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涯。
青山绿水之间，云烟飘缈的道宫。
大殿门前，有人高冠博带，八卦道袍加身，负手而立，额前一绺黑发夹杂着几缕霜白，飘扬风中。
他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站在那里，却又仿佛整个人已经融入了这片天地，无需动作，清风朗月，俱是自然。
仿佛只要一步，便可以踏入更深的，不可言说的境界。
他的目光遥遥望去，远山、广场、古钟、殿宇、堂前门后的八千道子。
井然有序里浮动着……躁动不平的人心。
他能感受到，在他闭关再出之后，这种气氛，愈发强烈了。
好友世尊的提醒，令人不敢轻视。
佛法也好，道藏也罢，人心善变，何以渡之？
蓦然想到过往前尘难忘之事，道人垂眸伫立。
若好友猜测是真，若他所想无错……那他又有何颜面指责门人？
随着道人思绪渐远，有脚步声缓缓近了……
“道磬恭祝道主出关，更进一步。”
挥袖转身，道人静静看着眼前这恭谨行礼的青衣道者，语气平和：
“多日不见，汝之修为亦是精湛了不少。”
闻言，名为道磬的道者松开手，直起身，淡然回答：
“道主谬赞了，道磬微末本事，怎敢同道主相提并论？”
两人视线相对，道磬眼中透露着的，是毫不作伪的真诚，他对他的尊敬景仰，绝无一丝虚假。
而这份真诚，让道主不禁犹豫和疑惑了——
这个人，这个多年的伙伴、同道，当真会做出不利于他，不利于道宫之事吗？
或许是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回想过去，就容易心软。功力再深，地位再高，被无数人尊为‘道主’的他，终究也只是个未曾超脱尘世的凡人。
偶尔也会想，当年他若是做法不那么极端，不那么决绝，是否，会有不同的结局？魔门沉寂，道佛煊赫千载，却又能如何？清修一年又一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并不想再眼睁睁看到任何遗憾发生，所以这一刻他决定——
再等等罢……再看看……他若当真图谋不轨，届时再说吧！
“道磬，这么多年了，吾竟从未问过汝，汝觉得，如今的道门，如何？”
“如何？此事道磬可不敢妄下定论。道磬只知，这千载来道门香火鼎盛，开枝散叶，世间无人不知，皆是道主之功。”
这样的回答，却并不让道主满意。
“道磬，汝未免将吾看得太高了。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心高于人……岂非歧路？”
青衣道者怔了怔，倏而苦笑：
“是道磬错了，让道主见笑了。”
“道主……么？不觉得，这个称呼已经用得太久了些吗？汝，还记得吾原本的名号么？”
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熟识的人便齐刷刷将他奉上了神坛呢？清净无为，可不代表孤高啊……
“哈！怎会忘记？！今生今世，道磬都不可能忘记道栩之名！”
“是吗？”
道主……不，道栩微微笑了笑，挥了挥手：
“便这样吧。无事了，汝可以回去了。”
他这样说着，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
道磬行礼告退，眼神深处犹然带着丝丝无奈叹息——
［掌权这么久，你还是不懂得掩饰啊……出关后第一个召见，只是为了闲聊？又有谁会信呢？］
平安地度过了一次试探，道磬却一点窃喜的情绪也无。
不多时，青衣道者回到自己住处，已经有数名道人在等着他。
“怎样？道主唤你前去到底是想做什么？”
“道主时常闭关，理当不应发现什么异常才是啊……”
“若是道主当真有所察觉，我等可就得好生合计一番了。”
……
面对几名“同谋”不安的疑问，道磬面不改色地吐出了不实之言：
“无妨……道主传唤不过是例行询问门中近况，正如你等所言，常年甩手不理事务的他，毫无发现。何况……他怎么会怀疑我呢？”
“……说得也是，但愿只是我等多虑了吧！”
眼见众人将信将疑的模样，道磬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一片淡然：
“众人都散了吧，切莫再这般集体寻我了！令各自门众收敛一些，其余一切照常便是。”
“哈！这点事我们还是明白的，那么，告辞了。”
……
随着人影离散，房间中只剩下青衣道者一人。
关上门，道磬自一个木盒取出一支漆黑熏香，插入香炉，指尖轻轻划过，引燃。
带着奇异香味的朦胧烟雾迅速弥漫，很快就充盈了整个房间，却就此凝而不散，没有再溢出。
随着道者双手掐诀，一条条玄门印式环绕，合成奇特阵型。
不一会儿，深邃烟气中隐约现出一条漆黑身影，模糊不清。
“何事？”
“他，出关了。”
“只是这样？出关闭关，于他不是常事么？何必特意告知。”
“哼！我只是提醒你，他不知为何已经有所察觉，迟早会发现我的意图……你，究竟还要等到何时？”
“汝似乎很急切？可吾比汝更急切！不过……快了，已经快了。察觉了又如何？外界那些愚昧之人，还有汝，将会为吾创造最好的机会！”
“呵……最好当真是如你所说。”
“汝便这般信任他？不怕脱出掌控么？到那时，吾可不会因为与汝之合作而对汝手下留情。”
“哈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道磬骤然大笑出声：
“怎有可能！这个世间，若是连我都不信他，又还有谁能站在他身侧？！你吗？！”
“……”
黑影沉默不语，像是陷入了莫名的思绪中。
“罢了，警醒已至，你看着办吧！”
话毕，青衣道者重重一甩袖，黑色身影立时被打散，满室氤氲旋即消散，不留一分痕迹，唯有余香袅袅。
……
而在道宫侧峰一处偏殿中，女道姑正苦着脸看着自己师兄：
“当真满满十年，没得减吗？”
“道主之命，岂有讨价还价之理？”
“……唉！”
曲访子只能垂首长叹。
当初围攻阴月女皇一事，她被师兄带着战战兢兢地回了道宫，却发觉道主尚闭关未出，顿时满心欢喜自以为逃过一劫，哪知到了今日，终究还是逃不过面壁思过十年的惩罚……
罢了罢了，这天之涯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道主最不喜门众干涉世间大事呢？
触犯了规则，也唯有乖乖受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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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塔之顶，核心所在。
散发着无尽光芒的水晶戟下，漆黑的人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道磬……趣味的人啊……”
视线随之投诸正向此而来的翎儿一行人，只一眼，目光就凝滞在了灰白发青年身上。
［果然是呢……当年剑走偏锋的禁忌作品竟然还能有所流传并被人修习……当真是有意思。］
“父亲，翎儿回来了，幸不辱命！”
**的纤足不沾地面凌空轻轻一点，身形飞速接近，少女露出真心的美丽笑颜，伸手依偎在了黑影身旁，毫不隐藏这份亲昵。
“喏，他应该就是您要找的人没错了！”
与此同时，粉发少女歪了歪头，有点没反应过来——
刚刚还被我拉着的翎儿呢？辣么大一个呢！突然就飞走了？？！
什么嘛……有了父亲就不需要由乃了吗？
粉红的眸子里，神采一黯。
明明早就说过了的……阿翎……是我的……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啊！！！！
一股毫无理由窜升而出的寒意，让木下伊子缩了缩肩膀，有点紧张地看向这个强大到可怕的组织的领导者。
“不错，正是此人。”
黑影抬手拍了拍自己女儿肩膀：
“翎儿，挽歌，还有……我妻由乃，你们做得很好，不过……都先退下吧，带上这位新来的……姑娘？”
怪异的语气，让女装少年深感不安。
这位不知名的恐怖人物，好像已经将他看穿了的样子……
“是。”
白发女人第一个做出反应，随手抓起木下姑娘的后衣领就势拉走。
“唔……”
翎儿鼓了鼓脸颊，无奈松手退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没有理会那只跟过来的粉毛，自顾自提步离开。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了魔门之主和灰白发青年两人。
“汝……”
话音刚起，灰白发青年已是猛然暴起一掌击出！
不闪，不避，手掌落在黑影身上，青年嘴角笑容瞬时扩大，然后陡然僵住。
“怎么，毫无效果的情况，令汝很惊讶么？”
随着淡淡戏谑语气，强烈反震力传出，让青年踉跄着被弹开了十几步。
“这……你？！”
无往不利的吞噬之招却没能取得成果，让青年再无法保持泰然姿态。
“那时，吾便考虑到这其中缺陷而将其封禁，委实没料想到，汝这般修习时出了岔子的，居然没有彻底沦为只知道吞噬和杀戮的野兽……真正是奇了。”
“所以，接下来汝便好好呆在此地做客吧。半成品一样的存在，倒也有那么点观赏的价值。”
“混蛋！区区猎物，给我闭嘴啊！！！”
对方轻蔑的，对待物品一般的态度，让青年暴怒，顾不得双方实力差距，再度出手！
但是，在他动作将尽未尽之时，漆黑的魅影就已经闪现在身后。
砰！
只是如同拭去尘埃般的轻拂，却让青年狼狈地砸落在墙边，浑身上下无力再动弹。
“愤怒吗？可汝该明白，强者有强者的风采，高人有高人的气度，弱者……也应有弱者的自觉啊！”
……
PS：突然发现劣者整个第四卷的基调氛围相当阴沉的样子……果然还是尽快结束吧！黑幕什么的，以吾这智商根本不会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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