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再次停稳打开车门之前，华介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王城内的交通问题几乎和王城外的神王问题同样的历史源远流长，也同样的无计可施。明明早上九点前后出的车站，这都快中午了才堪堪进入上城，好在本来就是在王城居住的烟染已经习惯了——但车厢对面的两个副官面对着突然沉默的上司却明显不太习惯，只得板板整整的坐着军姿。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才像憋了一口两个多小时的呼吸一样终于长出了口气。
“将军，部队到了。”拉马和爱卡对视一眼，男副官拉开车门，女副官才小心翼翼开口。“……您下午什么安排，今天还进宫廷吗？”
华介一言不发的下车，等烟染把自己的尾巴从斜板上挪下来的时候沉吟着，他终于说。“你说现在领主除了修伊都在王城，也就说龙骨城老领主也在？”
“是的，将军。”拉马说。“老领主昨天好像还进宫见公主了，具体说了些什么不知道。”
华介又是沉默良久，拉马和爱卡煎熬的等了两三分钟，男人像是叹息了一声。“进宫不急，再说吧。”
“是。”
…
马车停下的地方是[破晓军营]的正门——所有人都知道[破晓军营]在上城郊区，但来过的几乎没有。这里的样子倒是跟烟染想象的没什么太大出入。毕竟军营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专门给人吃苦耐劳的，就算有钱也不能修的太舒服，不然第一个诟病的就是民众；进去的地方除了高围墙铁栏门和门口左右两个纹丝不动的站岗兵外，看起来仿佛没什么守卫措施。
那两个站岗兵在看见华介自从马车里下来的一瞬间起，军礼就举到眉边了，依旧是纹丝不动的样子，直到三人一鱼都过了门口那条线的瞬间就齐齐整整的放下来，烟染情不自禁余光多看了一眼，倒是被细心的爱卡发现了，跟她说了一句。“这边其实对民众而言不是明确的绝对禁区，只不过一般民众也没什么理由在这附近转悠，所以看起来很森严的样子。”
“你这个人怎么见面就逗鱼妹妹玩的。”走在前面的拉马帮华介拎着箱子说。“一般民众？上城哪里来的一般民众。”
“……那你要我怎么说？一般贵族吗？还是一般大小姐大少爷啊？？？”
她朝拉马没眼睛的后背瞪回去，而男副官囧于上司就跟自己肩并肩走着，实在不敢跟女副官大声回嘴；爱卡也是把烟染的鱼链随便缠在手腕上然后牵着她的手走的，像忙碌的大姐姐也不忘时刻关照着小孩子一样。
鱼人姑娘自从进了军营大门，就一直有点好奇的看着这个地方：王城多高楼高塔，都是笔直的指向天空的，所以在这种大环境下太矮的楼反而不是很常见——这地方的楼最多也就三四层，算是很矮很矮的了。入眼所见的除了一些小建筑以外就是几个形状不同的拉练场，远远看去，有一些士兵队伍正在操场上出操训练。这地方仿佛很大，因为拉练场地后面隔了很远看不清的地方之后才是上城占据半个铅灰天空的轮廓。
[破晓部队]的特性都是多样武器专精，试验场地之类必然也有不少，军营再大也不奇怪。
烟染一直小心翼翼的跟着爱卡，尽量让自己尾巴的速度赶得上她的走路速度——她对于整个事情的理解就是到了王城之后自己要一直跟紧华介就行，所以她并不清楚来军营是干嘛的。进了楼之后来往的士兵士官都多了，鱼人出现在这种地方新鲜至极，基本上每个人都多看了一眼烟染的尾巴，但因为知道前面的是他们的华介将军，所以路过的连脚步都不敢多停一下。
这些路过的军人有的穿的是黑蓝色的军装，有些甚至是直接披挂着没头盔的破晓战甲的，看起来和华介那套没什么区别。区别是腰间的双武器，并不是华介的枪和斧——从进楼到现在烟染已经看见五六个破晓战士了，腰上的装备样子几乎没有重复过；上到三楼，迎面又过来三个……三个穿着不太一样的……鱼？
烟染猛地抬起头来。
迎面而来的三个看起来格格不入是因为穿着，这穿着她认识，全东国人都认识，这是[暴雨部队]的军装，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暗红黑色。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两个男人中间这个稍微矮了些却军装挺拔面无表情的美人，竟然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鳗鱼——面前这鳗鱼跟她完全不是一个品种的，结实修长的尾巴背鳍低矮，呈现着暗灰色的鱼鳞也没有任何斑点。她下巴上竟然也没有三瓣嘴的缝隙，那里的皮肤光滑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烟染有点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鳗鱼品种……不是一般只有[黄泉鲡带]才会接受改造的吗？
然而军装鱼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对在这种地方遇见同类完全不感兴趣。她和另外两个暴雨士兵像是刚刚从某个办公室里办事出来的样子，迎面看见华介的时候脸色像是都变了变，齐刷刷的举起军礼。“[暴雨部队]一等兵，见过华介将军。”
烟染偶然瞥见拉马和爱卡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很友好，听见华介波澜不惊开了口。“贵部来这里做什么。”
“属下等来这里商议下个月的王城管制交接。”军装鱼人放下军礼的手，面无表情的说，她整个上半身都穿着和人无异的军装，虽然看得出来身材很好，但却严严实实的一点都没露，甚至手上也是硬皮的黑色手套。“适逢将军回来，将军若有兴趣，一会也可以看看文件。”
“哦。”华介说。“一直听说小花宴身边养了条[忘川雷霆]当副官用，想必就是你了。”
“承蒙将军记挂。属下是[暴雨部队]特级士官小悠，鱼种是[忘川雷霆]，改造龄三年。”军装鱼人面无表情的说。“属下等还有任务在身，就先不叨扰将军了。”
这不是请示，这是陈述。话音刚落，这鱼人就带着身后两个暴雨士官过了华介身边，鱼尾扭得流畅而快，那背影被烟染看在眼里，鱼人姑娘莫名觉得这尾巴应该比自己的有劲很多。直到那三个人消失在尽头的楼梯口了，爱卡才很不高兴的开口。“有这种鱼在，真的是拉低了鱼妹妹你们整个鳗鱼界的门脸；鱼妹妹你认识刚刚那鱼的鱼种吗？”
“认识倒是认识。但我第一次见……见被改造的。”烟染迟疑着说。“虽然这是淡水鱼，但妾身也清楚的记得[忘川雷霆]是种……是种……”
“是种淡水电鳗，现在野生的很少见了；发电生物在阿施隆德只有三种，这种鱼排名第一，电力和后面两个差距极大。”拉马顺着她的话接了句。“这鱼种野生的已经足够电晕一个人了，改造成这么大，要人命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
“……妾身不知道花宴将军还会养这种鱼。”烟染说。
爱卡叹息着拍了拍烟染瘦瘦的肩膀。“你要是知道那个蓝头发的小**家里还养了两条肥猪一样的盾刃鱼的话，就不会觉得这副官多奇怪了——但论让人不舒服的程度，那条电鳗跟盾刃鱼实在是旗鼓相当难舍难分。”
华介站在那里，此时忽然说。“部队里，注意言辞。”
“是。”爱卡立刻立正。
“拉马跟我去看下部队拉练，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华介说。“爱卡带烟染先去小队办公室那里坐一会，陪她聊聊天，我没回来之前别四处转。”
“是。”
华介招手示意烟染过去，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就转身跟拉马走了。烟染怔怔的看着，直到爱卡笑着摸摸她的头才回过神来。“走，我带鱼妹妹去看看小队的人；话说回来，将军他有没有跟鱼妹妹讲过他的专属小队啊？”
“没……没有……吧。”
“那将军在荒南的日子还真的是淡泊如水。”爱卡叹了口气，拉着烟染的手往另外一个方向走。“那么索恩，塞拉尔，流火，荷曼和塔利亚这五个汉子你总该已经见过了吧？我们本来都是专属将军的同一个直系小队的；将军前几年去荒南的时候，这五个懒汉子就申请王城退役跟着去养老了，他们都还好吧？”
“特别特别好，兵哥哥们在那边一个比一个能吃呢。”烟染一笑。“偶尔还趁妾身不在厨房的时候来偷小东西尝鲜。”
“哦，我想想，那应该是荷曼准没错了。”爱卡翻白眼。“荒南那地方游手好闲的，他还没吃成个大胖子？”
“目前应该还没……”
鱼人姑娘心里觉得跟爱卡明明没见面多久，却实在是有很多可聊的，并不会觉得紧张或者尴尬——这和抚子那种一上来令人措手不及的热烈热情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她能感觉出来爱卡真的是个很讨人正面意义上喜欢的姑娘，又青春又活力，哪怕没人在身边的时候大概也是脸上带笑的。“小队本来十一人，走了他们五个去荒南……去年不幸牺牲了一个，所以现在在部队里的加上我和拉马只有五个了；我们知道将军养鱼了，一个比一个急着想看看你。”
“妾身……妾身也没什么好看的。”烟染有点小紧张的说。
“哪有啊，我们虽然养不起鱼，但王城里的鱼那么多，远远的看都看习惯了，肯定没一条比得上鱼妹妹可爱的。”爱卡笑着伸手捧了捧烟染的脸，很温柔的挤了挤。“那个……可以亲嘴的吧。”
“可……可以。”
女士官就捧起鱼人姑娘的嘴唇轻轻吻了吻，她接吻的时候也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看起来跟烟染一样高。“还有樱桃味儿呢……谢谢啦，实在没忍住；其实要是将军刚刚亲的是你的嘴的话我就不亲了，让将军知道了怪不好意思的。”
“是……”
“放心啦，剩下三个都是男的，肯定不会亲你的。”爱卡又说。拉着烟染走到一扇门前，大概就是她们的小队办公室了——这门实在有些特殊，感觉很厚重，而且看不出来是推的还是拉的，连个把手都没有，该有把手的地方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绿色小光点；爱卡站在门前掏自己的口袋找东西，找了半天，脸色变了一下。烟染看在眼里，随口问了一句。“爱卡姐姐怎么了？”
“……出门太急，我门禁卡好像忘带了。”女士官咕哝了一声，停止了翻找。她抬头看向黑门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扬起穿着露趾军靴的脚，用力踢在门上。
“你们三个！！！过来开门看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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