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捉迷藏这个游戏,要么选定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一直不出来,要么就注意抓人者动向的同时不断转移阵地。此刻我选择了前者。
花坛里,地上有一块不知哪来的黑砖头,我直接就坐在上面,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浓密的灌木丛之中。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株高大而突兀的植物,那是不久前籍由我的守护者力量催生的向日葵,此刻它的高度已经和一个成年人差不多,快要开花了。
我一直觉得,一切事与物的存在都应有其缘由,那些我们认为没有意义的,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如此说来,产生这株植物的缘由便是属于我的守护者的力量。
守护者的力量就是一种超出我们理解的事物,但拥有这种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它又是如何产生的,我还是十分在意,因为它毕竟和和我们自身密切相关。名为守护者,我们却连守护的是什么东西都不能确定。
还有一个我十分在意的问题, “守护者”这个词语的构成,并不符合汉语的演变和发展过程,更像是由Guardian或是protector这样的英文单词直译过来的。张医生说过,大约四百年前,星绛镇形成的时候便有了这种力量,再联想到那个拉丁语写成的手抄本,我更觉得“守护者”应该是一个外来的词汇。
我盯着自己的凉鞋和露出的脚趾,想事情的同时又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就像是灵魂出窍的感觉。我感到身体不再接受大脑发出的信号,甚至呼吸都有点困难。除了睡觉外,一段时间静止不动就会出现这种症状。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我是个网络游戏的角色,而玩游戏的人掉线了。
但并没持续太久,我的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一颤,缓过神来,原来是张田雨找到我了。
事实证明,张田雨的守护者力量确实很神奇,风也就是空气的流动,是无处不在的。我们五分钟内就全被发现了。所以继续玩之前我们约定了,包括我和晓月,以后都要尽量不使用这种力量。
张田雨说,只要周围足够安静,她甚至连我们呼吸的动静都能发现。和我类似视觉的感应不同,她似乎是“听”到了风的动静,集中注意力的话周围的一切动静都尽在掌握之中。好在不是非常专注感应就没那么明显,也算是可以自己控制。不然我们肯定会因为过度敏感患上神经衰弱的。
“这样真有意思呢,我好像能听到风说话的声音,只可惜还是听不到……”田雨说着说着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没多想,直接问:“听不到什么?”
“没什么。”田雨轻声回答,朝我微笑了一下。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使是我和晓月之间也有,我不应该追问下去了。
四周的空气开始闷热起来,太阳也逐渐升到了头顶的位置,显然在外面跑来跑去不合适了。“那个,塔维娜,你也一起来我家吧?”张田雨轻声说。
今天一上午都没看到神父,不知他去了哪里。塔维娜把教堂门锁上,也跟着一起来了,她离开教堂前又换了一条蓝底白花的长裙子,但十字架项链还挂在脖子上。
刚进院子,我就看到张医生从地窖里爬出来。他掸掸身上的灰,哈着腰朝我们打了个招呼。
张医生现在看起来很狼狈,灰头土脸的,头发上还挂着个蜘蛛网一样的东西。
“田雨,你先带他们进去吃饭,一会先回屋,别出来。”张医生和田雨说话的同时对我使了个眼色。
“那您……”
“啊,不用管我们,你们吃去吧。”他对田雨摆了摆手说。
看着这个大叔慢条斯理的样子我就着急,有太多事要找他商量了,此刻就算再美味的饭菜也提不起我的胃口。我只是象征性地吞了几口米饭,就走到屋外去了。
张医生冷不丁地出现在我的身边:“你觉得,现在田雨的性格怎么样?”
听他这个问题我有些火大,不由得针锋相对:“什么怎么样,我怎么觉得你一副要卖女儿的打算。”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跟我说说,你觉得怎么样。”张医生的语气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想的是什么样?”嘴上说着,我开始回想张田雨在学校、教堂还有平时的一些言行,“要我说,挺好的吧,典型的乖孩子,学习也好,就是有点……天真?”
“现在有个问题,田雨是太乖太听话了,几乎谁的话都听,什么人都信任。你还记得上次在学校的事么,她真的是太勉强自己了,我怕她这个性格以后会出事。”
“你不是心理学博士嘛,你都没法解决?”
“正是因为这样,我没办法以心理医生的身份面对自己的家人啊……”张医生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我用力皱起眉头问道,但以我现在的脸,再怎么用力也挤不出几道皱纹。
“星绛镇这没什么心地险恶的人,我主要怕以后她出去外面之后吃亏,就算对方不是恶人,也可能在无意间伤害到她。”
听到这我一阵愧疚,因为上次半夜去学校的事确实因我们而起。
“所以说你想让田雨明白这世界上恶人很多,不能谁都信,但你又舍不得伤害她,让她直接体验到,所以想换一种方式让我来?”
“虽然很抱歉,就是这样,而且同龄人的你她更容易接受吧。”张医生的表情松弛了下来,换作了一副恳求的语气。
“只看外表,我们确实是同龄人……”我苦笑着说,“那来说说另一件事吧,现在在这的人,只有张田雨和你夫人不知道‘渡船’了,要告诉她们么?主要是田雨,因为她是‘守护者’。”
“等会,连教堂的那孩子也知道了?”张医生明显没抓住问题的重点,却抓住了我说话的漏洞。
我白了他一眼,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对,她能听见我们之间的那种对话,原因我也不知道,而且塔维娜还懂得一些我都没听说过的外语。不过我警告你,别打研究的歪主意!”
“好吧好吧,我答应,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值得信任么。那就告诉田雨, 我妻子就算了,不过……你可得把握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愧是心理学的博士,考虑的很周全,但应该说是他想得太多了吗?还是我和晓月带来的消息让他过度紧张了?这个医生自身的内心好像并不坚强。
我今天没有随身带着那个小本,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圆珠笔转了转,说:“我心里有数,另外还有两个事,你记着点:第一,找个时间你跟我一起去找镇长,他是守秘人,知道不少事,不过他会不会说我可没准,得靠你威逼利诱;第二个,我和晓月又收到未来的消息了,这个事比较重要,一会再细说。”
“行,我记住了,什么叫威逼利诱,你这小孩真不学好。”张医生借着身高的优势摸了摸我的头。
我没有反对,默默转身朝着田雨的房间走去。即使加上八年我也只是个年轻人,张医生仍然比我的年纪大很多,比我的阅历丰富许多。现在能这样平起平坐的对话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我和晓月、塔维娜在意识里交流了一会,一开始塔维娜并不愿意告诉田雨,但后来经我的劝说也同意了,这些事迟早是要说给所有人的。
把秘密全都告诉了张田雨,只是隐瞒了明年她死于“渡船”的事,太过难以理解的部分也跳过了。大叔坐在旁边一起听着,好像很满意的样子。
只是田雨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
我担心田雨知道我们的特殊之处后不再信任我。和昏迷了八年的晓月不同,我拥有一些成年人的心智和思维方式。
最后,我说:“所以说大概就是这样,你愿意帮我们吗?田雨。”
“别勉强自己,有什么想不通或者接受不了的和我们说说。”晓月补充道。
“田雨别着急,还有将近十个月的时间,我们不用紧张的。”塔维娜也安慰道,但她看起来比田雨还紧张。
张田雨多次抬头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还把目光投向塔维娜,像是在寻求帮助,但最后也没说出话来,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我吸一口气,准备说接下来关于湖的事,张田雨却冷不丁冒出一句:“那,其实晓星已经是大学生了吗……”
原来她关注的重点在这啊……
“呃,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大学还没毕业就被弄回来了,田雨你千万不要告诉严老师啊!”我这样回答,同时感觉自己的眼泪要冒出来了,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
随后田雨笑了。不论过程如何,她接受了我们的说法,成为了我们的一员,以阻止“渡船”为目标。不论星绛镇的守护者原本存在的缘由是什么,如今我们几个只为这一目的而聚在一起,为守护当下的星绛镇而行动。
“我明白啦,不会说的,所以请大学生教教我这道题吧。”张田雨仍然笑着,我却觉得她现在笑的有点阴森。
“唉……怎么你也学晓月挖苦我,嗯?偏微分方程?这不是小学数学吧……我也不会做,等等,这不会是你爸爸的书吧,大叔,大叔,张医生?”
我注意到了那本书上一些杂乱的字迹和批注,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然而张医生早已不声不响地溜出了这房间。
我把那本厚重的数学书翻到扉页,果然上面用漂亮的连笔字写着张栉风的签名。
“算了,别整我了,咱们说正事,之前讲的真的都不是开玩笑的,我去把你老爸找回来。”转过脸来,我对着晓月和田雨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离开。她们三个见我认真起来,便也收敛了笑。
我转念一想,说不定张医生早就打算告诉田雨了,在我们来之前就打了预防针,所以田雨才能很快接受这些匪夷所思的事。这样之前田雨让我教她数学题这事也说得通了!他就是不愿意自己当坏人,让我们这几个小孩来代替!
张栉风,我谅你是个明事理的大人,信任你,结果又被你耍了!虽然只是开玩笑性质的,可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冷……我不由得腹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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