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下藏着的是一张……不，那个已经无法被称为脸孔了吧。
模糊还能见到是阿爹的形状，但面子上却如同生了瘤子的树皮，干巴巴缩下去，像是神威手背上那蠕动的触须一般的东西，密密麻麻爬在上头，一下一下地打着抽抽，互相之间磨蹭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好像是一团拱在泥土里的蚯蚓。黝黑的表皮下隐隐约约藏着暗红的光。那怪物从嗓子眼儿里爆发起一阵低沉的吼叫，摇晃着站起身子，将刀子高高举过头顶去，重重砸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免的身子摇了摇，赶紧儿躲闪到一边儿去，边瞪着眼睛，眨也不敢眨，死死盯着那个藏在父亲甲胄下的怪物，“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力量，阿幸。”被质问的男人只是浅浅地笑，“那力量会榨干一个人的血和肉，越是亲近它，就越是……”说着，用力踏上嵌进榻榻米的刀背，反手将刀刃刺入那怪物的臂甲，又从腰间掏出胁差捅进胸甲的缝隙里。
便听到在那厚重的盔甲下爆发出一阵沉闷的低吟，随着男人翻转刀刃，便有燃烧的液体从底下渗透出来，“噼噼啪啪”冒着火星子，溅下一地，却没有把榻榻米烧着，而是一遇了空气，就“滋滋啦啦”散做青白的烟雾，消散在了黑暗里。见到有漆黑，黏稠的什么东西，慢慢淌下来，接着，就“哗啦”一下，从口子里伸展开五道那样的触须……就好像五条流着墨汁和血的溪流……张牙舞爪，挥散着刺鼻的硫磺臭味，向着神威就扑过去！
触须前头缩成了个细细的尖儿，“咔哒”碰撞在了一块儿……就在要碰到男人的手臂，那高大的身子却在半空里“哗啦”打了个摇晃，便只刺进了一捧模模糊糊的烟雾……一眨眼儿功夫，藤原神威已退开了十数米，几乎要贴到了屋子最里头的墙壁。
“这触须是某个我们难以理解的存在播撒下的种子，”他扯开嘴角，冲着发愣的男孩儿咧了个淡淡的笑，“阿幸，小心点！”
免这才忽地反应过来，扑了个空的触须只在半空里顿了顿，便猛然转了目标，抽过来就要去捉他的手腕。男孩儿短短发了声尖叫，就好像有一只死了的耗子窜上了自己的肩头，迅速的退开了半步，拽着刀的手翻过来，便将那刃儿切进去。
有一股热腾腾的触感从薄薄的铁片上窜下来，甚至透过了苹果木雕的柄儿，辣辣刺上男孩儿手心。被劈成两半的触须像是两片浮在味增汤上的海带，摇晃着在半空里干瘪下去，腾起一阵刺鼻的烟雾，焉焉缩回了甲胄的缝隙里。
“它们在找新的宿主。”神威瞥了那原本该是自己父亲的身躯一眼，满满都是鄙弃，又带着一缕浅浅的怜悯，“大概是我袭击神社两天，还是三天来着，之前的事情。”
“我不知道家里的人是怎样和你说的，不过他们说的对，我是‘杀了’那个老鬼，而他则将这个给了我。”男人将手举起，把那枚蠕动的符文展示给男孩儿看，“这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家族传承吧，”说着，他呲起牙来发出一声嗤笑，“就像扎根于泥土的树根，它啜饮我的血，蚕食我的肉，为了不重蹈那可悲的覆辙，我必须要……”
“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不！”免生起气来，鼓起脸颊抽了抽鼻子，“我才不……”
“喂，看后面！”
跪倒在地的怪物忽然……就像是用上了最后的一丝力量，猛地跳起身子来，高举的刀刃就挨着男孩儿竖起的耳朵，直挺挺往脑袋顶上劈下去……免还瞪着神威的眼睛，被这么忽然唤了一声，也没来得及反应，待听着风被“呼呼呼”划开的声音，那刃儿甚至已经压进了自己的头皮！
接着，便深深切进榻榻米里。
免瞪着眼睛，有点儿不可思议地眨了眨。他仰起头来，便见到藤原神威皱起的眉毛，冲着自己挑了挑。男人拎着男孩儿的领子，提溜着在半空里摇晃。
接着，便听到铠甲“噼里啪啦”散落下地上，那被包裹在里头的身子已经枯瘦得如同一根麻杆，只有如漆黑的油脂般蠕动的触须，捧着一张因痛苦扭成了一团的脸孔。
不一会儿，那些“怪物”蜷成了巴掌大的一团，“咯吱咯吱”裂开，如同被敲碎的石块一般，拽着阿爹的身子一块儿崩塌下去，哗啦啦竟摔成了一捧沙，在榻榻米上均匀的铺了一层。
“阿幸，就算只有这一个晚上也好，我还是想要当你的哥哥。”说这话的时候神威别过了脑袋，免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见了他浅浅抽了抽鼻子，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这夜晚看上去还长得很咧。”他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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