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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两种爱情

4.两种爱情

总的来说,戚风是个遵纪守法的老实学生,别说是酒吧了,就连KTV和游戏厅这种越来越低龄化的娱乐场所都没怎么去过。昏暗的环境,迷离的灯光,角落里暧昧的男女和毒品交易,这就是戚风从影视剧里得来的对酒吧的印象。

尽管玻璃门那头灯火通明,看起来并不是什么不可疑的店,戚风还是犹疑地站在门外,迟迟不敢推门。

她装作只是散步的时候不经意地路过跃马酒吧,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俗话说事不过三,她下定了决心,这次要是还不成功就逃回书店。

第一步站到门外,第二步推开门,第三步神态自然地走进去,非常简单的一件事,人人都能做到。

戚风只做到了前两步,因为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心情,一个可怕的男人就挡在了她前面。

并不是他的面容可怖,实际上他满脸笑意,极具亲和力的样子。从某种角度来说,一个热情亲切的店员比满脸横肉的不良更可怕,更何况他看起来整整有戚风的两倍高。

“欢迎光临,您是第一次来吧。虽然初次见面就问女性年龄很失礼,但是请问您满十八周岁了吗?”

“是,是的……”

“我们并不是不相信您,但是请问您能不能给我看下身份证呢?”

回答不能的话,会不会直接被赶出去呢?又来了,这种心脏卡到嗓子眼的窒息感。戚风因为心跳过快而浑身颤抖着,满脑子都是这两天以来的经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到她这个样子,男人越发怀疑起来,毕竟最近谎报年龄来酒吧买醉的未成年人有所增加,出了什么事情的话酒吧也要负责。

在戚风看来,此刻他的笑容简直暗藏杀机,仿佛被地狱恶犬俯身一般。

“能否出示一下身份证呢?”他又询问了一遍。

“哦!小戚,你来了啊!”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戚风得救般地朝吧台看去,那里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不,仔细一看,那只是一身酒保制服、头发也梳顺了的书店老板。

“原来是阿仁的朋友,怎么不早说呢?”压迫的气氛消失了,男人的语气温暖如春。

戚风像见了救命恩人一样绕过男人直奔吧台,饱含感激之情地叫了一声“老板!”

“你这么叫也不错,不过,”周仁指了指那个男人,“在这里,他才是老板。”

和戚风猜想的不同,原来周仁每天早早翘班去酒吧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弥补书店的亏损而兼职当酒保。再加上这身得体的打扮,所谓佛靠金装,猴靠衣装,原本戚风心中百无一用的周仁顿时帅气了起来。

经营酒吧的马老板和周仁好像是旧识,不仅给他开出了不低的工资,两人还亲昵地互称“阿仁”和“马哥”。想想也有道理,如果不是有情谊在,谁能雇佣这么一个怪人来当酒保。

“可是,老板,我刚刚在外面看到酒吧的营业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两点,为什么你今天四五点钟了才回来?”

“嗯,这就关系到我今天要给你看的东西。”

周仁弯下腰在吧台里摸索了一阵,递给戚风一张稿纸,上面写着:

两种爱情

第一次相遇,他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那是梅雨季一个沉闷的黄昏,惨灰色的城市上空低低遮着一层惨灰色的云,好像打定了主意要把一切轮廓和色彩都揉进它那含糊的愁容里。他昏昏欲睡,右臂勉强支着脸颊,半趴在柜台上。半米外昏黄的台灯四周,几只飞虫正勇敢地把自己掷向灯罩,试图攻破那一层纸糊的城墙。唉,他叹了一口气,放任思绪飞出窗外,飞过凝滞的低气压,飞回少年时和同伴们嬉戏的原野。阳光下,疯长的草地,姑娘们鲜艳的缎带拂过毛地黄丛,清脆畅快的笑声,微风迎面吹来,多么美好、多么充满希望。只是往事已矣,唉!想到这儿,他又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像一阵清风吹进店铺,仔细嗅嗅似乎还能闻到刚修剪的花草的香气,打断了这位伤心人的追思。他惊诧地睁大眼,羞涩而拘谨地挺直身板,干肿的眼球不知何时已变得湿润。他有什么理由不立即爱上她呢?她是拯救他单调乏味生活的救世主,唤醒了他那颗沉睡已久的诗人般多愁善感的心,Mercimondieu!(*法语,意为我的上帝啊!)

然而再可口的佳肴也有餍食的一天。黄梅季过去了,小店迎来夏季销售高峰,即使有她相伴,他还是被繁忙的琐事搅得心烦意乱,爱情也经不住时间的冲刷而变得索然无味。曾经,她的每一部分都让他神魂颠倒,他像是坐上了一辆任性而为的过山车,时而在世界之巅随狂风呼啸而过,时而在幽暗不见天日的谷底徘徊,而往往是在深深的忧郁之中,他才最为她优雅神秘的美丽而折服。无论是在梦中还是梦醒之后,他都不愿与她分开一分一秒。可一旦真的遂他所愿,爱情就成了家常便饭,生活又掉进另一个稀松平常的陷阱。

年轻人的热情总是来得快,走得也快,只有蛾子仍旧每日孜孜不倦地扑向油渍斑斑的灯罩。正当他的激情就这么沉寂下去之时,另一个“她”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开始,“她”只是作为她的众多伙伴之一而被迎进店铺。“她”不似她惊艳,造访多次都未曾没被他意识到。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她”的美正在一点点汇聚,等待着喷薄而出的那一刻。

有一天她如往常一样光临,他却将她视为空气,只顾一个人唉声叹气。那条在地底潜伏多时的清流终于寻到了出口,“她”如同甘美的泉水汩汩涌出,洗涤了他灵魂中最为阴暗顽固的角落。顿时,他惊觉“她”是那样的妙不可言,既像一个熟识多年的老友,又像一个在他乡初见的异国美人。“她”,是一个大写的“她”。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已熟悉“她”的每一个特征,但直到那一天才真正认识“她”。刚刚熄灭不久的爱意余温尚存,轻而易举就地再度被点燃。他不再愿意见她了,每天只想挤出更多时间来欣赏“她”。他和她分开了。

你一定觉得他可恶极了,是世界上最可恶的负心汉。谁知道他自己是不是也那么想呢?我只知道,在故事的最后,他从唱片机上取下她和“她”的寓所,轻轻吹了口气,似乎也吹平了在那个黄昏掀起的波澜。

是的,她们是一张摇滚唱片上的两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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