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米拉!你停下!这是犯规的吧!”
“这样就是27对17。”无视“怒目圆睁”的吴宇森学长,米拉学长再次平静地调整了自己的牌阵。
“我就叫你等等啊!”对方终于按捺不住倾出身子,按住了他的手。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难道你以为调换一下卡片的顺序就有用吗?’‘你看,就算搞这种小把戏也没有任何区别。’”米拉学长耸了耸肩,模仿起了对方之前的语调“宇森你是这样说的吧?”
“因为宇森你确实在临时记忆和即时反应上很厉害,所以我只能用一点小方法……”
“这都和现在没有关系!”吴学长打断他的话,同时将负责组织比赛的同学引了过来。
“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认为对方有违反规则的行为。”
“请你们详细说明一下。”前来询问的同学面露难色,这次游戏的规则完全依靠简单的口头转述,大概因为不认为有人会在这种形式的比赛“作弊”,所以并没有制定详细的说明。
而这个时候,学长突然站了起来。
“抱歉,可否请您稍微先听一下我这边的说明。”
在后来提起时他解释道:交谈的时候用俯视和平视的角度,比起仰视容易形成气势。而在这种结果如何完全仰赖于对方判断的交涉中,占足气势和先机是很关键的。
在得到对方的点头认可后,学长讲出了宛若事先准备好了般的台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轮的游戏实际上是根据日本的歌牌游戏,或者叫歌留多改造而来的。将《小仓百人一首》中的和歌替换成名作品中的句子,实在是很有创意的设计,准备这么多卡片真是辛苦了。”
——通过赞赏和夸奖迅速与对方拉近距离,可以将交涉推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啊,嗯……确实是这样……”
——如果对方进入同意己方说法的节奏,不出意外交涉就成功了。
“那么,各位应该也知道,歌牌中虽然一般不会频繁使用,但确实存在一种十分普遍的游戏技巧——”学长稍微顿了顿“移动己方的卡牌,形成和先前不同的排列,这样的玩法也是允许的吧?”
“这个嘛……倒也没错……”在学长的“咄咄逼问”下,对方的态度变得含糊起来。
——人一旦变得含糊,便和失去了自己的主见相去不远了。
“所以,我之前尝试的,便只是基于这种规则的移动而已。”
“怎么办?”
游戏被迫暂停了,负责组织的同学们凑在一齐讨论起来,莫约一分钟后,他们给出了结论。
“32组的同学。”
“嗯?”学长推了推眼镜,一副丝毫不为结果忧虑的样子。我不太明白,学长为什么总是能露出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难道真的一切都能尽在掌握吗?
“经过我们的讨论,确实如你所说,调换牌阵中的卡片是这个游戏的原型歌牌中允许的行为,所以前面的调换一概既往不咎。但为了照顾对花牌并不熟悉的同学们的感受,在接下来的回合中请不要再使用这种做法。”
“可是多去了解规则不也是这个游戏潜在的好处之一吗?”出乎意料地,学长进行了反驳。
我皱了皱眉,按理说,这样的结果应该已经非常符合他的预期了。游戏中没读到的卡片只剩下5张,就算全部不凑巧地被吴学长取得,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27—22,我们获胜的结果并不会改变。
在毫无必要的地方进行顶撞,并不像米拉学长会做的事情。
“这个……”
“学长,适可而止吧。”这时一道陌生的女声传来,随着声音看去,则是映着冷光的镜片与坠在腰间的三股辫。王思彤学姐从她的位置上站起,走到米拉学长的面前。她抱着双臂的模样与之前不同,显得不怒自威。
“就算调整牌阵确实是歌牌规则中允许的事情,但像是如此多次地进行调换,即使在歌牌中也会被认为是对对手极不尊重的行为。学长该不会是想说,为了取胜怎么样都行的话吧?”
好厉害——我在心中不禁感慨,王学姐不仅利落地化解了学长的攻击,还反过来用这攻击锁死了学长进一步反击的可能。
“哪有的事,我只不过是对规则一知半解,过于兴奋才一直这样摆弄……听了你的说明我才茅塞顿开,实在是抱歉。”然而另一方面,学长似乎也完全没有因为王学姐的反击而苦恼,像是早就料定了结果会是这般。
“这可就难讲了。”学姐瞥了一眼学长脚下的牌阵,柳眉轻微地一蹙。
“千真万确啦。”学长将双手在胸前展开,做出无辜的样子“对了,我可以问一下吗?王同学你已经有多少张卡了?”
这一次学姐的眉皱得更加明显。
“33张。”但她还是给了答案。
“原来如此,作为我们的图书管理员果然很厉害啊。”学长像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浅浅地笑了笑,重新跪到了垫子上“很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我接下来不会再移动卡片了。”他略略侧开身子,展示了一下被他挪到靠近自己的右下角的三张牌。
然而在3张牌的数目下,是否进行移动其实早已经无关紧要了。
王学姐沉默地注视着这剩下的残局,扑闪的眼睛背后不知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比赛继续进行。
在偌大的场地中,或许不只我察觉到了,米拉学长先前的那些说法完全都是在鬼扯。但大概只有一直站在学长背后观看这场令人惊讶的博弈的我才真正明白,学长真正展现的是怎么样的魔术——
§
“歌牌比赛的胜负虽然有着许多其它的影响因素,譬如听觉敏锐程度,身体灵活程度,思维快速程度——但在这些条件差距并不太大的情况下,这说到底还是一个以记忆力为核心的游戏。”
事后在向米拉学长进行确认的时候,他给出了和我的猜测十分接近的说法。
“因而如果能够熟练地记得每张卡片存在的位置,毫无疑问就可以抢得重要的先机。如果临时靠观察来寻找的话,10秒钟的时间往往是不够的。”
“我和宇森已经认识很久了,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他在短时记忆上确实有着超出平均的水准。如果一开始和他对阵的不是对书本们如此熟悉的觞月而是我的话,我想输面大概会大于赢面吧?”
“这就是你让我当炮灰的理由?”我有些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没有的事。”学长进行否认的时候并不带着安慰或极力否认的态度,只是平静地抚了抚眼镜“如果觞月你的体力没有下降那么快的话,一直和宇森比到最后,获得的卡片说不定会比我更多。”
“所以学长你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我的体力会跟不上?”
“那倒没有,我并不是那种能将所有问题都考虑得紧密周全的人物设定……”
“人物设定……”
“没什么啦。”他摆了摆手“其实我只是没有料到觞月你的表现会那么厉害,所以事先想了这个我认为有极大把握赢下比赛的方案。”
“而学长你的把握,其实就在于刚刚说的记忆力,没错吧。”
“嗯。觞月你的观察很敏锐。”米拉学长微微颔首“即使是像宇森这类记忆力相当不错的人,也远没有达到能够立刻记住顺序和位置都被打乱了的卡片的程度。而且在歌牌比赛中有种很有趣的现象——如果没有相应优秀的“忘却力”,优秀的记忆力反而会成为一种负担。”
“若是对第一次记忆的情形或内容印象过于深刻,两层画面重叠在一起,反而会对进行第二次类似的记忆造成巨大的影响。以此类推,当重复记忆的次数不断增多,记忆之间的互相干扰也会变得尤为剧烈……”我顺着学长的说法想了下去,又一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陷阱。
“没错,这种被先前留下的印象所影响的情况,在竞技歌牌中也是确实存在的。到了第二、三次调换卡片的顺序后,宇森如果想要强行记住每次变化后的情形,只会让自己的记忆变得一团糟,最后能用来进行比赛的就只剩下视觉了吧?”
“学长你是魔鬼吗?”
“这是什么话,这姑且也应该算是凡人通过努力战胜天才的励志故事吧?”在我认识的人里,能够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种调侃吐槽的话的大概只有这一个。
“才怪!”我撇了撇嘴,面对难题能够一直进行冷静而缜密的思考的人,绝对比一般意义上的天才还要“可怕”。
而米拉学长之所以可以大比分击败对方的最后一点关键,也悄悄地隐藏在这一点中。
“学长你用的这个伎俩,出乎意料的普通呢。然而却还是很刁钻,甚至有些卑鄙呢。”
“哦?觞月你也看出来了嘛。手段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或许是越简单效率越高。”
“我能看出来,是占了心态和观看角度的便宜,而且也是到了学长你第三次调换的时候才意识到的……而且,就算在场上看出学长你的做法,也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不,这只能说幸好宇森他没有‘主角光环’这样的东西吧……”
米拉学长的手法讲起来十分简单:他所做的是将双方的起跑线放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即使对对方而言大量变换的卡片会让记忆产生混乱,对主动“打乱”牌阵的一方来说却未必会有这种情况……
在学长第三次调整牌阵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如果站在他的视角,他所做的非但不是“打乱”,反而是一种让牌阵变得简单易懂的处理,就像学生们常做的知识点归纳整理一样。
第一次是创作者的国籍,第二次是书名的拼音首字母,第三次是作品的文学流派……学长每一次使用着不同的前提条件,对自己的卡片进行分类整理。如此一来,用事前已经想象好的归类和摆放方式对卡片进行分组,也在打乱对方步调的同时弥补他所谓记忆力上的短板。
而对于吴学长那边而言,想要通过短暂的观察推理出这个结论不得不说相当困难。而且就算能够成功推理,要赶在米拉学长进行下一次变换前将其投入实践也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话说回来,学长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问王学姐她拿到了多少张牌?”这是最后一点,我至今也没有明白的疑问。
包括之前对其他工作人员的反驳在内,学长不应该会做那些没有意义的行为。
“她说的是33张,我们当时拥有的是27张,一共剩下5轮,也就意味着,即使很遗憾,但我们已经没有在这轮比赛拿到第一机会了。”学长地耸了耸肩“想要以最大的可能性获胜,需要注意的对手就不只是宇森而已吧?”
比赛最终的结果:王思彤学姐拿到了剩下5张卡片中的全部,3组以38张的成绩在第二轮卫冕第一;学长则取下了靠近自己的三张牌,我们在32个组中取得第二。
“呼……”听罢学长的解释,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居然连这种事情,也是刻意安排的一环吗?与其说他进行的是游戏,不如说他是在进行一场充满了计谋的博弈。
但即使对学长的计策十分敬佩,不知为何,我却有些开心不起来。“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与学长你为敌啊。”
他微微一滞,眉梢微挑。
“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不想与任何人为敌……”学长背过身去,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觉得这样的比赛应该更加注重本身的乐趣……”我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比起靠着精妙的谋划击败对方,实际上我更享受当时和王学长面对面对抗的**。
“那么要放弃获胜吗?”
“诶?”
“如果觞月你说希望玩得更开心,取胜可以放弃的话,我也没关系的。”
“……”
“但是觞月你还是想要获胜才对吧?”学长没有对我说这样的话,而是沉默了一下,进而说道:“不管怎么样,又没有违反规则,只要能够取胜不就好了吗?我并不否认自己一定程度上有着这样的想法,而且另一方面——”
“我这样说希望你不要生气,觞月你需要知道一件事。”
“所谓令双方都能感到有趣的游戏,那是建立在双方水准相近,志趣类同的基础上才可能发生的情况。”
“如果双方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普通人并不是动漫里的热血笨蛋,除非是事先就意识到对方是高不可攀又令人敬仰的存在,用参加“握手会”的心态进行比赛,弱者在对抗中体会到的就只会是耻辱与煎熬。”
“虽然你大概不玩,但觞月应该也听说过moba类的游戏吧?当自己拿到‘超神’、‘五杀’的时候,对方用同样的心情感到愉悦的可能性又能有多少呢?”
学长并非在进行批判或讽刺,他只是在阐述自己分析之后的事实,声音依旧如水一般平淡——我明明知道的,但心中却依旧对他冷静到有些的淡漠无法抑制地产生了一种难过而又别扭的情绪……
就有如那无形的沉默,注满了我们二人间的罅隙。
§
“抱歉啊,刚刚只是我的胡言乱语而已,虽然有点无理取闹,请忘掉吧。”
他侧过头来,淡淡地笑着,像是有些失落。
那样的背影,再次显得孤独而又遥远。
不过事后再回忆起这段对话的时候,我才重新产生了一种感觉——米拉学长的说法太狡猾了。
把不讲道理的选择推给我,实际上他也获得了快乐吧。只不过与我的情况不同,他真正享受的正是用计策击败强敌这件事情。
注:①歌牌:一种在日本十分普遍的游戏(我想如果看动画比较多的话经常能看到一群孩子抢牌的活动,那也是歌牌的一种)。玩法是先摊开写有下句的纸牌,数人(二人)围着这摊开的纸牌听一个人读和歌的上句,围着的其他人抢先找出对应上句的纸牌,以得纸牌多的为胜,熟练者在上句刚读开头即已找出下句纸牌,因此,不全部背出这100首和歌则不可能取胜, 可以说这是通过背诵和歌,继承古人智慧。这种游戏不仅家庭,甚至地区、工作单位也举办大型比赛,大人、孩子都参加,主要在新年举行。(改自百度百科)
文中涉及的玩法主要参考“竞技歌牌”,不过去除了“递牌”的环节。
②《小仓百人一首》。《百人一首》(日语:百人一首/ひゃくにんいっしゅ Hyakunin Isshu)原指日本镰仓时代歌人藤原定家的私撰和歌集。藤原定家挑选了直至《新古今和歌集》时期100位歌人的各一首作品,汇编成集,因而得名。这份诗集今称为《小仓百人一首》。(摘自百度百科)
③和歌。“和歌”其实是与“汉诗”相对的概念,“歌”与“诗”的意味相近,于是可以理解为日本的古诗,为物哀文化的核心出发点之一(因为提出“物哀论”的本居宣长就是从和歌与物语加以分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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