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白瓦的破旧厂房里,所有窗子都被报纸糊得严严实实,锈迹斑驳的铁门上画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这里是罗大勇爸爸罗小勇的安息之地,同样也是他儿子的精神乐园。过去厂房里很热闹,工人们将一箱箱密封的鞭炮塞进货车,那时北方的经济也在高速发展,急需鞭炮礼花来助兴,老百姓比着放炮,铺子开张了要放炮,寒门学子考上大学也要放炮,儿媳妇生了儿子放,婆婆死了儿媳妇更要放,仕途高升放春雷万响,贪官落马全城礼炮齐鸣。
后来就突然不让放了,说是对环境造成了负面影响,城里动不动咣咣一连串响声,很折损城市形象,最重要的,人们放炮不再是为了取乐,而是带着情绪在放。
你门口点一挂鞭炮,是要提醒四邻“我要发了”,邻居又找来一捆春雷,告诉你“发了又怎样,穷我也放炮炸你”,比起斩获诺贝尔炸药奖,大家更喜欢看到邻居比自己穷,罗大勇从小见证了人们越来越能摆谱,可他爸的礼炮生意却一天比一天差,有人劝他爸卖掉厂子,上南方寻找新的商机,甚至有人泄露消息:过几年全国各大城市都不让放炮了。
“最开始我就不喜欢炮仗。”罗大勇记得父亲这样跟他说过,父亲钟爱的是销路最差的烟花,因为烟花远不及鞭炮实在,你能用鞭炮释放情绪,震得别人心烦意乱,而烟花却使人驻足观看,形成和谐,可谓是“孙子放花爷爷看”,花了钱让大伙一块欣赏,很是吃亏,但你又不能禁止别人看你放烟花,所以烟花在金城是供富裕家庭摆谱的道具。
“穷人也能欣赏,看花又不要钱。”父亲自豪地对儿子说,他年轻时在日本研修学艺,系统掌握了前卫的花火设计工艺,别人在日本刷几年盘子,带回家几十万,买楼房、开上了桑塔纳,而父亲却学了个不实用的技能。
生意越来越差,周围的鞭炮厂纷纷倒闭,工人们也去另谋生路,厂房不再热闹,也听不到外地口音的老板,可罗小勇的烟花技艺却达到了巅峰,靠着给冬奥会开幕式提供的烟花,有关部门给罗小勇颁发了烟花大师的奖状和一面锦旗。
仰仗着绚丽的烟花,罗小勇娶上妻子,组成家庭,生了儿子,也有了为之奋斗的目标,可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他的生命戛然而止,如花火般湮灭。
其实父亲的死状并不安详,罗大勇清晰记得,父亲的下半身乌黑残缺,衣服也被烧个精光,肚子血肉模糊,唯独脸上表情奇怪,维持着困惑的模样,仿佛在说:怎么炸了?
罗大勇能从强烈的火药味中分辨出血的腥气,他只能哭喊、诅咒却无能为力。在父亲活着时,不止一次对罗大勇道歉,遗憾不能让儿子过上富裕的生活,现在他死了,厂房里一片狼藉,毕生心血也被付之一炬,形成一道剧烈的冲击波,震碎了周围住户的玻璃,成为金城的一个笑话。
父亲出殡时,缺席了许多亲戚,他们似不愿同那个笑柄扯上关系,而罗大勇却知道,妈妈在爸爸的骨灰里掺了火药,骨灰盒里扯出一条引线,恨不能再炸死他一遍。
婆家人劝她改嫁,可丧偶的妈妈却始终单身,她说:“你爸就像一道烟花,在半空,炸了,他向我求婚的那天,我也早就跟着他,粉身碎骨了。”
传说中,死状凄惨的罗小勇阴魂不散,时至今日半夜里厂房还会窜出火花。但那是罗大勇搞出来的。
“什么福也没享着,死的七零八落,你后悔吗?”
被烟熏黑的墙壁代替了回答,光透过报纸照在上面,灰尘如流泻的火花般灵动。
今天的罗大勇也躲在废弃厂房里设计烟花。
他用壁纸刀切开纸板,沿着纸壳筒的缝隙塞进去,屁股旁边散落的玻璃瓶,装着调配好的火药。桌上有本敞开的笔记,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化学方程式,罗大勇伸手去拿,不小心将车钥匙碰掉地上,他全然不理会,继续用笔尖去寻找他想要的化学反应,然后逐一往纸壳筒里注上火药。
外面传来引擎的声音,光听就知道是台豪车,罗大勇放下笔记,听见汽车越来越近,直奔厂房驶来。应该不是拆迁队,因为文件签好了,他跟有关部门敲定了撤离的日子,对方也表示同意,那么会是谁呢?
罗大勇飞身找来罩布,将全部器材和工具藏好,推到了桌子下面。
铁门没锁,院里的土狗也早卖了,来访者径直迈入了这座废墟。
一见来人,罗大勇赶快拍拍屁股,抖落头发上的灰尘。
那人风度翩翩,一身休闲装扮,脖子上还配着金链子,这让罗大勇联想到了过去厂房里的土狗,脖子上也有条粗金链,不过是铁链磨掉漆的颜色。
后面跟着罗大勇的女朋友,珍珠小姐。
她身穿淡黄色连衣裙,盘着头发,神色复杂,脸上化了妆。
“你不用烧水!我们只是顺道来看看你。”帅气的男人见厂房角落有个炉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烟花——设计师。”他故意顿了一下,罗大勇能听出那嘲弄的意味。
“这里就是你家?能住人吗,我没看见床啊,珍珠,你跟他过去就呆在这?”
帅男人对罗大勇做出了终极评价,“他像个捡破烂的。”
珍珠小姐脸色苍白,似乎有些不忍心,可帅男人却一把将她涌入怀中,鼓励她:“今天跟他说明白,你不想再跟他浪费青春,这个捡破烂的已经偷了你不少青春,看看这,乱的像什么,我鞋都脏了,车上还有湿巾吗?”
罗大勇摘下护目镜,从桌上抽出一支香烟,在布满火药的厂房里点着,对帅男人说:“滚出去,谁他吗让你进来的。”
这一下帅男人慌了,傻瓜都知道不能在这引火,周围都是易燃易爆的家伙,可罗大勇却无所谓,他是唯一敢在这间屋抽烟的人,因为他是被火药眷顾的男人。
夹着烟头,罗大勇的手轻轻从桌上划过,木头立刻窜出火花,他把手放在火上面,像抚摸小狗那样,将火花平息。
看到这熟悉的装比动作,珍珠小姐鼻子一酸,扭头跑了出去,帅男人用手指着罗大勇,表情仿佛在说:你这个比装的跟别人不一样,很投入很玩命,这个时代缺乏你这种装比者,然后尾随着珍珠小姐,离开了厂房。
罗大勇将烟头怼进手心,握拳攥灭之后丢到一旁,愁苦的脸仿佛又老了0.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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