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是刘开阳和左一的家，院子里种满了大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和向日葵，还有一些茄子、西红柿之类的蔬菜，它们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似是在欢迎我们的到来。院子对面的鸡窝里不时传来咕咕咕的叫声，看起来是一片和谐的农家小院的景象。
“挪，就是那边，看见马蜂了吗？”刘开阳指着面前不远处说。屋前是一片水泥地，几只黑黄相间的可怖昆虫在前方低空中飞来飞去，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它们并非故意攻击人类，晓月和刘开阳只是从旁边经过时惊扰到了这些生物，它们出于本能的发起攻击。但这已经形成了威胁，需要清除掉。
我并没有动用感知生命的能力，而是试着控制其中一只马蜂，结果是无法控制，它的个体也具有一定程度的意识，而非蚂蚁那样的整体意识。
“晓星，你找找看马蜂窝在哪呢？”刘开阳从后面拍了拍我说。
我低头闭目，单手扶额作沉思状，立刻周围就出现了发光的灰白色“生命反应”，后面的几个人、前面飞舞的马蜂，还有旁边地里的植物都变成了淡淡的白影。其实我不这样也能感觉到，但闭上眼能减少干扰。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的感测周围所有的生命反应，我留意到塔维娜和晓月的感觉有点不同，其他生命包括表姐等人，除了强度不同之外，都是一片灰白色的光一般。而晓月身上泛着明亮的蓝白色，塔维娜则是带有一点淡淡的紫色，我再“看”向自己的身体，和晓月一样，是明亮的蓝白色。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寻找马蜂窝。
很快我就找到了。那是一团不断蠕动着的密密麻麻的东西，幸好我没有密集恐惧症。透过蜂巢，我能感知到里面一排排肥胖的马蜂幼虫，还有许多成虫在上面爬来爬去，钻进钻出，显示出一种奇特的秩序与协调的完美感，让我不得不感叹生命的神奇。
但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我睁开眼，指着旁边低矮的石台说：“在那下头，蹲下看应该看得见，小心点别被蛰了。”同时我也蹲下看向那个蜂窝。
这个石台般的围墙下面是砖砌的，上面是一个水泥石台，蜂窝就挂在这个大水泥块的下面，大约到我膝盖的高度，正是视觉寻找的盲点，而且人从旁边走过便会惊扰到它们，从而引来攻击。
弯下腰仔细一看，那圆球状的马蜂窝足有碗口大小，呈现出烂报纸般的棕灰色，每个巢室也不像蜜蜂巢般精巧的六角形，而是粗劣的圆筒状，上面爬来爬去的马蜂足有上百，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行啊你，这么容易就找着了，不错不错。”刘开阳对我说完便绕过蜂窝，快步跑回了屋里。我却为这一窝马蜂的命运感到担忧。
我知道马蜂像蜜蜂一样可以给作物传粉，还会捕食一些其他害虫，也算是有益的生物，只是对人来说比较危险。
我想最好的结果是把这个蜂窝移到别处，让它们远离人常经过的这条水泥路。但这没有防护的头罩手套，所以捅到地上也是能接受的结果吧，蚂蚁和喜鹊会在一两天之内替我们完成善后工作的。
这时，左一举起了弹弓，然后在我们都没准备好之前就发射了。他精准地命中了那个马蜂窝的正中央，可是那玩意比想象中更结实，只是颤了一下，并没有被打落。
顿时马蜂们炸窝了，几十只，也许上百只马蜂纷乱地飞舞起来，其中大部分又落了回去，但还有许多不断发出可怕的嗡嗡声，四处寻找着袭击者。
表姐见势不妙，尖声叫道：“坏了，快跑！要不然就惨了！”
晓月顿时站起来，拉着塔维娜没命地朝着院外逃离，我也紧随其后。
“左一，你不是说一下就能打掉吗，怎么弄得啊！”逃到了安全距离之外，表姐喘着气质问道。
“我也没想到那马蜂窝那么结实……哎呦！”左一说着看捂了一下脖子。
即使逃得很快，左一的后脖颈还是被蛰了一下，不得不再次接受我的“治疗”。就算伤好了，被蛰的痛感却是令人难忘，而且还是留着一个小白点无法消除。
“咱回去看看？看见马蜂就回来吧。”表姐询问般地说。
按理说，作案后返回案发现场可是大忌，即使对象是一群马蜂。但我还是被那该死的好奇心控制了。
“走，看看去。”我回答道。
五人一起回到了院里。塔维娜离得远远的，躲在表姐后面，虽然看不出表情变化，应该是有些怕那些马蜂吧。
对面，刘开阳从屋里全副武装地出来了，他披着一件厚雨衣，戴着两只橡胶手套，用围巾捂住了脸，暴露在外的眼睛上也戴着一副方块状眼镜。他左手拿着一根短木棍，右手里拿着一个长筒形的铁皮罐子——“别！”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后我不受控制地大叫了出来
我的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武器就发射了，杀虫剂罐中喷射出剧毒的菊酯类化学物质，空中的马蜂只接触到一点，就坠落到了地上，接着，他又用木棍将马蜂窝戳落，将喷口对准了那个巢穴。我转过头不去看，但我的感知却无法封闭，我仿佛听得见它们临死前的悲鸣、中毒后的挣扎、以及——绝望的呼喊。
一罐杀虫剂几乎全都倾泄在了蜂窝上，刘开阳抬起头，又朝着空中剩余的两三只马蜂喷了几下，才朝我们走过来，方才的嗡嗡声不见了，只留下一片死寂。
我怔住了。我从来没想到过会是这种结果。找蜂窝的目的是防止它们再蛰人，我想到的只有把蜂窝捅下来或者移走，但我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场毫无理由的残酷的屠杀。
我有些抗拒杀生，但还远远没到信佛和大慈大悲的程度，特别是有了守护者的力量，并且和另一位“生命”的守护者见面后，我更清楚绝无生而平等，有死才有生的道理。
其实，以前我也处理过一个很小的马蜂窝，它悬挂在我家小屋的房顶，正好就在洗澡池的正上方，每次洗澡时都不禁提心吊胆，后来姥爷点了一条报纸，对着它一烧，很快就让它成了灰烬。
但现在我面前的，只有毫无意义的死亡，痛苦的死亡。更加要命的是，是因为我暴露了它们的巢穴位置才招来的死亡。
“咋了你，吓呆了？”刘开阳摘下了手套，把他的大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让我觉得一阵剧痛。他的力气大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我似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差一点就瘫在地上了。
“你怎么能用杀虫剂啊，挪走不就好了，干嘛非得把它们都弄死！”这是晓月愤怒的声音，她上前一步站到了我的身边。晓月应该是得知了我的想法才这么说的吧。
“那你说用啥？杀虫剂不是最快么，挪走，挪哪去？你看这，我还给蛰了一下。”刘开阳说着脱下了厚雨衣，捋起长袖上衣，展示他的手腕处的大包。
“……”晓月无言以对，因为他说的没有任何错误。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晓月你也别急了，这不是没办法嘛……”表姐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晓星，晓月……”塔维娜在意识里叫了我们的名字，却没说任何其他的话。
有了感知生命的力量，也就等于有了感知死亡的力量，可视大小的生命消失，我都会有直观的感受，这让我非常不舒服。
我径直走到那个蜂窝旁边，里面仍然有一些还在挣扎的生命反应，那是巢穴里面的幼虫，它们没有被直接杀死，但也离死不远了。，即使我能用能力暂时让它们活下来，没有了蜂窝和成虫的保护，它们只是鸟和蚂蚁的食物。我也无法阻止那层剧毒的杀虫剂继续夺走它们的生命。可能，晓月和左一身上的包消肿后留下的白点就是马蜂的毒素吧。
想到这，我只得淡淡地说：“把这个弄走吧，要不然鸟吃了该毒死了。”
说弄走，但我也不知道这包含剧毒物质的残骸如何处理，烧毁污染空气、填埋污染土壤、更不能让别的动物吃掉……
“晓星，别想太多了，世界上那么多地方用杀虫剂，就这一罐不会有太大影响的，你别太认真了。”晓月出声地对我说。
我抬起头来说：“也是啊，我钻什么牛角尖，唉，走吧。”
我再次认识到自己是多么渺小，即使是整个星绛镇，对大世界来说也是太小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但是，大世界不正是这些微小的being组成的吗？”塔维娜空灵的声音在我和晓月的脑海中回响。
表姐弄来一把大扫把，收拾了地上的虫尸和蜂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车。刘开阳手腕上最后被蛰的那个包我没有给恢复，就当作那窝马蜂死后短暂的留念了。
“不用自责，这事不怪你。”晓月再次安慰我。
“没事，仔细想想，就算保了这次，我又不能保所有的，我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唉……”我以传话回应。
晓月轻轻点头，然后拉了拉我的手，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谜之声：死去并非最后的结局，一切只是回归了自在自存之本源。人类以自身的意志谱写了灭亡的序曲，也将在并不久远的未来奏响这生命之歌中最精彩的终章。
“果然，你们俩的状态很不正常，还有塔维娜，你也是。”一个低沉的女声我们后面说道。回头一看，表姐正若有所思地扫视着我和晓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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