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是在学校的小花园中找到我那位十二岁的妹妹的。
不出所料,她果真一个人坐在一个小花盆的边上,将脑袋埋进双膝中小声地抽泣。
她的背部轻微地起伏着,全然不知我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直到我刻意地“咳咳”咳嗽两声后,她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来,像是怕被抓到把柄那样地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
她眯着因哭泣而微红的双眼,将嘴巴比成一个倒“V”字,试图用不满的情绪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与些许欣喜。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其他同学都放学走掉了欸!害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哥哥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虽然心中的回答是“大部分的时间还不是花在了找你这件事情上啊”,但是我却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地说,“我去找你们的美术老师了哦,因为我很想看看小鸠在课上画的那副画,可是老师却说画在你自己的手上呢。”
妹妹注视着我的双眼因先前的泪水而流转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在其中已经写上了“哥哥难道不是应该先抱怨找我花去的时间有多么多么长吗……什么时候变得温柔起来了”的内心独白。
而此刻的我,在连续邂逅了两位来自不同异时空的妹妹之后,终于可以大致读懂妹妹当时在讲台上捧着画作的心情了。
“‘我一定在哥哥的面前,让所有人都为我的画作鼓掌’,你当时在讲台上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
“……”
手下摩挲着的头部因为听到了我的话语而轻微地颤抖着。
“还……还不是因为哥哥今天突然莫名其妙地穿上了这件很臭屁的风衣……竟然之前完全没有见哥哥穿过……害得我只好把纸上已经画好的邋遢哥哥全部擦掉重画,否则在下课前一定是可以画好的……”
原来这就是你在课上总是回过头看我的原因啊……罪魁祸首只是突然变得“不邋遢”的我吗?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呢……
“现在给我看看吧,那副画现在看也不会太迟吧。”
“嗯。”
妹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团,将它举到胸前,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展开。
看着这一幅无比熟悉的场景,心脏的跳动频率瞬间达到了峰值。
我死死地盯着妹妹的背后,生怕又有一把尖锐的匕首会从她的背后刺入肩胛骨。
可是怪圈……已经结束了吧——
是我多虑了。
妹妹已经将手中那副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画作完全展开了,而她的脑袋却微微撇到一侧,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怎……怎么样?能近距离的欣赏到妹妹的画作,作为哥哥的你一定很幸福吧!”
幸……幸福啊……
那个身体支离破碎犹如蠕虫般挣扎着想要杀死我的男人的模样在我脑中似走马灯般回闪。
看着那一幅以我趴在电脑桌上的睡脸为主角、作画技巧不亚于美校毕业生的画作,我“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喂喂喂!我的画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啊……只不过我觉得——”
我看了眼将双腮鼓起的可爱妹妹,发自真心地说道——
“现在的我们,可真是幸福呢。”
……
“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那是在和妹妹一起回家的路上,正值下班高峰,人行道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上班族和学生。
就在我们踏上那一条黑白分明的人行道时,这一句由鲜血般的字体构成的诘问莫名地闪现在本以为这次的怪圈事件已经结束了的我的眼前。
“呐……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身旁的妹妹扯着我的衣袖,食指指向了人行道另一端的金拱门。
但她的声音有如梦呓一般,连同人行道上的其他纷繁杂乱的声音一同飘忽不定地如同海潮般来回涌动。
最终,不知是谁摁下了暂停键似的,全世界都以我为中心在下一秒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呈现出最贫瘠的灰白。
四周石膏塑像般驻足原地的人们似乎一时都看向了唯一尚可活动的我,使我的脊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新的怪圈?
还是说……上一个怪圈根本没有结束?
我没理由地胡乱想象,这个世界突然被蒙上的浓厚的不可知论色彩令我变得无比的慌张,就像一只被关进玻璃瓶的蜜蜂四处乱窜。
渐渐地,本该静谧的世界又开始了它本该拥有的嘈杂——
“告诉我,你想不想让自己永远获得幸福?”
“我只是一个受到那位神明的眷顾而有幸拥有一些令我厌恶的能力的普通人罢了。”
“让所有人都幸福’?有着这样想法的你难道是个小学生吗?”
“你所秉持的……那可不是爱与善良啊……哪怕动机再怎么单纯,终究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至少让自己(你)获得幸福!”
……
那个男人稀碎的话语在脑中开始了无止境的徘徊。
它们仿佛极力地想向我传达一些重要的情报,因而自最初的彷徨呢喃开始愈演愈烈,从四面八方向我敞开怀抱。
“你……”
因头疼欲裂而不得不跪倒在地的我双手支撑在柏油的地面上,用尽腹中唯一的一丝气力把话句挤出喉间。
“到底想告诉我些什么……”
恍惚间,我看到了一副愈发清晰的画面。
是那个男人,被我拎住衣领鼻青脸肿的男人,在淡薄的赤色流光中对我露出了讪讪的笑容。
“仅仅是想让你有限地发泄一下作为失手杀害妹妹的补偿,就弄得浑身都伤痕累累了呢……”
他用轻松的语调掩盖自己难堪的现状。
不……这样子的想法与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完全格格不入。
若是目的仅仅是将我杀死,那么也没有必要等到我将他打到半身不遂的程度才开始试图突袭。
深知失败率极高的他……真正的想法……
难道是——
“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小小的提示罢了。”
我模仿着他的语调,额头抵在斑驳的柏油上,轻声呢喃。
如果再向外延伸一步的话……
他那两次看似猝不及防,实则是出于漏洞百出的死亡,若是在他知道会有人从未来回到这里来杀害他的前提上成立的话……
那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用自己的死亡向我传达足以改变他,也就是我的未来的信息。
“怪圈?那只不过是那位神明所布置下的一个圈套罢了。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特别明白,只知道好像是她手下的某位‘描述者’未经她的允许就离开了自己的时间节点来到这里想对哥哥你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已经二十五岁的妹妹的话语从脑内一闪而过。
描述者……神明……
爱恋者的神明手下的……描述者?
那也许就是……未来的我想改变的未来?
如果真的就是如此,那么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明知早晚会被神明派人来杀死的“我”,打着也许在其他平行宇宙中成功过的“杀死我就可以避免成为所谓的描述者”的旗号,以自己可以用壮烈来形容的死亡警告着我——
“不要为了所有人的幸福……”
“成为神明的描述者……”
“最后失去唯属于自己的……”
“那份幸福。”
你就是这么想的吧……
得出以上结论之后,我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微微地抬起头来。
只是这一种好似被强迫着思考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大脑都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正想从地上爬起,却感受到有一只手掌突然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抬眼望向那只手的方向,进入视野的是在这个近乎无色的世界中唯一的一抹蓝粉色身影。
二十五岁的妹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地在裙摆轻扬间路过了我的身旁,在我惊恐的视线下消失于黑白人行道的尽头。
下一刻。
原本跪着的姿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时光倒流般掰回原来的姿势。
原本的暂停键再次被按动,使得全世界在刹那间恢复成原来极彩色的模样。
“呐……哥哥,我想吃冰激凌。”
妹妹的话语再度响起,使我从略微呆滞的状态中挣脱。
“好……哥哥带你去吃。”
“嗯嗯……”
我带着妹妹走向了与那抹身影相反处的人行道尽头。
“哥哥,你的手腕上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粉色的发带啊……”
“……这个啊。”
“是一个比你稍微大一些的姐姐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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