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硕大的水珠摔碎在帽檐上。
独臂的男人将帽子摘下，在空荡荡的袖管上拍了拍，挂满身上的雨点儿便“刷刷刷”往下落，铺洒在马蹄下黑黝黝的泥土里。
再度将帽子扣在脑袋上，从怀里摸出一根湿哒哒的烟。捏在指间搓了搓，不高兴地哼了声，“啪”地把它往跟前弹飞出去。
“所以说我讨厌下雨呀。”男人说着，皱了皱鼻子。
软趴趴的雪茄在半空中打着圈儿，直直飞着。慢慢，裹着烟草的纸张“滋滋滋”冒起浓浓的黑烟来，不一会儿，便点燃了火，莹莹闪烁了一会儿，“刷拉”烧着起来。变成了一枚小小的火球儿，落在熊熊燃烧的屋舍边上。
“见鬼……”男人压着帽檐，抬起头，望向眼前这火海。建造在一株庞大树木上的村落……先是围着树根绕了一圈，用茅草和青竹搭成的简陋屋舍……围着树根底部，牵起一根粗壮的藤条，一圈一圈向树冠顶上攀爬。每隔数米，便用细木条造起个摇摇晃晃的架子，在上头盖一栋屋子。
一路这么延伸上去，直到在树冠底下的枝叉上，搭建的那比其他要更大的屋子。男人眯着眼睛，从厚厚的茅草下透出的缝隙向里望，隐约见到几双细小的眼睛，正惊恐地往外探。碰上了他的目光，便“刷拉”一下，缩进了黑暗里去了。
都说精灵是住在树上的，这样看来，能住在树上的也只是少数嘛。这么想着，他再度往衣兜里探进手，在摸到湿哒哒糊成了一团的烟草后，便死心了抽出来，用力甩了甩。
不过现在围在树根边上的那一圈屋子，早已被烧成了一坨漆黑，黏稠的玩意儿……火焰顶着从森林上头渗下的水珠儿，旺得有些怕人。浓浓卷起的黑色烟雾，混杂着恶心，刺鼻的可怕气味，一圈一圈在半空中转圈，一步步往树屋顶上攀爬……甚至那跃动的炙热光亮，都顺着藤条向上爬升，点着了最下边一层的屋子。
“喂，上边不好受吧，下来吧！”男人向那被笼在浓烟里的树屋喊话，不耐烦地轻轻敲打着牛仔帽的边沿，“萝蕾拉公司保证缴械不杀！”
没有回应，只有一阵根本听不懂的吱哇乱叫。半响，他终于见到树屋的帘子掀开了一个角落……但还没能仔细往里看清楚，便有一道寒光由那黑暗底下窜出来……直挺挺撞掉他的帽子，钉进泥土里。
“见鬼。”男人叹了口气，用力抓挠起后脑勺来。
林子里乱哄哄的。火焰啃食草木，噼噼啪啪的声响，烟雾腾升起的“滋滋”声，仿佛要黏在他的耳膜上一般，怎么都挥不去。还有叫喊，尖叫，哭泣，欢呼……他见到他的同伙们，仿佛在度过着什么节日，手舞足蹈，开怀大笑……高高挥舞着手上的枪械，用铁铐子拖拽着那些漂亮的精灵女孩儿们，在泥土里扯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们边笑，边跳舞，大张着嘴巴“呜呜嗷嗷”叫嚷着，从男人马肚子边上走过。
“嘿！爱德华！”走在最前边的匪徒停下来，捏着枪柄兴奋地在脑袋顶上转了好几圈，整张脸涨得通红，“你猜猜我们抓了几个人？”
“二十五个！你知道这有多少钱吗！”没等他回答，男人便自顾自的叫嚷起来，扬起脚重重踹了一下那蜷缩在泥土里的瘦小身躯……脚底下立刻传来一阵如野兽嘶鸣般的哭泣。爱德华见到精灵那张漂亮的脸庞被深深踏进肮脏的泥泞里，黑漆漆地闪着泪光……他又把视线抬向那个踏着她的匪徒。那涨得红彤彤的脸庞上满满写着难以言表的兴奋。
男人咋了咂嘴。
“对她们好点，”爱德华挑了挑眉头，冲着这队人撇了撇嘴，“要是死了你们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呸！”匪徒冲那个被踏进泥泞里的金色头发啐了一口，“要不是这些女人像疯了一般攻击我们，我们能捉到更多！”
爱德华不说话了，只是对着他们简单挥了挥手。望着那队人拖着奴隶在火场高高兴兴踱着步子的模样，男人从胸腔底下沉沉哼了一声。
他不再理会那些庸俗的男人，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高高的树屋。火光在那张坟土般苍白的脸孔上，倒映出一阵闪烁的古怪色彩。男人“跨擦跨擦”骚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整副五官都深深纠结在一块儿来，“见鬼……”他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
“怎么了，爱德华？”
男人循着声音扭过脸来。
他见到一个骑在马上的漆黑男人，浑身上下包裹在黑漆漆的长袍里，只在胸膛上用亮银银的布子绣了一副宽大的十字架……教士的服装……裹在袍子里的男人已很老了，枯槁的皮肤紧绷绷裹着骨头，宽阔的脑袋上只稀稀拉拉顶着几根雪白的头发，随着腾腾的热气流，摇摆着飘起来，慢悠悠打着晃。
“神父，”爱德华闭上眼，低下头，快速的在额头底下划起道十字，“我只是在苦恼而已。”
“苦恼什么？”老迈的马慢慢踱到男人身旁，神父抬着头仰望着那座高高的树屋。镶嵌在框子里的眼珠在皱巴巴的眼皮下“咕噜”滚动了一下，细长的脖子底下“哈哈”扬起一阵干笑，“可真不像你呀。”
“我能怎么办呢？”男人迷茫地眯着眼，瞪着那栋屋子，“我没法爬上去。”
“你可以。”神父抿着唇摇了摇头。
“哦？”
“神的仆人无所不能，爱德华。”说着，干笑着，捏着挂在脖子上细细的银色链条，从袍子里提溜出一枚小小的挂饰……一条缠绕在十字架上的蛇……神父把那挂饰捏在枯枝般的指头里，拽着男人的腕子将它塞进手心里去。
爱德华皱起眉头望向躺在手掌里的那小玩意儿，又冲神父眨了眨眼。许久，慢慢点了点头，从马背上跨下，走到被箭钉进泥土的帽子边上，拽着尾羽将它抽出来。
捏着帽檐在膝盖边甩了甩，重新扣回头上去，男人嘴角挂起一阵淡淡地微笑来，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向那株高大的树根边上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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