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下班的人潮涌出了地铁，雾腾腾的水汽弥散在廊道之上。
出了闸机，臃肿的人群总算分流了。冬日的地铁总能让他切身体会到沙丁鱼的痛苦，不过它们可没有被穿着厚重棉袄的高大同胞给捂到窒息过，这样一比，没准自己比他们还更惨一点。
便利店的招牌在一旁闪耀。他放缓了脚步，伸手捋平了起皱的西装。深深叹了口气，方框眼镜上却又因此附上了一层白雾。
运营商永远不会放过地铁枢纽通道的任意一块空地，通向各个出口的廊道两旁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店，其中也不乏一些挺有特色的饮食店。然而那些店，他都消费不起罢了。
他干脆的摘下了眼镜，径直走向了便利店隔壁的一家仅有个吧台的小店。光看门面没准会以为是个日式居酒屋，红色的短帘微微飘动，木质的吧台后面仅有两个不怎么忙碌的背影。很多人在发现这其实只是家装修奇特的小炒店后便摇头而出。
“没有清酒，没有日料，不售拉面。”，这是他最常听这店家说的话。他以前一直很奇怪，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挂个牌子在外面声明一下呢？后面想想，觉得这种误解没准也是他们吸引客人的一种策略，这样一想他反而开始佩服起老板来了。这家店的菜品也很普通，但价格却是让他格外感动的，甚至一度让他回忆起大学的食堂，这也是他回家时经常顺道来这的原因之一。
“欢迎光临，要吃些什么？”
“炒盘上海青，饭，还有，帮我打碗热汤。”
找了个位子坐下，将公文包置于脚下。吧台对面滚滚的热气时不时地扑向他的面颊，这感觉在寒冬倒也不错就是了。
预热着的汤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独自沸腾，店家先在碗里撒上香葱，再舀了一大勺的汤，冒着热气的肉羹豆腐汤就这样上来了。
白嫩嫩的豆腐，绿油油的香葱，以及裹着地瓜粉的肉片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姜丝，四散在略有勾芡的汤中，十分朴素。
虽说饭还没上，但他习惯在饭前先喝一口汤，尤其是在冬天。还是有点烫，他舀了一勺，慢慢地喝了下去，清淡的口感，葱的清香，再佐上白胡椒粉的滋味实在是令人欲罢不能。热乎乎的汤水顺着食道进入腹中，一种身心都被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啊……”
一勺饮毕，喉咙里不禁发出了满足的声响。吃了点肉片，倒是除了嫩以外没什么特色，但也绝对比其他店那些什么都是粉的肉羹要好多了。
不时地又有些人被店面吸引过来，但知道真相后留下来吃的寥寥无几。
饭和菜也很快就上来了，配着热乎乎的汤，什么是幸福呢？这就是幸福吧，只要10块钱，也真是廉价。
在姜丝和白胡椒粉的作用下，身子已经开始热得发汗了，他扯松了领带，打开了领口，卷起了衣襟，继续旁若无人地享受着自己的幸福，直至热汤一滴不剩。
他上班时基本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正好顺路，自己也懒得煮。吃饱喝足后出站走一会儿就到家了，也不远。
隔了几天，当他再度来到这家店时，却发现好像有什么变了——似乎有个店员换人了。
“一份上海青，一碗饭，还要一碗热汤。”
“好嘞！”
新面孔貌似是个挺活泼的人，他也没在意太多，便像往常一样坐了下来。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他看向了门外，来来往往的人潮，寻找孩子的母亲，闹着别扭的情侣，同他一样的人，比比皆是。摆在厨房的小电视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些什么，他听不懂。
有点不耐烦了。
“您好，能先上汤么？”
他看出来这个新来的小伙子打算等一切就绪后再一块端上来了。
“哦哦好的。”
眼看小伙子要打旁边的免费例汤，他赶忙叫住他。
“等等，我想要的是肉片豆腐羹。”
“好的，要葱么？”
“要。”
小伙子点了点头，打了一碗汤后再撒上了些许香葱，这才端上了吧台。
这一幕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好久没听到“要葱么”这句问话了，仔细想想若是一直有和原先那名店员聊天的话，八成也会变得相当熟络了吧。
看了眼汤，总觉得今天的汤色偏黄，也没在意许多，他直接捧起喝了一口，眉头紧锁。
诡异的滋味。
毫无白胡椒粉的辛香味，以及其他一些说不出的不明显的味道。他又低头确认了眼，嗯，没错是肉片豆腐羹，的确不是洗锅水，也不是免费例汤。
似乎也找不到姜丝了，那种温暖身心的幸福感，就这样没有了。
原来以前一直都是那个干瘦的小哥煮的汤啊。这会儿他才真正回忆起那个小哥的模样，没准大脑还将他美化了一下，他甚至能回忆起他微笑的面孔，虽然事实上他并没见他笑过。
“……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幸福的时间……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地铁站渐渐沉寂，小电视依旧在放些不明所以的东西，他总算听到了。右侧的白墙上不知何时挂了一张寻人启事，是一名小女孩，他现在才发现。
默默的吃完饭和菜，汤喝不下了。结账，拎起公文包，拍了拍底部，深吸了一口气，他默默的重新融入了门外那已缓和不少的人潮。
又是一个工作日，这天的天气显得更冷了。可能养成了习惯吧，当他注意到时，他已经站在了这家小炒店的门前。
一次失误说明不了什么，是吧？
像是为店家辩护，像是给自己打气，他在心里默默的点了点头，再度踏进了这家小炒店。
还是活泼的小哥，干瘦的那位先生依旧不在，这让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感。
“一份空心菜，一碗饭，一碗豆腐肉片汤。”
“好嘞，汤要加葱么？”
“加，请先加在碗底，还有汤做好后请先帮我上上来。”
“好嘞好嘞。”
那个小哥的动作明显比上次迅速了很多，果然熟能生巧啊。他略显欣慰地看着那个小哥，但这抹淡淡的微笑在发现汤色依旧偏黄后慢慢地凝固了。
喝了口，还是那糟糕的味道。环顾了下四周，吧台上的调味料中并没有白胡椒粉。
“……您好，请问有白胡椒粉么，我想加点在汤里。”
他试着挤出了一丝微笑，尽量和蔼地对着那个小哥询问道。
“啊，稍等，我看看……有有有！给你。”
“谢谢。”
他撒了点白胡椒粉到汤里，搅了搅，再抿了一口。味道好多了，但依旧不是原先的那个味道。
“谢谢……”他苦笑地摇了摇头，把白胡椒粉递了回去。
寻人启事依旧静静地贴在墙上，除了他以外几乎无人过目。小电视也没开起来，除了地铁的喧闹与抽油烟机的嘈杂声响，他什么都听不见。
默默的吃完饭菜，思考了一会儿，结账时他还是装作不经意地向店员发问了。
“对了，原先在这工作的那位小哥呢？”
“哪位？”
“你来之前的那位，有点干瘦的。”
“啊，他辞职了。”
“嗯？难道是家人走失了么？”
他突然想到了墙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寻人启事，差不多也是他不再在这时出现的。
“啊不是不是，只是，很普通的辞职了而已。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原因。”
“这样啊……谢谢。”
他点了点头，拿起椅子旁的公文包拍了拍灰，微微地叹了口气，留下了那碗发凉的肉片豆腐羹，走出了这家小炒店，且再也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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