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子姐姐。”
“嗯？”
“你当初……为什么不喜欢东鹤姐姐呢？”
“我不是当初不喜欢她，我是一直都不喜欢；哪怕到现在这一刻这一秒，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她。”
“那……为什么？”
到了晚上，吃晚饭的那家驿站并不大，从驿站出来开远了还不到一里，就已经变成夜色下大地上的一个灯火小点了：她们当然早就离开了驿站很久，去做想做的事情，去做喜欢做的事情：而现在那些能让她们快乐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烟染和抚子肩膀靠着肩膀，光溜溜的坐在大车宽阔的顶棚上看着星星，一起裹着一条又厚又重的毯子。
这毯子本来是三个人盖着的，但华介已经在她们下面的车里睡着了：身体再好的男人，也很少有禁得住一个女人加一条鱼的——但女人却禁得住一个男人和一条鱼，所以抚子还没睡着。
她转过半边脸看着烟染，温柔的黑色眸子在夜色下竟然也是微微亮着的。“因为东鹤总是让华介笨蛋不开心，我又很喜欢华介笨蛋，所以只要是让华介笨蛋不开心的人，我就很不喜欢她……你看，这理由是不是很充分？”
“本来一点都不充分。”烟染也笑。“但抚子姐姐是个女人，所以这理由简直充分极了。”
“一看你这就是跟别人学着才会说的话。”抚子笑盈盈的把烟染拉到怀里，细致耐心的吻着她的嘴唇。“你这条小母鱼才活几年呢，怎么会理解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姑娘之间的深吻，看起来又软又温柔。那种别样的美感，偏偏是男女之间无论做什么都永远无法表达出来的。彼此的唇分开的时候，还残留着对方的味道：是抚子身上轻飘飘的香味道。烟染笑颜上的红晕一直都没有散去，她靠在抚子的怀里，小声说。“我以前觉得自己知道……但现在觉得，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了。”
“因为鱼妹妹以前没有接触过女人；也没有被女人接触过；自然就觉得自己已经了如指掌了……”抚子揉着烟染的头发，说。“……所以鱼妹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烟染吃吃的笑。“我确实不知道原来抚子姐姐的腰竟然比我还会拧，腿比我的尾巴还软，脚也比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突然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意识到自己说不下去的原因的时候，眉眼之间有一点黯然的神色：有些东西她连有都没有，根本就不存在在她身上，又怎么算得上能和抚子比呢？抚子眼睛里带一点笑意看着她，伸直双腿，把一双白生生的脚从毯子末端伸出来。“鱼妹妹其他地方已经够好了，即使没有这个，华介笨蛋也很喜欢鱼妹妹的。”
烟染看着抚子的脚，轻轻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才问。"……我能摸摸抚子姐姐的脚吗？”
“嗯。”
抚子说着就缩回腿来，乖巧的并拢双脚送进了烟染怀里。
虽然秋风很凉，但她的裸足握在手里却又温暖又柔软，这无疑是双保养得很认真的脚，血液循环得足够健康；烟染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像捧着一滩稍微抖动就会流走的水，细细的端详着。
她觉得女人实在是世界所能创造出来的，最美的几样东西之一……美得就连一条鱼看了都心驰神往，美得不讲道理：逻辑再清晰的道理也很难解释出来，为什么女人全身上下哪怕是一双裸足的曲线都会这么让人沉醉。抚子的双足底平趾敛，自然屈伸着的脚趾姿势柔美形状秀气，趾甲边缘那一点特意留出来的干净的白边，是需要至少每两三天都打磨一次才能保养好的。
这是鱼人姑娘和女人之间区别最大的东西，却是如此的性感，如此的诱惑……烟染用指尖轻轻触碰着抚子的足底，心里只感觉空落落的。
她确实是很羡慕抚子有这东西，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抚子笑了一下。“别摸那里啦，人的脚被摸了是会感觉痒的。”
“啊！是，不好意思……”
烟染连忙放开手。抚子就把脚又缩回了毯子里。她伸了个懒腰，在烟染身边躺下来。“我再过一会就要开车了，鱼妹妹还不回去睡？”
“我不困。”烟染说。“主人睡了，现在回车里可能会把他弄醒的；等抚子姐姐要开车了我再回去。”
“好，那我们可以继续聊会天。”抚子笑。“说到这个，听说鱼妹妹们都是被训练过怎么好好和人聊天的？”
“也不算，实际上是被好好训练过怎么陪人聊天。”烟染说。“这区别还是很大的，所以得抚子姐姐先起头。”
“嗯……那我就给你讲个华介笨蛋以前的故事。”抚子想了想，开口。“你知道华介笨蛋爱画画吧？从小就喜欢的。成年之后他就去参军了，外加家族里也有事情，所以没什么太多时间磨练……但连宫廷画师都说他的画技虽然离大师有些距离，但也算是非常优秀的了。”
“那抚子姐姐觉得呢？”烟染问。
“我觉得挺好的，因为他无论是画我还是画东鹤都没什么毛病……自己长什么样子我们肯定都是知道的嘛。”抚子百无聊赖的把自己的金发一缕一缕缠在指尖。“但华介却非觉得宫廷画师都是因为他的身份在奉承他，说的都不是真的……所以他有一次就托关系匿名参加了一个王城的画展。”
“嗯……”烟染应着。“主人还有这么闲的时候啊。”
“那画展是对平民开放的，绝大部分去看的都是王城的老百姓。”抚子接着说。“……他就和我都假扮成围观群众，在一边偷偷听着别人对他的评价……本来大家看了之后都觉得挺好的，突然跳出来一个小市民，当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的说，这画把女的画的像男的一样。”
指出画家的不对并不要紧，但毫无理由不负责任的指点是公认非常失礼的。烟染掩嘴笑一下。“……这，还有这么不礼貌的人呀。主人当时是什么反应？”
“岂止是不礼貌？那画上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和东鹤，我当时一听都要气疯了好吗？”抚子抿抿嘴。“但华介笨蛋的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甚至跟那个穿的土里土气的小市民去搭话，很自然的问他哪里画的像男的了？是光影还是构线还是别的什么？你想想大庭广众这么不礼貌的人能懂什么？他答得出来就有鬼了。”
“或许主人是真的在虚心请教呢？”烟染笑道。“所谓不耻下问，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但那人一看就不是值得请教的对象啊。”抚子翻白眼。“当模特的我和东鹤都满意了，哪里轮得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路人说话？华介笨蛋问了他两句，看没问出来什么东西，就没继续搭理他了。”
“然后呢？”
抚子闭上嘴，眨着眼睛看了烟染两秒，笑着说。“然后？然后就没有啦。”
“……？”烟染也不解的眨眨眼睛。“……难道主人就什么都没对这个人做？”
“还真的就什么都没做。”抚子说。烟染转着眼睛想了想。“……我懂了，这其实就是主人的反应吧？让那个路人在大庭广众下什么都说不上来，好像就已经很丢脸了。”
“鱼妹妹还真的是想多了。”抚子点了点烟染的额头。“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那我就真的不懂了……”
“我后来问华介笨蛋，他是这么说的。”抚子想了想，像是觉得很有意思，一边笑一边说。“当时华介笨蛋板着脸，冷冰冰的跟我说：我比他有钱，比他有女人，比他有地位有家室，何苦要跟一个一无所有的睁眼瞎怄气？更何况除了那个睁眼瞎的废物，大家都对他的画没意见，那就证明他的画技没问题，有什么好生气的？”
“但是……”烟染欲言又止。“……我总以为主人应该做些什么的。”
“宫廷里随便一个人可都是被平民嚼过舌根的，要是每个人都做些什么报复的话，东国大概早就灭国了。”抚子笑眯眯的接着说。“但我一想当时他那副特意做出来的冷冰冰的表情至今还是觉得有意思……鱼妹妹要知道华介笨蛋是名门大家出身的，虽然久在军队里，可其实不怎么会骂人。[睁眼瞎的废物]已经是他能想出来的很过分的词汇了。”
烟染一时语塞。
“他什么都没有做，偏偏就是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也后来才慢慢懂了这个道理。”抚子说。“和每只蝼蚁都挨个怄气的人是算不上真男人的……不和不必要的人作气是谁都懂的道理，但是真的能做的到这种事的人，一生能遇到几个？”
她躺在车顶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扭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烟染，扬了一下嘴角。“女人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却一定不是爱情……可是我爱他。哪怕是因为像这样的很多事情，也不会是因为华介笨蛋救过我的命的，鱼妹妹能够明白吗？”
“大概……明白……吧。”烟染不确定的说。鱼人姑娘没有躺下，只是抱着蜷起来的尾巴，坐着看荒南边境的夜空和大地。“我爱主人是因为主人给我东西吃，给我水池泡，让我有睡觉的地方；只要有这些东西，我无论怎样都已经感觉很开心了。”
“可是，爱情不是让人感觉开心的东西。”抚子笑着摇头。“只有喜欢才会单纯的让人开心，这其中的区别可大着呢。”
烟染看向抚子。“我不懂……那么爱情是会让人感觉到怎样的东西呢？”
“怎样都不怎样，爱情只会让人感觉到爱，就是这么简单。”抚子说。“如果让我说的话，区别就是喜欢是很多人的事情，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烟染懵懂的眨了眨眼睛。“我懂了，意思是说喜欢可以喜欢很多人，但爱只能是两个人独有吗？”
“这是小孩子的想法，真的。”抚子很清淡，却很严肃的说。“正确的意思是，在人的世界里……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你可以自由的随时随地喜欢上任何人，但爱决不会这么轻易……因为喜欢并不需要负责任，爱需要。”
她慢慢的接着说。“……你会觉得，跟某个人在一起很舒服，那样的感觉让你留恋，让你沉迷……但是啊，这样的感觉，很多时候，都绝对不是爱，也绝对变不成爱的；就像我和鱼妹妹上床一样，说明我非常的喜欢鱼妹妹，但我不会说爱你，因为我只会爱华介一个人。”
抚子说的平和而真挚，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热情的眉眼之间看起来又沉稳又平静。烟染茫然的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逗得她一笑。“是不是觉得很复杂？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就是人了。鱼妹妹又这么单纯，让人怎么放心的下？”
“我……我不需要融入这世界。”烟染犹豫的说。“我只要一辈子跟在主人身边就可以了。”
“那你就一定要记住一条原则：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华介。”抚子突然说。
烟染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心太复杂了，可能性也太多了，”抚子郑重的说。“因为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欺骗你，玩弄你甚至伤害你的可能和能力，但华介笨蛋却一定不会；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宠着你守着你的人，除了他，你永永远远，都不要相信任何人。”
烟染大睁着眼睛，一时无言。“可……可这句话是抚子姐姐告诉我的，难道连抚子姐姐我都不能相信吗？”
“嗯。”抚子摸着烟染的发梢，轻轻说。“这条原则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哪怕是我，你也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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