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原产地提古拉的高级品——【索伦湖畔】，怎么样，还不错吧。”欧罗斯眉飞色舞地说。
虽然我很想应和他一句，奈何如同被强酸洗涤了一遍的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我迫不及待地想灌几口清水漱下口，然而整个圆桌上除了五花八门的酒就没别的东西了。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明明和这些真正的酒鬼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天道有轮回，装逼遭雷劈，我默默感受着胃部的烧灼感，等待冲冠的酒气彻底将我击溃。
对面的猎人三基友已经喝嗨了，互相打着拍子划拳敬酒，如入无人之境。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悄悄退到房间的角落里，依然在安静地闭目养神，只是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左臂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脑袋微微侧向一边，长长的银发垂在胸前，看起来真是可爱的不行。而一直坐在我旁边的欧罗斯，趁我没注意的时候，已经连续几杯【索伦湖畔】下肚，脸上却连点潮红都看不见。而在我的视野里，欧罗斯已经变成4到8个人不等，如果不是我用意志力强撑着，恐怕早就瘫成一滩烂泥等着迎接第二天刺眼的朝阳了。
欧罗斯看我杯子空掉，又亲切地帮我盛满，我哀怨地撇了他一眼，却再也没勇气把杯子递到口边。这时，欧罗斯突然打开话匣，只是比起对我讲述，更像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
“帝国曾经有一只伟大的军队，他们潜伏在阴影之下，不为人知地完成最黑暗最危险的任务，他们被王赋予高贵的名号——【月华骑士团】，与保卫王城的国王直属亲卫队【日晕骑士团】相辅相成，互为表里，共同守护着帝国埋藏最深的秘密……尽管影子的任务远比想象中要危险的多，但对于他们来说，怀着胸中的使命感赴死简直就是上天给予的馈赠。”
欧罗斯停顿了片刻，眼睛里腾起悲愤的火焰，然后静静咒骂道:“真是一群无药可救的蠢货。”
我努力地听着，两只胳膊交叉成三角形撑起下巴，以免一个不小心把脑袋磕在桌面上。
“王都是贪得无厌的，从混沌中获得力量，在纷乱中执掌权利，自以为无所不能。国家还未建成便开始规划着国土的扩张，妄想有朝一日连无尽的天空与幽深的地底也一并收入囊中。当然，后来他的确囚禁了天空的王者，只不过所付出的代价也只有被舍弃的棋子们才体会的到吧。”
欧罗斯狠狠灌了一口酒，继续说道:“王亦是如此，王下的臣民又何尝不是？有一天，王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样东西我没能得到，于是在地图上名叫【深渊】的地方画了个圈。底下的人纷纷响应，自世界诞生以来从没有人踏入过此地，王将成为第一个，也必将成为深渊的第一任统治者。然而，真正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名为【月华骑士团】的影子们，他们在整个大陆寻找前往深渊的入口，最终在斜崖森林的沼泽地里发现一扇古老的门。”
“那扇门就是深渊的入口么？”我问。
欧罗斯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东西令所有人感到极度的恐惧，骑士团的成员一致决定放弃打开门，并把这片区域完全封印，然而，王得知这一讯息后立刻下达了不可违抗的绝对命令，让骑士团不惜一切代价将门打开。尽管如此，为了保险起见，当大门开启之后团长选择只带三名成员进去，其余人守在外面，一旦发生不可预知的意外，马上将门重新封闭，并用咒术把整个沼泽地隐藏在迷雾之中……”
不知不觉，瓶中的酒已经喝完了。欧罗斯握着空杯子发呆，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我的意识已经有点儿不正常了，但还是尽量维持住身形，想等欧罗斯的话说完后再心安理得地睡去。
“深渊不是人类该涉足的东西，那是最纯粹的黑暗，再强大的精神也无法抵御它们的侵蚀。不过，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已晚了，从【月华骑士团】的失败开始，这个世界崩溃的进程早已不可逆转。深渊的造物肆无忌惮地游荡，大地变得千疮百孔，只凭几个【执行者】和王国的宫廷魔法师，想要阻止深渊的扩散简直是痴人说梦。呵呵，用不了多久，洛珈里亚的王城便会被漆黑的血河淹没，赛尔瓦伦斯的末日指日可待。”
没想到，原来这家伙喝醉之后竟会如此夸张地释放负能量，就算以前有过什么痛彻心扉的经历，把它上升到全世界的恶意还是有点太过头了吧……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真要到了世界末日大家谁也逃不掉有啥好担心的。看着他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我是很想陪他多喝几杯随便给他开导一下的，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两条胳膊已经麻木了，脑袋沉重地像个铅球，凭着缴械前的最后一丝执拗，我笑了笑说:“嗯，听起来是有点儿糟，不过你知道吗？深渊里其实还挺漂亮的，有温泉有瀑布，老大还是个喜欢玩捉迷藏的小姐姐，假如世界真被他们统治了，或许也没想象中那么坏。你说是吧！”
说完这些胡话，我的手臂终因体力不支而放弃抵抗，脑袋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然而却连体味疼痛的余裕都没有，眼皮再也没办法撑开，脑子里面也完完全全变成一团浆糊。我干脆调整了一下姿势，侧着身子枕着右臂，含糊不清地说了声晚安，便朝着深度的睡梦中坠落而去。
那之后欧罗斯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不过我基本已经听不到了。
事实上，我曾以为自己绝对会在第二天醒来时像一个喝断片的人一样忘记一切。然而除了宿醉带来的诸如头痛恶心之类的后遗症，其他的一切都像胶片一样历历在目。与最开始的印象相比，欧罗斯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多少有些崩坏，但这并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与他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 * * * * * *
回到现在。这个人的状态与那晚酒会上如出一辙，令我有点不知所措，但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义务老是充当知心大姐姐的角色，于是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酒也喝完了，钱也用光了，再坐下去只会让气氛越来越尴尬，我考虑是时候撤了，随便找个理由离开这里才是正道，恰巧也想去外面找一找师父。
我刚准备站起身，突然察觉到手腕被人扼住，欧罗斯死死盯着我，脸上带着不善的冷笑，他猛地抓起我的手移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我被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呆了，不远处的酒保也停下手上的工作，竟对着我抛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因为害怕才像个老妈子一样跟你抱怨了怎么多？”欧罗斯的语气咄咄逼人。
“不，你想多了。”我说。
“【教会】是深渊的代行者，他们是一群真正的疯子，为了追求力量主动让黑暗吞噬自己，那已经不能叫作人类了。不要去试图窥探深渊，一旦越界，最终所要支付的代价是你无法想象的。”
“虽然很感谢你的忠告，不过貌似已经晚了啊，如果说那头肥猪的现场宰割是做给我们看的，或许他们现在就在我们身边也说不定。你看后面那个穿着一身黑斗篷一直鬼鬼祟祟的家伙，是不是很像那些脑子烧坏了的邪教分子。”我指了指大厅最深处的座位，笑着说到。
突然，一直佝偻着上身，毫无存在感的黑斗篷猛得抬起脑袋，正好与我四目相对。好吧，其实他双眼藏在斗篷的阴影里根本看不到，然而那股冰冷的视线让我感到一阵恶寒。他慢慢起身，异常高大的身躯如同汲水的鱿鱼干一样伸展开，他离开座位，朝我们的方向笔直地迈开步子，步伐沉重得仿佛迟暮的老人。
“喂，不是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啊！”
那个蹒跚的身影离我们越来越近，漆黑的斗篷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在那手臂末端的仿佛蜘蛛节肢的手掌里，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正散发着淡绿色的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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