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被打了呀。”
“是啊，被打了。”夏凌面色平静，左手捂住半边脸火红的掌印，淡淡应道。
“所以说你刚刚究竟在干嘛！演的哪一出啊！”林畅手指损友的鼻尖，一脸的崩溃。
明明本该是友好性的上前搭讪，却被夏凌硬生生扭曲成纨绔子弟恶劣勾搭无知少女，而且那堪称教科书般标准的剧情套路，让林畅不由得怀疑眼前这一脸无所谓，仿佛挨揍的并非自己的家伙根本是在恶意耍宝。
就算再不擅长与人交流，最基本的搭讪与骚扰的区别也该是能分清楚的吧。
“你刚刚绝对是故意的。”
“是啊。”
眼瞅着身旁的好友正欲再次发作，夏凌伸出根手指放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别激动，那种文学少女本来就不适合你。”夏凌将杀马特式的发型抚平下来，理了理，随后双手伸向衣角的拉链，“而且她是有男友的。”
“唉，你……你认识？”林畅浑身一颤，愣了愣，不解地盯着夏凌。
整理好着装的夏凌，翻动起肩上的书包。
“我说。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望着夏凌那理所应当的眼神，林畅腮帮微鼓，静下心来。
他向右上方翻了翻眼珠，仔细回想刚刚车上少女的外貌。
美丽、温柔、可爱、天使。
啊，不对，不对。不是这些，要想的是外貌细节，能够推理出对方有男友的线索。
再想！
恬静、迷人、魅力……
不对！
可是无论林畅如何绞尽脑汁，皱眉苦想。脑海里蹦出的仍是一个个形容词。
这些在脑海跳动的精灵用来夸奖女孩倒很有用，但是眼下，对于如何得知对方有男友却毫无价值。
“我想不出来啊。”
最终，林畅还是不得不认输。
没经过一定训练的人，别说根据外表得出什么结论，能够完整回忆起对方的相貌便已经很不错了。前提还得是心细之人。至于林畅这样整天无忧无虑的乐天派，天生就缺个心眼。这项工作的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每次都告诉你真的很无聊，好歹也给我点惊喜啊。”
扭开矿泉水的瓶盖，夏凌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嘴角渐渐一笑。
“首先将目标的信息进行筛选，提取出特征与有价值的指向。”
“喂，夏凌……”林畅不由得斜眼望去。
“接着对线索进行整合，脑海内对其分析归类。”
“夏凌……”
“提出假设，根据线索逐一排除，将事实真相的方向确定。”
完全没有在意身旁好友逐渐不善的眼神，夏凌双眉跳动，神采奕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边以极快的语速介绍起推理的基本流程，一边双手挥动，就像大学教授上课上到兴头时，全身不由自主做出的协调性动作。右手的矿泉水瓶哗哗直响。
“喂！你个家伙哪来的矿泉水啊！”
“一般排除到最后，事实基本也就——啊，你说这个。当然了啊，既然带了压缩饼干，肯定也带了矿泉水啊，不然不会噎着嘛。”
夏凌左眉快速一挑，依旧是理所应当的眼神。
“那你先前为什么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啊！”
林畅咽了咽干得快冒烟的喉咙，欲哭无泪。
果然夏凌这个人很难理解。能跟他交往十多年，林畅也真心挺不容易的。
“给了你，我喝什么？难道共用一瓶，啊抱歉我有洁癖。”
刷的仰脖将剩余的水一口喝完，夏凌对着好友快速咧了咧嘴角。
突然之间，林畅觉得对方说的好有道理，顿时无言以对。
明明自己是受害者，情义道理似乎也站在自己的立场。为什么听夏凌这么一解释，顿时公正的天平便被抛到什么犄角疙旯去了。
“啊，对了，有件事忘说了。”
夏凌打了个响指，让思索如何反驳的林畅回过神来。
“刚刚我瞥见那个女孩包内露出的校服衣角，是同校生。”
“嗯？”
林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摇摇头，表示不太明白夏凌的意思。
“就是说啊，初入高中的你，马上就会拥有纨绔风流贵公子之类的称号。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喂，明明是你挑的事，为什么你还这么高兴啊。你也有参与的对吧。”
当头一棒的林畅一脸慷慨赴死的悲愤，指责夏凌的语气也变得绵软无力。
不过夏凌自然毫无反省羞愧的意思。他紧了紧书包的背带，眯眼一笑，径直向青木高中的大门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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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图书馆顶楼的天台，夏凌将胳膊搭在护栏上。合十的双手形成小小的平台，托住夏凌棱角分明的下巴。这是他一贯的思考方式。
伴随冷空气席卷而来的凉意，可以切实刺激大脑的每一个细胞，清除一切昏昏沉沉的杂念，使得每一个毛孔都处于兴奋的待命状态。
站立时所能做到的最舒适的姿势则能有效放松身心，有限的精力如灵动的清泉，疏通每一根静脉与血管，流畅自如地汇聚应用于大脑的负荷。
早春的晨风，带着尚未脱离寒冬的蓝色冰意，不断吹拂夏凌飘散开来的黑发。下方早早盛开的樱花朦胧一片，飘飞一阵粉色烟雨，又款款落进那弯弯的一泓清泉——碧蓝亮透的宝石，镶嵌在学校的正中央。
夏凌目光涣散，凝望远方，不断地，失神地按动手机屏保的开关键。
毫无节奏、漫无目的。
他在犹豫，要不要回复这条短信。
远方依稀可以望见那圆润光滑的白色边框，突兀出现在连绵的玻璃光亮中，显得那么的抢眼，已有百年历史的沃桥剧院，出自于建筑大师精妙的手笔，见证了人类艺术殿堂的开拓，延续了自然的赞美与心灵净化的渊源。
但是对夏凌而言，这颗乳白色鹅卵石的全部价值不过凝聚在十年前的那场爆炸中，被称为“午夜安魂曲”的那个晚上。
到底回不回这条短信。
夏凌将头略微深埋一点，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已经过去十年了，是否真的还要泥泞于过去那本已被时光磨灭得所剩无几的回忆呢。
有人说，不要轻易遗忘过去，因为那是你过去存在的唯一证明。倘若否认了过去，那么也就否定自己曾经的一切。
是啊，过去的时光永远都在不断加长。呼吸之间，举手投足，现在正不断转换为过去。它早与生活深深纠葛，化为无法抛却的羁绊。
但是，若回忆是痛苦的呢。
无法抛却的羁绊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曾经因这份羁绊而支离破碎的心。
那么，这又怎么办呢？
因为痛苦而铭记，因为铭记而难以忘却，因为难以忘却而成为羁绊……可最终这份羁绊又还原成痛苦。
还真是无奈而卑鄙的回忆。
所以，夏凌默默望着远处正丝丝反射金色阳光的那颗鹅卵石。
所以，他不知道该不该回这封短信。
操场上正在举行开学典礼。统一的黑白服饰，如围棋黑白子一般整齐排列着。
流程化的发言，捧读般的演讲，虚伪的台面交流，毫无营养的废话——这就是夏凌对于这类活动的大致看法。
无所谓有无，但令自己不爽的存在。
大概班主任正派人寻找自己吧。毕竟作为学生，拒绝参加开学最为隆重的典礼无疑是大胆的举动，是触怒上位者颜面的事。
同时似乎也给同学老师留下了恶劣的第一印象呢。
不过夏凌不愿，也没心情去想别的，他的全部精力正集中于手里的这条短信上。
这条短信就是刚刚在轻轨列车上收到的那条。
事实上，当时夏凌的心情便已经滑落至一个令人恐怖的低谷。
也还好当时面对的人是林畅，夏凌还能把控住自己，只是发泄般，或者说更偏向于恶作剧般坑了他一下。甚至还能强颜欢笑，尽量不露破绽地打趣耍宝。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场景，一旦面对的对象替换，随之而来的便是极为恶劣的对待。
就像十岁那年，夏凌用胶布将不停哭闹的表弟裹成木乃伊，只留两个出气孔，锁在杂物间的柜子里。
直到现在，表弟包括其他人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
犹豫再三，夏凌终究还是按下了屏保键不再动弹。表情严肃，盯着只有寥寥几字的短信。
就在夏凌打算动手回复之际，身后通往天台的沉重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请问，是夏凌同学吗？”
冷静中不乏威严的女声从门的那边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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