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坏人，置彼周行……”
我认真地看着面前这块耸立在长长一排茅厕旁的石碑，看了好半天才勉强辨认出这几个字来，总觉得这几个字生硬得很，读了好几次都不太习惯。正在一旁忙着拿清洁工具的瘦竹竿苏石庐在听了我的念叨后，忽然提醒说道：“不是‘坏人’，而是‘怀人’，怀念的怀。”
“哦，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朝他问道。随后发现苏石庐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他叹了口气，说道：“老三你不要装傻了，赶紧开始干活吧，别想偷懒。”
被戳破了小心思的我不由得讪讪一笑，随后接过苏石庐递过来的手套和口罩。
“戴上手套和口罩。”苏石庐对我示意戴上这些东西。
“然后呢？”
“去那边用水桶打水过来，冲洗地面，然后用扫把刷一下就可以了。”
其实说起来，这些茅厕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脏——毕竟这些茅厕都是蹲式的，他们上完厕所后都会提一桶水来冲刷，再加上每天都有人打扫，所以倒是显得挺整洁的，并没想象中的那样恶心。
不到十五分钟，我便打扫完一间了。
“这挺简单的嘛！”我对苏石庐说道。
“简单？”他嘿嘿一笑，忽然拉着我，绕到了这间茅厕的屋子后面。
视野顿时一阵开阔。
寒风迎面袭来，我看着脚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顿时腿部都有点发软了——真没想到，这些茅厕竟然是建在悬崖边上的。看来古人并不懂弄什么排水沟，所以干脆把茅厕建在悬崖边上了……只不过，更令我脸色发白的，还是那触目所及之处，如同长城一般连绵不绝地耸立在山崖边缘的一排排小屋。
“这，这些是……”
苏石庐苦笑：“你没猜错，从这里延伸到山峰那端的，都是茅房……总共为一百三十六间。”
一百三十六间，平均十五分钟打扫一间的话，那便要两千多分钟，也就是要三十四小时……
即使我们有四人，但每人也要耗上个八个多小时啊！
“我晕，这不是为难人嘛！”
苏石庐叹了口气：“其实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繁重的任务——如果按照正常的宿舍十二个人来干这活的话，大概两个小时便能完成了。但问题是……”
苏石庐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很可惜，我们宿舍只有四人。
“好吧……”我只能认命了，然后问道：“郑易和龙傲呢？他们去哪里了？”
“哦，他们走去那边了，从另一端清扫过来，而我们从这边清扫过去。”
“……继续干活吧。”
……
重复的事情总是会让人生厌的，更何况是打扫厕所这种脏活。我才干了两个小时的活，便觉得烦躁无比，真想索性把那脏乎乎的扫把给扔在一旁不干了。不过苏石庐这货似乎很会见机行事，每次一看我脸露厌倦之色，便立即有些没些地扯点话题来和我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大概是熟能生巧吧，我已经从一开始打扫需要花费的十五分钟缩短为十分钟多了，而苏石庐看见我已经习惯后，便对我赞赏了几句，然后离开，去远处的另一处茅房打扫了。
也不知道是打扫到第几间了，当我提着水桶来到下一间茅房门前时，忽然发现某一个门房是关上的。大概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吧，里面立即传来了一个男子略显慌乱的声音：
“这有人！”
“哦……”我哦了一声，正想走开，里面那人忽然又说话了：
“且慢！外面的道友先别走！”
“有事？”我朝里面喊道。
一阵谜样的沉默。
这人干嘛不说话啊？我切了一声，正准备离开，他终于又出声了：“道友请留步！”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唔……这位道友，请问……请问你有没有带着茅纸啊？”
“噗嗤！”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随后觉得这样有些不厚道，连忙严肃地咳了一声：“好，你等下。”
“感激不尽！”里面的人很是欣慰。
我在身上找了一会后，忽然脸色变得有点古怪。里面那人在等了一会，发觉我没动静后，便有些急了，连忙又问：“道友？怎么了？“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给他：“我刚刚才发现自己也忘记带纸了。”
“……道友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
“……”那人在想了一会后，终于说道：“要不这样吧，可以劳烦道友你帮我去借些草纸吗？”
“不行。”
“为什么？”
“我还要很多杂务要做呢，哪里有空？更何况，我又不认识你。”
对方又沉默了，估计正在内心狂骂着我无耻吧？
我笑了笑，决定还是不逗他了，把身上揣着的一本薄薄的书籍从门缝扔了进去。
“道友，这是……什么？”
“你不认识字吗？”
“《新话房事》？道友，贫道不是那种人，并不需要这种东西……”里面的声音显得有些尴尬。没错，我递进去的那本书，正是昨晚龙傲孝敬给我的“黄色”珍本，我看了几眼便腻了，索性现在送给这位兄台，也算是物尽其用。
“谁说不需要的？里面的那位道友，这不也是纸张吗？茅纸是纸，黄书也是纸，脱了那外表后，里面还不是一样的实质？”大概是被这家伙一口一个道友所影响的吧，我顿时也生出了调戏的心思，一本正经地用那种讲道的语气对他说着——事实上我心里不知道偷笑多少次了。
沉默了一会后，蹲坑的道友涩声说道：“……终究还是有些分别的，比起书籍，还是茅纸比较舒服一点……”
我忍住笑意，答道：“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舒服？”
里面那人在犹豫了一会后，终于又说话了：“不管如何，还是很感谢道友你，不知道友名字是……”
“呵呵，小事一桩，就不用报名字了吧。”我哈哈一笑，便带着扫把离开了。
半响后，一位面容方正，看起来颇为沉稳的青年从茅厕里面走了出来。他四处张望着，并没发现我的身影，不由得感叹：“又受了别人一个人情了……不过，我方祚向来是知恩图报的人，既然今天欠了你一个人情，那么日后有机会的话，我便还给你吧。”
随后，这个叫方祚的家伙看了看手上那被撕掉了几页的黄色孤本，面色略略尴尬。他倒是想把这本书给扔掉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是恩人赠予他的东西，又不太好这样随意丢弃。犹豫了半响后，方祚最后还是苦笑着把这把小黄书给揣入了道袍里。他心想，以后若有机会，再还给那个不知名的家伙吧。
“不过，这个可不能被太师祖给发现了，要不然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身为大师兄，我可得以身作则，绝不能像三师弟那样到处寻花问柳……”
……
我并不知道刚刚和自己有一“纸”之缘的家伙是有着什么样身份的人，不过就算知道，我也只会当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毕竟我并不知道，世上居然还会有那种死脑筋，连一点小恩小惠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刻板之人。
相比刚刚发生的那件小事，我此时更在意的，还是不远处正朝我跑过来的龙傲。
“你那边的任务完成了？”我诧异地看着他。
“废话，哥这速度，效率没得说！”龙傲得意洋洋地对我炫耀着。不过我不理解清扫茅厕比较快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炫耀的。
“对了，我刚刚已经帮你打听到了，昨天和你一同加入纯阳宫的那个女孩住在哪里了。”
我脸色一喜，连忙问道：“在哪里？”
“在辛丑舍间，你知道辛丑舍间在哪里吗？”
我摇了摇头。龙傲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得意地对我说道：“算了，哥今晚带你过去！女生宿舍，我最熟了！”
“哈哈，那我先谢过了！”我高兴地抬起手，习惯性地想要拍拍他的肩头，龙傲却好像见到鬼一般惊恐后退：“我靠你带着那脏手套就不要摸我了！”
“呃，忘记了，抱歉哈！”
“我们三人已经完成大部分了，还剩下不到十来间茅厕，你弄完这些的话便去太极广场那找杂务处的人签名验收即可。我们三个先撤啦。”龙傲说罢，转身便走，看他那猴急样，估计又是想着要去祸害哪家姑娘了。
得知了小师祖的地址后，我顿时安心了不少，便连这地方也不觉得那么臭了。
拄着扫把，我抬头看着碧空如洗的蓝天那上高升的暖阳，心里微微一暖，不由得开始期待起夜晚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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