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走了，不知他所谓办点事指的什么，但根据蔡雯的印象，男人应当忙碌，应酬越多说明他越努力，可果真如此吗？少女坐在地板上思考，她不想表现得如一只宠物猫，渴了用舌头舔水，饿了便向主人撒娇，她知道那样活着比较轻松，可跟在家里又有何区别。
背靠沙发，少女抱着双膝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她觉得自己很坏，没有对王兄全部坦白，在他眼里，蔡雯因不堪虐待而离家出走，或是身体难受又得不到照料，她没做错任何事，她是受害者。可王兄猜不到真正的理由，亦如他根本无法想象蔡雯的忍耐力到底多强。
蔡雯对母亲有种莫名的恨意，既然发现生下不喜欢的女儿，干脆直接丢垃圾桶算了，或者赠送给别的人家，为何还要叫自己徒生希望？啊，原来我也是有妈妈的，可她讨厌我，这世界处处带刺，做事不周讲什么不对都要被教训，同其他小孩子不愉快了，蔡雯妈会说：怪你脸太厚，弄疼别人手，你后背像乌龟壳，别人踢你脚痛。
只有一次，蔡雯被邻居家小男孩修理得太惨，脸都被揍胖了许多，妈妈才按耐不住，找人家理论，要来了医药费，有了那次经验，蔡雯渐渐学着变得更好欺负，因为被欺负惨了，妈妈才会关注她，拉着她去和施虐者对骂，看看把我女儿祸害成什么样啦。
这招很快不奏效了，妈妈觉得蔡雯就是天生的贱骨头，脑子不好，活不成大姑娘，多半会夭折。可妈妈不懂什么叫父精母血，他们夫妻都是最底层的小人物，纵然没有良好基因，可少女继承了他们身上最强韧的部分。
蔡雯生父是个无赖，混迹于各个游戏厅的赌棍，他把家中钱财挥霍一空，向所有能攀上亲戚的人借钱，每逢赌场小赚，他会大发慈悲，去士多店给蔡雯买点寒酸的零食，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垃圾，唯一价值是他欠下的外债，即便这等如野狗般的人物，他身上也有过人之处，依靠地上的脏水和发酸的食物，居然在外流浪一年还没被饿死，那是他最后一次博得蔡雯妈的同情，蔡雯是他女儿，继承了他苟且偷生的韧性。
她还遗传了母亲的体质，尽管瘦小，却异常灵敏，因此可说蔡雯每次被欺负，都是真正的心甘情愿，否则谁都很难抓到她，这点在王兄身上充分验证过了，尽管有怜香惜玉的成分，可她想甩开王兄却也轻而易举。
在这世上，蔡雯不敢得罪任何人，可她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过去离家挺远的地方有个小鬼，喜欢朝蔡雯脑袋扔石子，往她的衣服里灌土，这对她来讲稀松平常，直到有一次，那小鬼把蔡雯偷偷买的可乐整瓶倒掉了，她看着可乐在泥土上冒泡，心疼的掉眼泪，她再也无法忍受那个小鬼，舔光可乐瓶里剩下的最后几滴，然后把瓶子砸到小鬼额头上，脱下鞋子，往小鬼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
那一脚差点要了小鬼的命，他捂着肚子，脸涨成猪皮色，却发不出声音，蔡雯觉得快意，甚至还想在他身上补上几脚，稍微冷静下来，她并不害怕，因为没人会相信傻女孩揍了小鬼。
碰巧那阵子蔡雯妈生了病，躺在凉席上动弹不得，这件事不了了之，她像偷人家钱却没被抓到的贼一样开心，她也喜欢病倒的妈妈，苍白、虚弱、讲不出难听得话，没力气挑自己毛病，更没精神去管她。
为了给妈妈退烧，蔡雯用酒精和湿毛巾擦拭了她的全身，用勺子喂她粥喝，她有点希望妈妈就此一病不起，那样便能永远照顾她，像普通的女儿。蔡雯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虽难以接受，她却明白自己是个内心扭曲的女孩，可妈妈就那样躺在凉席上，沉沉地睡着了，抚开她脸颊上的头发，蔡雯做了那件一直想做，却打死都不敢的事情。
她轻轻跪在床边，亲吻妈妈的手指，用她手抚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凑过去，将脑袋枕在她的腹部，听她肚子里的声音，那里是温柔乡，蔡雯被母亲的子宫孕育成形，爬出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漆黑、绝望、不由自主，她看到世上第一道光，连应当嚎哭这件事都忘了。
回忆往事，少女嗅着客厅里的膏药味，默默思量如果对王兄坦白，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竟然有这种女儿，他会把自己扔出去吗，就像自愿清理楼道垃圾那样。
带着内心的困惑，蔡雯来到暂时属于她的房间，穿上淡蓝色小衫和长裙，对着镜子，学小公主的模样行礼，左脚微微向后收敛，然后抬起臀部，膝盖弯曲，头和腰一起垂下来，那姿势有点美，可蔡雯却觉得恶心，如胃下垂的亚健康者，又像半身不遂的傻姑娘，她学不会讨人喜欢。
轻轻用卫生纸擦掉镜子上的污点，少女意识到，她希望王兄能够喜欢自己，这是有理由的，充满私心，说出来使人作呕。
手心贴在镜子边缘，蔡雯闭上眼睛，她想永远记住这间屋，即使屋里的陈设她忘却了，遗忘掉软床的舒适，忘了每一道王兄料理的菜名，但她却不会遗忘味道，木地板腐朽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的膏药，以及王兄身上淡淡的葱香和烟味。
穿上鞋子，用钥匙打开门，蔡雯踏进走廊，这是她第一次未在王兄的陪伴下离开他家，走廊里也有熟悉的气息，王兄形容为尸臭，但蔡雯知道异味背后的真实，不过是楼里住了行动不便的老人，谁都有老的那天，连自己都弄不干净，她也能感受到别人衰老的痕迹，亦如所有她忍受的。
关紧防盗门，少女学王兄强迫症发作的样子，用力拉了几下把手，将钥匙藏在牛奶投递箱的夹缝中，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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