不规则的黑色球体出现在屏幕中央。
“猜猜这是什么？”尼蒂用令人胆寒的目光盯着阿利盖利。
“……这从理论上来讲是不可能的，”阿利盖利没有回答尼蒂的问题，而是在办公室开始焦躁地踱步，“虽然超弦计算机在理论上拥有无限的运算和储存能力，可以在原子基本进行模拟，但就算是一个细胞，它的原子数量也是极为恐怖的，先不说能不能模拟，就算是要把这些原子的原子参数输入计算机都需要大量的时间。”
根据超弦理论，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不是点状无而是无限细的一维弦，在十一维空间中振动。而超弦计算机，正是通过操纵这根弦，延其一维长度处理信息，这就是超弦计算机的原理。
由于超弦电路是基于十一维微观空间运行的，这种超空间矩阵使得超弦计算机拥有了近乎无限的运算和储存能力。
“可爆炸奇点连一个原子都没有。”尼蒂说道，语气还是淡淡地。
阿利盖利瞬间呆滞，他完全遗忘了这一点。
尼蒂摆了摆手，“我来这里不是和你来讨论超弦计算机的，过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尼蒂将正在以光速膨胀的宇宙放大，再次划出一个窗口，以精确坐标定位银河系，阿利盖利原本以为他下一步将会定位太阳系，然而当尼蒂输入了一个坐标后，显现出来的画面却是一片虚无。
“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这……有什么问题？这什么也没有啊？”阿利盖利一头雾水。
“什么都没有没有正是它最大的问题，『空界号』在这里消失了，而最后传输的量子讯息明明显示这里有一个星系。”
阿利盖利听到这个消息后，出去地没有什么反应——他已经麻木了，或者说他早就预见到了。
“那岂不是说明……”阿利盖利惊疑不定地看着显示屏上的虚无，“那里的时空状态与普遍时空不同么。”
但阿利盖利随即又放松下来，“噢，时空异常，引力（黑洞）也可以做到。”
“不，那不一样，那样的确会造成时空异常，可那是变慢，小于宇宙的膨胀速度，超弦计算机仍然能够模拟出来，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
“——『空界号』在失联前遭到了非常严重的老化，我说的是，老化。”
尼蒂用令人胆寒的目光逼视着阿利盖利。
阿利盖利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极端。
“超弦计算机模拟不了未来，对吧？”
“是的，那会造成Stack over flow。”
“用错误跟踪程序Step by step也不行？”
“会形成递归。”
阿利盖利又陷入了沉默，尼蒂也不催他，因为他知道阿利盖利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现实。
“所以『它』的内部时间是加快的。”许久之后，阿利盖利开口了。
“没有错！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个加快的时间力场！『空界号』极有可能遇到了高维生物！只要我们能掌握这种力场，就可以突破未知的未来！我们可以不用事事都讲究可能性了，量子的不确定性将会消失！”尼蒂突然变得亢奋起来，挥舞着拳头。
“对……这也解释了宇宙的不均匀性*。”阿利盖利有气无力地说道，他已经明白尼蒂要做什么了，如果他成功了，那么在人类文明的形式斗争中，碳基将会让步硅基。
“……你要去，对么？”
“……是的。”尼蒂突然低落下来。
“是来告别的？”
“……是的。”尼蒂感觉自己就像个麻木的对话机器，除了这句话他就不会说别的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阿利盖利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尼蒂抬起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目变的神烁起来，宛如审判日的火炬。
“这回你得自己干了，老哥。”
……
“解除封锁。”阿利盖利淡淡的声音响起，办公室开始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阿利盖利再次坐回落地窗前，此时夕阳的红色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城市的灯火开始亮起。
尼蒂早就离开了，然而在他离开之前，阿利盖利还交给了他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尼蒂有些诧异地问道。
“人类的错误，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我要你流放他。”
回忆着与尼蒂最后的一段谈话，阿利盖利叹了口气。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阿利盖利.陈在2108年卸任秘书长，这次谈话让他意识到联邦也许时日不多了，所以他决定提早退出这摊浑水。而后，他在芝加哥度假时恰好碰上了“生存日”，享年132岁，这一去的确是永别。
然而，阿利盖利料到了联邦会解体，却没有料到它为何解体。
历史的蛮牛总是在横冲直撞中开辟出一条可行的道路，只是，阿利盖利忘了，历史所开辟出来的道路，也终有崩坏的一天。
2104年，第一舰队出发，目的寻找『空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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