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旁，用石子儿堆砌成的小小的坟墓，竖着削平整的木牌，整整齐齐的并排站着一溜儿。精灵的双手交握，抵在下腹，垂着头，默默由前头走过，停在最末尾的两尊前边。
一大一小的坟墓，用光滑漂亮的鹅卵石，一枚一枚堆成。西维娅将手握得更紧些，抵在下巴上，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久。
米亚波也学着她的模样，一大一小的精灵在人类的坟墓前顿首默哀，只留有潺潺流水和时不时跃上水面的鱼儿溅起的水花。许久，精灵女人抬起头，向等在身后的牛仔轻轻点了点头。
“鲍勃·卡特先生，”精灵顿了顿，眼睛里闪烁过一丝儿哀伤，慢慢挪过目光去，凝视着那较小些的墓碑，那悲痛又变得更深了些，“还有约翰。”
西维娅让开了身子，等着那男人上前来，向亡故的老友哀悼。但牛仔却只是紧紧拽着自己的腰带，直挺挺站在后头。湛蓝的眸子眯起来，看不到他眼里泛着怎样的光彩，只是那么紧紧地盯着，先是死死望着大的，又慢腾腾挪向小的。
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精灵歪着脑袋看着男人的模样，眨了眨眼，“莫蒂默先生？”
“抱歉，”男人抽了抽鼻子，他轻轻甩了甩脑袋，犹豫着迈开步伐，向坟墓前跨进一步，学着西维娅的动作，抱着拳头抵在胸膛上，闭上眼睛垂下脑袋。
蒙克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巴巴的，舌根上有一股苦味，渐渐扩散到整个口腔。于是他又闭上了，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胡乱地在额头下边划了一道十字架。
米亚波满脸不高兴地瞪着男人，撇了撇嘴。
牛仔注意到了男孩儿的视线，便冲他挤出了副淡淡的笑，伸手想要摸上他小小的脑袋。却被对方用力拍开，啪嗒啪嗒踩着河滩上的卵石，一下子就躲在了西维娅身后，像是一只警惕的松鼠，恶狠狠瞪着眼睛，探出半个脑袋瓜子来。
“他为什么也跟着过来了，”蒙克无奈地耸了耸肩，还是把那副笑容完全拉开了来，大大地挂在脸孔上。
“因为米亚波和约翰是朋友，”西维娅抚摸着男孩儿的后脑勺，细细咬了咬下嘴唇。她大大的眸子底下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地，摇晃地水雾，却在渗出来之前，马上闭上去，用力摇了摇头，“他在一年前就死了……是热病，我尽了努力，但……”
“噢。”蒙克盯着那小小的墓碑看着，好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回应来。
“那么，他们就是你在找的人吗？”精灵对男人的态度相当不满，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向着他身边靠近了一步，伸过手去搭上他的肩膀。
但立刻就抽了回来。
西维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男人细细打着抖的身子。从身子里冒出大量的热，仿佛将他化身成了一团凝固的火焰，隔着厚厚的皮衣也能清晰地在手心里抚摸到它。男人飞快地挤压着自己的脸孔，将眼睛鼻子嘴巴全凑近成皱巴巴的一团。又伸出他又大又厚的手心儿，从额头往下使劲儿抹了抹。最后，他紧咬着牙，忍住身体的颤抖，长长叹了口气。
“谢谢。”他说。
精灵却没敢答应下来。
他回过脸来，面对着她，弯下腰杆来，深深鞠了一躬，又郑重地说了一次，“谢谢你。”
“不……不用。”西维娅的脸颊涨得有点红，她咽了口唾沫，向后头退开了一步，“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精灵收养人类的孩子已经大大超出了她该做的范畴。”男人恢复了平静，挑起眉头来向着她做了个鬼脸，又侧过身子来，将脸孔探向躲在后头的米亚波，却被那男孩儿“哼”地喷了口气，又躲得远了些。
“我听说老鲍勃真的在荒原里开垦了一块玉米地，还和一个希拉姆女人结婚生下了一个儿子。”牛仔就保持着那弯下身子的模样，像是在对着他们说话，又像是在对着自己呢喃，“有一天，老鲍勃死了，希拉姆女人跑了，变成了孤儿的小约翰被一个好心的精灵收养……”
“我原本希望小约翰能解脱我的。”
“他对你而言是那么重要的朋友吗？”精灵小心翼翼地窥探着男人的表情，凑过脸孔来，轻声向他问。
但男人没有回答。
“我们将死者埋葬在河流旁边，”精灵抿着嘴唇，深深吸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因为我们是从河流底下诞生的种族，我们希望在自己死后，灵魂会回到湍急的流水中，顺着流淌到下一具躯壳。”
蒙克站起身子来，攥紧了拳头捂在腰杆上，使劲儿揉了揉。
“这对他们来说当然再好不过了。”
“愿他们安息。”
“是的，安息……”男人的语气沉下去。他努力堆出一副笑容，向望着自己的精灵用力点了点头，“再一次感谢你们，接下来请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西维娅张张嘴还想要继续说什么，但望着那人类的眼睛，最后还是憋在了心底下。她冲着他躬了躬身子，便拽着米亚波小小的腕子，拖着那男孩儿从河滩边上往回走。
“嘿！”却在走到半道上的时候，被男人叫住，“要恢复那森林的结界，需要多久？”
“我想大概要一个星期吧。”精灵撇过头来，望着他，眨了眨眼。
“那实在对不起了，我保证之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了，希望那些孩子们幸福快乐！”
“谢谢！”精灵冲人类笑出了声来。
牛仔就这么直挺挺举着胳膊，使劲儿挥舞着，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背景渐渐远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为止。
挂着笑容的脸孔刷地拉下来。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他一把拽住老鲍勃的墓碑，扯掉去扔到一边，“咔嚓”跪倒在地上，就这么把手指头**那些石头堆里，“咔嚓咔嚓”刨向一边。直到他指间儿碰到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男人的动作才猛地顿住。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挡在腕子边上的碎石子儿扫去，将那埋在底下的东西捧起来。是一枚泛着黄，只残有上半截的头盖骨。
蒙克将那骨头在手心里托着，细细抚摸着它的上颚，鼻梁，顺着天灵盖摸到后脑。嘴角狠狠扭了扭，一扬手，便将它甩进面前那湍急的溪流里。冷冷望着那苍白的圆咕噜在浪花尖儿翻腾，一会儿沉去，一会儿又浮起。直到它随着水，几乎要漂到男人望不见的尽头去
牛仔抽出藏在大衣底下的枪，向着那头颅抖了抖腕子
砰！
水花飞溅，骨头被子弹高高抛向半空里，在空气中炸得粉碎。白茫茫的灰随着风漫天飘洒，笼成了一层薄薄的雾，不一会儿就散去了无影无踪。
男人又向边上那较小的坟墓伸过手
但只挖了几下，却像是浑身的力量被忽然抽去了一般，“啪叽”一声瘫倒在河滩上。蒙克紧紧拽着手里的枪，眯着眼望着头顶上湛蓝的天空，白花花的云朵，和淡淡透下来的金黄的太阳……许久许久，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
第三颗子弹卡在了牛仔的枪轮里
他咬着牙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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