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世界,没有底端与边界,仅仅只是无端的虚无与空洞填充满整座不知尽头的回廊。
是日久养成的生物钟使我在闹铃响起的前一分钟从睡梦中挣脱,回归到自己这一间永远将厚实窗帘紧闭的房间,只看见尚未合上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最耀眼的微光。
熟练地起身、更衣,又恰到好处地将只悲鸣了一声的闹铃取消之后,我开启了黑暗世界出口的房门,是时候迎来新的一天令人头疼的忙碌了。
现在是A.M.5:50,花费了十分钟洗漱和培根解冻,在清晨六点整准时叫醒我那尚处于最初级学生时代的妹妹,接着就是制作早餐和帮妹妹梳理头发的工作。
一边打着未睡醒的哈欠,一边老练地单面煎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真不敢相信像这样全职保姆型的工作我竟然已经全勤了三年之久。
看着厨房窗外孤零零的枝头上初升的旭日,将煎蛋和煎培根装盘再用番茄沙司在太阳蛋上勾画出一个笑脸后,我也跟着苦笑着,越过餐厅打算去卫生间给妹妹扎马尾。
本来扎马尾和做早餐都应该是母亲的工作,但自从父亲在我还小的时候意外过世,我们举家搬迁到市区而母亲又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在外奔波后,生活杂物的担子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这个已经是成年人的“哥哥”身上。
起初每个月母亲都会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打进我的账户,可是就在她得知我与《Tiny Story》的社团签约成为专职作家之后,连那笔唯一牵连着家人关系的生活费也以“哲一你以后要靠自己的力量好好照顾妹妹了哦”的理由变得无处可寻了……现在这一座合同还剩六十四年、占地124㎡的住宅俨然成为只属于我和妹妹的巢穴。
话说回来,三年来笨手笨脚的我能够陆续习得洗衣、铺床、煮饭以及蹲点等候商场清晨开业促销的技能在现在看来也是一个不小的奇迹了,只是唯独做不好一件事,那就是眼下的梦魇——为妹妹扎马尾。
在我手下出品的马尾甚至无法用“粗糙”这种好似是在夸奖我的词语来形容,那简直就是抽象派大师的巨作,是令行为艺术大师啧啧称奇的存在。
即便如此,妹妹还是任性地要求我每天给她扎马尾。虽然我是相信一位已经五年级的小学生,尤其是像我妹妹那样从小就为人称道、被称作“卓越出彩的天才少女”的家伙不会连一个简单的马尾都扎不来,但我还是坚持用自己粗劣的手法每天替她做完这件事——“权当是兄妹之间情感交流的日课吧”,我每次都这么想。
可是今天却有些不同之处。当我还未来到洗手间的门口,妹妹就已经装束齐整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最令我诧异的是,今天是她三年来第一次为自己扎了两条看上去比我的手艺要完美上几十亿倍的马尾,甚至用两根装饰有樱桃挂坠的头绳将它们服帖地固定在脑后,如此精妙的手法就算是至死也不会让我这样的悬疑小说家想到。
面对我那张震惊的嘴脸,妹妹只是在嘴角浮现出几分嘲讽,接着吐出了十分伤人的话语——
“果然还是由我亲手扎的发型可爱多了,你说是吧,哥哥?”
“……”
明明只是一个比我要小上一个轮回的小家伙,却能够将我置入如此的哑口无言。
是该立刻就道歉说“是我三年来都给妹妹扎了超难看的发型,还真是对不起了,请原谅我吧”,还是应该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子稍微管教一下她的无礼呢?
注视着妹妹娇小的身影从面前路过,微微颤动的双马尾与记忆中我曾扎过的杂乱马尾形成的强烈对比再一次猛击了我脆弱的自尊。
当我想再说些什么来挽救尴尬局面时,妹妹已经坐在餐桌前,一边吃着微笑的太阳蛋一边含糊不清地开口了。
“还记得今天有什么特殊的活动吗,哥哥?”
“啊?”
我回复她以一脸巨型的问号。
今天?新一期《Tiny Story》的发行日?是我的新作《异时空的恋人》首章开始连载的日子?还是商场的促销日?
看我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妹妹煞有济事地叹了口气,以十分了解我的口吻自己回答:“今天可是周四,所以既不是杂志发行和小说连载的周三,更不是商场折扣的周五……”
她顿了顿,用看白痴的眼神瞟了我一眼,“而是今天下午学校有家长来访日的活动啦……会有美术的公开课。”
“这么说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呢。”
因为前两天一直忙着写新的短篇而完全忘记这回事的我慌张地打着圆场。
“所以说啊,哥哥你扎的马尾实在是太丑,公开课的时候被同学们笑话可就不妙了。”
妹妹虚着眼挖苦我,接着回房拿出书包走到了玄关换鞋。
“可是,平日里不都是我扎的马尾吗?”我提出疑问,“怎么偏偏是今天会被笑话呢?”
听到我的话,妹妹换鞋的动作像是被揭穿了某个小小的心机而明显地停滞了半拍,而后背对着我,以细微如蚊蚋的响度回答——
“因、因为今天你也会到场啊……笨蛋哥哥。”
“砰”地一声,家门伴随着妹妹身影的消失被粗鲁地合上,只留下不知所以的我与脑海中最后一幕女孩雪白脖颈处泛起的嫣红。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连同身旁无形的问号一起歪过了脑袋,喃喃自语。
总之,在送走了去上学的妹妹后,我一个人利索地解决早饭和碗筷,然后一头钻回了我那间以“黑暗”为名的房间,端坐在电脑前盯着文档末尾处不断闪烁的光标。
文档的标题是《异时空的恋人》,如果没有出错的话应该是在本周的周三,也就是昨天被冠以“悬疑短篇小说家木口老师转型之作”的大名刊登在了最新一期的《Tiny Story》上。
虽说将转型作为卖点来炒作并非我的风格,但这却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
上一篇悬疑短篇《夏日管弦曲》已经被网友吐槽为“披着狼皮的羊”,意在取笑我将“悬疑”和“恋爱”元素融合在一块儿的不伦不类。甚至还有人作出了“小说的后篇完全不是木口老师的风格吧”一类尖锐的言论,令我苦笑不得。
如果那个评论的家伙能够亲眼目睹我创作后篇的全过程,那他一定会惊讶到下巴脱臼。
因为那何止是我个人的风格,整部“后篇”从头到尾全部都是我的亲身经历。
至今无法忘却那个无限循环的夏日、那个在摩天轮上亲吻我的少女和那段以我的文风叙述我的经历并且凭空出现在“后篇”位置的文字,以及那一句在文档末用醒目红色字体打出的——
“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不……当然不是。”
当时我当机立断地在问句下方回复。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已经消散的彩蝶并没有像时光倒流似地重新聚合,只有傻傻的我彳亍在原地单方面地回答,没有任何臆想中的回应。
这还真是极矛盾的心理啊——明明深知那是灾厄、是深渊,好不容易地从里面爬出却不会有任何庆幸与欣喜,反而因为那灾厄与深渊中独有的光华而蠢蠢欲动着想再次以身犯险。
可结果呢?
灾厄止住了低语,深渊停住了咆哮,他们对我置之不理,好心好意地怕我再次被荆棘所划伤,孰不知我的心脏本就在不断失血,而划伤皮肉的毒草反倒是最有效的良药……
当然,上述的话语都无法充当我从一位超人气的悬疑小说家转型为一位无人问津的恋爱小说家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还是在于前不久那个漫无止境的夏日给我带来的恐惧感……不知眼前的景象是第几次出现又消失的无力感可是我不想再体会的了。
因而相比诡秘的悬疑剧情,若是恋爱类的剧情以我为轴心开始运转,那至少能够消除潜在的数十亿能量级反应存在的威胁吧。
所以作为货真价实的转型之作的《异时空的恋人》,虽说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于习惯引入了些许时空的元素,但大致却是实打实的恋爱剧情,是关于一个少年在黄昏中的美术教室偶遇一位来自异时空的未来的少女的故事。
只不过要是提及美术教室的话……这倒是与今天下午我将出席的美术公开课有着不少重叠的地方呢。
“哈……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与来自未来对我心存爱慕的少女之间短暂的邂逅罢了……”
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但总觉得心中还是有很大一块空白尚未被填充。
“反正……所有邂逅的结局一概都是突兀的不告而别吧……”
将双手背在脑后,背部压着电脑椅伸了一个懒腰。
果然还是不要想太多了,无论再怎么动情,目标如果仅仅是一团镜花水月,那与竹篮打水又有什么区别呢?
倒不如……
将视线转移到因平时完全没有必要所以久久尘封的衣柜。
我是不是也应该为了让妹妹不在课上丢脸而花点心思配上一套免于被笑话的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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