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游到修伊怀边,大方得体的朝着华介几个人盈盈一拜。“妾身琳蓝,见过华介将军。”
“没大没小的,还这位?这可是还没过门的你第八嫂夫人。”修伊笑着锤了华介肩膀一下。“说来也是有缘,我们两个月前在一家鱼馆认识的,一见钟情,我这不就把她赎出来了。本想这个月娶进门的,但总不能和接任大典冲突,就挪到下个月了。”
他搂着琳蓝的腰又接一句。“……你若没事,可以留到那时候再走,我是绝对欢迎的。”
烟染还是低着头,有点好奇的偷瞄着面前这条安静的鱼人。她的鳞色也是相当不错的,下半身整条尾巴都保养的很干净,一点砂土都没有,只有天天在地毯上游的鱼人才会这样,生活环境即使以前不行,现在也算优渥的很了。她的身上也是一条露肩小礼裙,鱼人的款式,这么高级的衣服不太像鱼店里的商品,大概是裁缝专门做出来的,看得出来生活的很不错——但烟染更好奇的,还是修伊嘴里的那鱼馆两个字。
鱼馆就是有鱼人的馆子,馆子的另一个同义词就是窑子……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妓女本来就是下女的类别之一,她们从鱼被改造完之后一部分送去当侍女,一部分送去卖春;但这条马上就要嫁做人妇的,看起来一点烟火气都没有的鱼人,竟然是修伊从妓院里买出来的,不得不说有一点意外。
烟染偷偷看着琳蓝,心里面是有一点为自己的同类感到高兴的——找到一个好归宿,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又听见修伊对华介说。“啊,这位就是抚子小姐……老鸽子一直在信里提你。我一直觉得这家伙文笔笨得很,说人漂亮都不会说,今天亲眼一见,我看他笨也不是没原因的。”
这当然是夸抚子的话,金发女人笑的时候还楞了一下。“……老鸽子?”
“我们小时候在同一个地方上学,他外号就叫这个了。”修伊大笑。“他那姓的意思是[鹰之心],不知道被多少人念叨过之后,这外号就莫名其妙的出来了……这另外一位是?”
烟染的心里猛地一跳,职业素养让她在一瞬间里整理好表情抬头,摆了一个恭谨的姿态。“……妾身烟染,见过修伊大人。”
修伊明朗的眉眼笑眯眯的瞟华介,揶揄着他。“……我还准备把我养鱼这事给你个惊喜,结果又让你抢先一步,老鸽子你可太过分了啊。”
“这有什么。”华介看一眼烟染,拉起鱼人姑娘的手,说。“养鱼挺好的。”
……
酒店顶端的套房,上下三层被修成了风格和下面截然不同的一座空中楼阁,和远处山坡上的领主郡城遥遥相望,单看高度的话,几乎差不多——统治阶级在高低上多少都有点忌讳,所以这酒店这样的高度,显然也不是常人有足够的钱就能企及甚至入住的,好在华介在身份上和常人之间的距离就算没有这座酒店高,估计也差不多了。
纵然离就任还有一点短短时间,修伊也俨然是这个庞大行省的最高统治者了,而这个年纪和华介相仿的男人身上并没有过度王侯将相的架子——威,但是不严,不严的意思就是让人感觉还可以接近,难以接近的男人大概也不会很容易在这个年纪娶进八个妻妾:难以接近的人,也不会拉着朋友的肩膀非要到楼顶去聊一会天。
楼顶的景色真的很好。
千万楼台殿阁中一柱擎天的顶部,看得见绵延到天边的铁象城,无穷无尽的火热城市,每一座都看得见天空……王城自中城开始,阳光就已经算不上一件日用品了。烟染坐在楼顶广场边的精致长椅上,看着另一头倚着栏杆抽烟聊天的两个男人:华介让她在这里等着,抚子大概回房间洗澡了。
两个年轻男人的身影远远看起来,怎么也联想不到他们就是东国新一代的统治阶级:两个大行省的领主,听起来厉害得好像能飞上天穹一样的身份,却是如此看得见,摸得着,接近的到的人……只有两个黑色长衣人高马大的人在他们不远处站着,这就算是修伊的护卫了,他们都没有看烟染一眼。
一个侍女从广场中央的螺旋楼梯里上来。琳蓝游过去,从她手里的托盘上拿起两杯茶,款款的朝长椅这边的烟染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姑娘等的辛苦,喝杯热茶吧。”
“……啊,不辛苦。”
烟染道着谢接过热茶,捧在手里。她本来横在长椅上的鳗鱼尾巴移开一截,给琳蓝挪了空位让她也坐下来,琳蓝微笑问烟染。“姊妹有几年了?”
鱼人之间伶牙俐齿的很少,偏偏这两条都是例外,所以这话就是问烟染多大了。鱼人姑娘扬眉。“我才三岁,你看起来一定比我大,我就喊你琳蓝姐姐了。”
“烟染妹妹。”琳蓝露齿一笑。“之前听修伊说你们是荒南来的,见你的时候我还有点意外呢。烟染妹妹这么漂亮,真看不出是荒南来的。”
“也不算。”烟染说。“我是王城过去的,之前一直在王城长大,刚到荒南也就一个月左右。”
“真的?你是王城的鱼?那……王城是什么样的地方?我一直在铁象城长大的,没去过别的地方,听好多人都说王城壮阔的不可一世呢。”
“是壮阔……但也不会有太多人喜欢的。”
“为什么?”
这是烟染从出了王城来到荒南之后,第一次遇见别人家的鱼人——茫茫人海的东国,难得见到一个同类,还是能正常沟通的,话自然是多到聊不完。虽然鱼人之间还有种野兽般不需要语言的交流方式,但毕竟文明世界,也不太好那么交流。修伊的目光越过保镖的肩膀,遥遥回头看了看远处长椅上聊得开心的两条鱼,笑着跟华介说。“她们关系还挺好的。”
“嗯。”
“虽然我这段时间也没出铁象。”修伊说,摸出一根烟来,又示意保镖来打火。“但我也知道,龙骨城那大小姐前段时间又跑去荒南找你了?还是谈婚事?”
“嗯。”华介说。“我该让她来铁象的,看你这边多娶一个也不影响什么。”
“内莉不可能愿意给我当妾的,当妻还有的谈……但我这边可就没得谈了。”修伊一只胳膊拄着栏杆,笑。“全东国想娶她的人能从哈洛排到玉疆……全东国除了宫廷就是她家最有钱,怎么会愁婚嫁?”
华介沉默不语,修伊用力抽了一口烟,转身过去看着全铁象的歌舞升平的大好河山。“……物是人非,确实有点太快了;现在想起来,你我和她在一个学校的岁月就跟在昨天一样……算辈分她还是我们的学妹呢,大家都知道她比我们还有钱,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却没人猜出来她竟然是龙骨城的长女。”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还给她写了洋洋洒洒好几张的情书,想塞到她的鞋柜里……你怕我抢了先机,但你那时候重感冒,当面拦不住我,就先我一步偷着去把她鞋柜上的标签换了……”他自顾自的笑了笑。“……结果我就塞到了现在我妻子当时的鞋柜里,后面的岁月里多少个日日夜夜,我想起这段事情,都不知道怎么感慨才好。”
华介的嘴角像是非常非常细微的扬了一下。“我若不换,你说不定也会感慨的。”
“是啊。”修伊抬头看着天空,怅然的说。“谁知道未来呢……当年抢得头破血流恨不得爱到死的姑娘,现在却谁都不想多看一眼了。”
天并不算蓝,阿施隆德的天空早就不知道铅灰了多少年了,但今天的天色其实还算晴朗的,白云滚滚而过。光阴似箭,白云苍狗,就像他们少年时的天空一样。但天空下的他们几乎都不算太年轻了。修伊长长的出了口气。“后面几天的大典我给内莉也发了邀请函,但她一直没回;我想,没回大概就是不来的意思了。”
华介笑一下。“你找她来干什么?追忆惘然吗?她大概也没心思和你坐着安静聊天。”
“小时候大家都亲如手足,谁都不分谁和谁。”修伊说。“虽然知道这东西不是永远的,但也没有想到,才十多年的功夫就面目全非了……当年在一起的人一个个都在这世上扬名立万,可我也只跟你有联系了;邀请函起草完的时候想了好久该给谁发,却发现连一个真心想告诉的人都没有。”
他的余光又扫了一下远处长椅上的烟染和琳蓝,带着笑意接着说。“还有,我记得你小时候最不爱吃的就是鱼……每每学校餐厅做鱼的时候,你都一定要拉我陪你出去吃别的。”
“我拉你是因为你比我还不爱吃鱼。”华介说。“不然你就不会每次都被我拉出去了。”
“无言以对。”修伊笑着耸肩。“所以你还不打算娶妻?当年那一批里可就剩你孤苦伶仃的了。更何况我看你也不缺人,你那条鱼看你的眼神百依百顺的,更合那个给你开车的金头发的女司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已经爱你爱的要命……”
“……别说了。”
华介突然很快的出了声,打断了他。男人看起来也并没有不高兴,就只是不想让修伊继续这个话题下去;而对方看起来也一点都不意外……修伊叼着烟,他没有继续吸,而是凝视着华介良久,伸出手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年在铁象真的太忙了;爱丽丝的忌日没去成,是我的错。”修伊平静的说着。“我知道她在世的时候,一直想看你的朋友……明年我一定去。”
华介的手肘搭在广场的栏杆上,男人垂眸低着头,看着脚下远处无数的车水马龙;他的侧脸分辨不出表情,只能分辨出微微点头的动作。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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