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肠辘辘的和彭渔补充了晚饭。
温热的，沾染了许多湿气的饭菜不如中午时那般可口了，有些咸湿的味道。
怎么说呢。
就是吃完之后，要喝很多水这样的感觉。
而从头到尾，
我也没有见着彭渔有吃下什么，似乎藏下了比我更多的心事一般。
这块小小天地而已，
比神山市更为狭小的空间。
……
夜幕下来了，
彭渔说自己有些工作要完成，拖到假日结束会来不及，于是开着车离开了。
我在院子里，坐在藤架上，被翠绿的藤蔓缠绕的秋千上。
好像摇晃起来有些太过于孩子气的行为了，我自觉不想被当做孩子，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样抬头看天，坐在秋千上，坐在藤架下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心中遗憾着，而前路还没有到让我多多忧愁的程度。
身边的朋友，
同学，
我尽管帮助了，
我尽管没有袖手旁观。
但仍然觉得满是愧疚。
就像现在的彭渔，她心中的烦忧我是明白的，对梦保有信仰的翡翠镇居民我不妄自猜测。
但我不确定，该帮助彭渔的方式是否得当，或者说能不能保证她得到我比较心安理得的结果。
我好像自大的又觉得自己可以安排好结局了。
我真是彻底的伪善着，会遭报应的吧？这样下去的话，直到自己需要拯救的那一天。
于是不知不觉的乱想着，于是不自觉的秋千在藤架下晃荡起来。
在虫鸣，与星光的夜晚，静谧的空气中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
幼稚而清脆着。
“温纯你一定是属于成绩很好，然后人际关系也不错的哪种孩子吧？”
接着在我无意的在秋千上摇晃的时候，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彭渔的奶奶。
于是我下意识的停止了摇摆。
“没有啦……”
我像是不好意思谦逊的那般挠了挠头。
其实并非如此。
我心里深知一切都并非如此。
我并非老人口中那般受欢迎，多么优秀。
我的动作也并非是含蓄的表达谦逊实际却默认这一切。
我现在的行为时很明显的手足无措才对。
而此时在老人的眼中，我应该已经贴上了这样的标签吧？
“小孩子不用谦虚嘛，大方一点，毕竟彭渔当老师以来，还是头次带学生回老家呢……不过好像连带朋友回来都只有那一个，我可是相当担心那孩子呢。”
如天下所有担心孩子的长辈一般，老人脸上的表情也是和蔼和慈爱的。
而失去双亲，被夺走人生里不能缺少的部分的彭渔最终能成为一名初中老师，甚至是班主任这种位置，在我看来，已经是不幸里的最幸运了。
我没有报以同情的目光，我只是感觉到很幸运而已……
“可能也不方便随便带人回老家吧？彭老师身边的朋友应该是不少的吧，毕竟彭老师又温柔又漂亮嘛。”
啊……
做个违心动物啊。
“哈哈，那孩子我还不知道哪？小时候就没耐心，做个老师我还深怕她受不了，没想到坚持过来还真让我吃了一惊，不过这孩子可算不上温柔吧？对你们应该也相当严格吧？”
老人在我面前的长凳上坐下，沾染了些许泥土的布鞋稳稳当当的在地上，不抖也没乱摆动。
“其实也还好……”
我脸色有些尴尬，毕竟要我背着自己的班主任，承认班主任的缺点我还是有些难为情，虽然不太可能流落到彭渔耳里什么的。
“这也是那孩子很少有朋友的原因呢。”
老人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不过眼睛里多了些感慨。
“啊？没有吧，我看彭老师和其他老师都挺客气的呢。”
这并非是什么客套的假话，在我看来，神山初中的老师们之前还算得上和睦，至少没有到当面互看不顺眼的地步。
“同事之间的假客气哪里当的真……啊，你还不懂这些。不过这么说吧，她贴心的朋友，真是没什么的。”
老人和蔼的说道。
但我却是被小看了呢。
不过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有必要，没有资格去要求这些无所谓的东西，反正我也不打算涉及更多。
“……”
于是我张了张嘴，不知如何是好。
“像她啊，没耐心，又受不了气的，从小没父母管，自然自尊心就强了一些，她一个小女孩，小学的时候因为别的同学说了她一句没爹娘的野种这样的话，就拿着砖头，可真是有她脑袋大小的砖头追了那个孩子整个学校呢，当时学校老师通知我过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该笑。”
说起彭渔的往事，老人的脸上都是怀念，即便是布满了皱纹，可是眼角眉间都是温柔，清晰可见。
我才觉得，彭渔并非是靠自身意志而成为了今天这个样子，她的背后，一定有着像父母那样爱她的人们存在。
“没想到彭老师这么生猛呢……”
小孩子的天性，若是柔软就沉默寡言，要是外向，竟然会刚强成这样。
“是吧是吧？从小到大，因为太要强太敏感的性子呢，就没有几个好朋友，以至于到后面可能她自己都没这个心性去交朋友了吧？就算到如今，连男朋友都没领回来一个，眼看都25了……”
于是很顺畅了，说到剩女了这个话题。
没想到身为神山市第一美女班主任的彭渔，竟然一个男朋友都没交往过？
难怪我总是觉得她情商有些低！
嗯，没错！
“彭老师和她爷爷的关系很好吧？”
我猜测道。
因为在向我介绍爷爷时的彭渔，脸上充满了溢于言表的骄傲，虽然她一直尽力掩饰着，不过这种发自心底的情感是没有办法掩饰的。
“一直到她爷爷快走的那一年关系才好一些的吧。”
老人神情有些落寞。
我察觉自己好像问到了不太合适的问题，不过好像猝然结束或者生硬的转换话题会更加尴尬的样子。
“啊，这样吗……”
我只能这样回答道，不打算接下去，也不打算由我结束掉。
明哲保身主义者，
推卸责任主义者。
“她爷爷小时候对她相当严格呢，才四五岁就逼着连毛笔字，那可是数九隆冬呢，冻的小鱼直哆嗦，那孩子连笔都拿不稳了，硬生生和她爷爷赌气，嘴唇都冻紫了，硬是把整整一篇长恨歌写完了。”
好像关于我一直避免听到的，彭渔的小秘密，彭渔的小时候什么的，我不太想背负这种信息，毕竟就算是我决定了要解决彭渔的事情也好，要帮助彭渔也好，也是没有想过走这种抽丝剥茧的法子……
不过老人说起往事，好像场面也被定格于此了。
我像是和站在一块巨大的荧屏面前，
电影院里观看最佳的位置，
收看着老人为我放映的，幼小的彭渔，女孩时的彭渔，少女时的彭渔，一直到现在为止的彭渔……
“所以彭老师从小就这么要强啊……”
我有些僵硬的感叹道，秋千停止了摆动。
“是啊，虽然他们爷俩互相苛刻着，互相埋怨着，双方一有犯错的地方，都是会互相揪着不放，要说教一番的场面，那时候想起来，真是挺有趣的。”
“到后来彭老师长大了应该就明白老人的心意了吧？毕竟现在彭老师一说起爷爷就很骄傲呢。”
我说起在书房发生的事情，那时候怀念着，且骄傲着的彭渔。
“啊……”
老师笑了起来，神色微微动容。
“是的呢，这样也不错啊。其实当老师并非是小鱼一直以来的夙愿，我没记错的话，她曾经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了满满的世界各地的旅游景点，大概是想成为现在你们年轻人都向往的什么自由职业者吧？大概就是理想中的几个月把收入赚足，然后出去大吃大喝的类型之类，反正怎么说也不是老师这种需要耐心和稳定的工作呢。”
老人黑起自己孙女来真是毫不手软啊，我被老人的说法逗笑起来。
“所以彭老师是做出了思想上什么改变是吗，这样说来，还真是不小的变化呢。”
从散漫懒散到富有责任心富有耐心的老师，确实是不管从思想上还是习惯上都要做出巨大牺牲的事情。
“三年前吧，应该是这个时间段，她突然决定说要去做个老师，嗯……应该也不能说是突然。”
老人仿佛在喃喃自语。
“突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知道小鱼她爷爷以前是个老师吗？”
老人突然问道。
“嗯……我知道的，彭老师稍微提起过。”
所以要猜测其中联系也不是太困难，因为爷爷是老师，所以彭渔选择去当了一位光荣的人民教师。
但是其中的必要性的联系我并不清楚。
也就是，在彭渔爷爷曾经是个老师的条件下，彭渔因为了什么理由也去选择成为了一位老师。
“嗯，三年前小鱼她爷爷被检查出肺癌，那年冬天吧。在秋天的时候老头子就一直咳嗽，都以为是感冒什么的，结果到了冬天都没见好，去医院一查，好嘛，干脆是肺癌。那医生也是很直接呢，说是慢慢化疗什么的相当痛苦，如果只吃药物和一些辅助手段的话，大概有个四五年活头。我那老头子，性格倔的要死，年轻时候就得罪了不少人，当然是不愿意活受罪的，于是该抽烟抽烟，该喝酒喝酒。也就是那个冬天……”
老人的眼睛在夜空里闪烁着，
我很久没见这样温柔的眉眼了，这种温柔不是见到恋人的那种欢喜，不是天降喜讯的那种狂喜。怎么说呢，那是从记忆里，从心里翻出最为珍贵的东西时，浏览过最珍贵的时光时，那种见到老友一般的熟悉与怀缅。
没有忐忑不安，
没有多少遗憾。
“奶奶……”
我有些担心怕惹起了老人的伤心愁绪之类的，于是小声的唤了唤老人。
“啊……我没关系，年纪大了，生死看开嘛，受罪也受够了，享福也享的差不多。我说到哪来了？对对对，老头子被检查出肺癌的那个冬天嘛，就是那天夜里。小鱼把自己关在老头子的书房里，大概四个小时。出来之后眼睛都肿了，我一看，书房里她帮老头子磨好了墨，刷好了毛笔，把老头子写的字什么的都整整齐齐挂在墙上，然后还要装作没有哭鼻子的样子呢，你知道当时她是什么样子吗？想起来就会想笑。”
老人眉眼温柔，嘴角笑意十足，确实是在享受着这一切，一切得回忆。我相当羡慕。
“啊？什么样子啊？”
“明明鼻子一抽一抽的，说话哽咽的，眼睛都肿了，还要装作没哭过的样子，说自己要成为一名比爷爷还出色的教师，一定要教出比爷爷的学生还要好的学生。”
“比自己要好，比自己不淘气，比自己懂事，比自己贴心，比自己更能陪伴家人，比自己不任性，比自己更懂得关心家人的孩子。”
明明啊，时光没有刀没有枪，不会说话不会动手，却硬生生的逼你去改变了，去明白了，去反省悔改了。真是戏言啊。
都是戏言而已。
……
“奶奶，在我的学生面前请不要说这些啊！还有，温纯，恐怕这个国庆你是没办法活着回到神山市的理由了。”
太过于沉浸在老人的叙述里，以至于彭渔的停车声我都没有察觉到。
于是被抓到现场了，
涨红着脸，
在天阶夜色凉如水的晚上，
裙摆与长发在星光下飞扬的彭渔，
回来了。
而我此时将成为影视作品里那个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而被灭口的路人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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