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支枪及配件设计图纸被一并丢进了铁水里,我看着他们融化。老头此时不想见我,我不仅扫了兴。还扬言要打穿自己的脑袋。
我知道自己的脑袋并不值钱,因为值钱的东西永远不会在我这。值钱的是伊恩的脑袋,因为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会在他那。我只是个无耻的偷盗者罢了。我盗取了伊恩,我盗取了一切。
我看着最后一支枪浸没在铁水里。这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是我这只老猫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上树本领。
我必须自私。自私才能活下去。我要活着。
不知从何时起,米娜站在了我的旁边:“你要离开吗?”
“去哪?”我确实这么想过,但我并不确定我的内心所想是否真实,于是这两个字比起问她,更像是在问我自己。
她说:“你的心在哪,就去哪。你都这么做了,肯定也已经有了心意的地方。”
“哈。你高看我了,我之所以不把自己陷的太深,只是单纯的不想再受伤。我已经体无完肤了,我不想再精力憔悴。”我苦笑,我没法不苦笑,我自知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容得下我的,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在任何地方留下任何一点容身之处。
我真贱。
米娜没有回答我,只是陪我看完枪支在铁水里融化,直到再也冒不起泡。“你人不错,我看得出。”
她突如其来的称赞让我有些愕然,我疑惑的看着她。“你只是没给自己找到最好的生存地位,你总在自己价值很高的背景下强行臆想自己没有价值。你想活的简单,可生活并不允许你活得简单。你有逆流而上的勇气,也有漏船载酒的运气。活得别太累,人总能找到在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的。”
“哈,我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我自嘲。
“那为什么不能把这个世界当做你的世界那样活着呢?”她说。
“我活下去的目的永远是为了别人,也从来都是为了别人把自己搭进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能为自己而活,那真的是一种奢侈。”
“那你现在为谁而活呢?”
她这一问将我问住了,我真像我说的那样吗?我确实已经一无所有了,可我依然渴望活着。我看着她,看着那个似乎将我看穿的提问人。
“别把自己活的太累。你只是没有目标。”米娜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且无心打扰的说了这句话。
人活着,确实想发点光散点热。可我一直在把我自己当劈柴烧,我用自己并不值钱的命在发光发热。我心比天高,妄图凭一己之力挽救妹妹,但我命比纸薄。人命之脆弱,我想永恒,大概这个念头死前从大脑划过的一瞬间就被神明看见了。于是他给了我永生。我并不信神,可在我的知识范围内我解释不了的东西太多。所以我现在与其说活着,倒不如说在折磨自己。无忧无虑反而让我崩溃,因为我再也不能发光散热。我成了烧不尽的劈柴。
我看着米娜离开的背影,我看着华丽的背影,看着身着铠甲的背影。此刻在我心中似乎还有一个人的位置,但那个位置早已不再是留给她的了。那个笨手笨脚爱哭的女孩。她在做什么呢?依稀记得,我出发过来之前,是跟她在第四兵团的兵营分别的。如果事情败露,她也应该早就离开了吧。
我不能让她离开。并不是因为我仇恨她——我已经仇恨不了任何东西了。我只是好奇于她是如何在我面前表现的如此光鲜动人的。她的感情是如何装出来的。隐瞒的一切似真似假,我好奇她。
我确打算离开,但我并不打算无声的离开。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找到老头时,他在自己房间喝了个烂醉,见我进来,他直接把木杯砸在了墙上:“滚出去。”
“你好歹是个将军,气量这么小?”
“我好歹也是个长辈,被自己晚辈用生命威胁。我找不到气量大的理由。”他愤怒。
“你从没遭到过我遭受的背叛,所以我不是来请求原谅的。”我坐下。
“那你就给我出去!”
“别急。我可以帮你救出你的女儿,但我也有条件。”
“这年头,当儿子的救妈也有理由了?”
“这年头,当老子的救女儿也开始讨价还价了?”我看着他,他面部的抽搐使胡须跳跃的很有节奏感。我戳到了他的软肋。
“我不想惹麻烦。你也应该看得出,我只是在确保我的价值,这对我的以后很重要。”我继续说。
“你这种人还会有未来吗?”
“不,并不会,正因为我这种人不会有未来,所以我得保证自己现在的价值。我不可能靠你活着,我不是伊恩。我只是个贼,偷了伊恩一切的贼。托贼办事,你只能出示等价的东西去交换。”
他看着我,咬牙切齿到不知是否该让我死的地步,但他终于狠心:“说吧,要多少。”
“不不不,我不要钱。”我赶忙挥手,生怕他会错意,“我们之前的关系看起来是合作。但这次,我们的关系是雇佣关系。干回老本行不代表我就要钱,在生前我可能对钱的需求很大,但现在,在这里,我要的东西绝对不是钱能买到的。”
他皱眉:“你要什么。”
“两个,第一,你帮我找到伊莲娜,第二,你帮我把伊恩身上的血诅咒给解除了。做到这两点,我就帮你救你女儿。”我右手比了个二给他。
他看着我,一脸质疑,似乎我的要求简单到超出他的想象。“就这?”
“就这,我得做个了断,和过去的一切。”我自言自语。
永远神经质的紧张生活没给我带来过好事,生前我闭上了眼还偏偏说一片光明,因此我的命运非常清晰,就是永远被生活否定。
现在我变了,杜绝热情和永不言信成了我这种人为落拓人生寻找的雨衣。我很自在,我并不需要烦恼。
老头很感兴趣为什么先前我态度之坚决后又变得想到平易近人,我苦笑不知作何解释,于是他百般强求要跟随我一同去寻找伊莲娜,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在思想上就彻底改变了我。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父亲去看儿子和女朋友分手一样。我没制止他。
她还是一如既往,端庄,典雅。在兵营里见着她时她就已经猜到了事情败露。
“你来了。”她微笑。
“来了。”我也微笑,“不打算离开这吗?”
“又能去哪呢?”她的微笑开始变得颤抖,“我根本就找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得下我了。”
“你家啊,回你爸那去,如果可能,我把头砍下来给你。这样交差岂不美哉?”她哭出来时我有些生气,仿佛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就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想过。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她擦拭了一下眼睛,继续微笑,仿佛就没哭过一样。
“我对你是动之以情,毫无所图;你对我是蓄谋已久,志在必得。这都无所谓了,可你居然忍心把莉娅送到食人魔的口中,毫不阻拦。我真的……”我摇头,我已经感觉不出来我还有什么可以愤怒的了,我现在有的只有悲哀,悲哀于她,也悲哀于自己。
她不说话,笑着的脸颊上一直在流泪。
“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我当没你这个人。”
“所以说啊,又能去哪呢?”她看了看帐篷外,那副画面一直是凄凉的“从小就不被人喜欢,长大了也做不成事,唯一的用处只是用来给父辈们做事业的棋子。很多时候我都想,死了算了。可就在我厌世最严重的那段时间遇到了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父亲也知道我喜欢你,于是我这颗棋子又有了用处,我无法反抗,奴性的枷锁已经根深蒂固。你还记得我们在树上过夜的那晚吗?那时候我就在想,干脆做人生中第一次反抗,就这样逃了,和你一起远离这一切,可我依旧反抗不了你坚决的态度。我谁的反抗不了。现在好了,我成了弃子,我也终于能做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了。”
她说着,也笑着,从我刚才看到她到现在,她连流泪都是在笑,然而说完这番话后,她微笑的嘴角泛起了血丝,紧接着是血流。鼻血,眼血,顺势往外流。她服毒了。
“童铭钰……我对不起你,因为我的软弱……现在,我帮你解心头之恨。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永远爱你……”她倒下去的那一刻仿佛放松了一切,她的反抗也显得毫无作为。但我依旧抱着、看她的尸体,我握着她的手,我面无表情,我甚至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于是我面无表情。她始终微笑着,直至她握我的手不再用力,看着我的眼睛不再有神。
我看着她。我的愤怒在几分钟之内被拆了个干净,对死人我提不起仇恨,更何况是一个愿意被你看着死的死人。她太极端了,就像她喜欢上我这个怪物一样。她并不是什么精灵,因为她在骗一个怪物。她也坦白了她不是精灵,她当着怪物的面死了。她并不清白,但她绝对可爱。那种可爱甚至狡猾到重新勾起了我复仇的毛头。
我看向站在我旁边的老头,老头一脸遗憾。这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说吧,什么时候,我帮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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