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死了，原来一个人死掉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就像风吹掉树叶一样简单。而更可怕的是，我除了对这个老头心存些许哀思，甚至没感觉到一丝伤悲，恐惧，或是其它任何感情。
“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正常得很，普通人或许畏惧死亡吧，可你为杀人而生。”黑袍的小姑娘悠悠的说道，她对我说话吗？
大长老最后都没闭上眼睛，黑袍小姑娘伸手阖上他的眼目，接着却在我身边坐下了，还拍拍地面叫我也坐在那儿。
“你是什么人？”我不能不问，我还有很多想问的。
“你看下面，那个穿白甲的将军。”她没回答我，伸手指给我看，山下早已火光冲天。“他就是尚德候咯，一个讨人厌的疯子。”
剑潭离山下宗门足有半座山的距离，我看到的只是火上爬来爬去的一群蚂蚁，鬼知道她说的什么尚德候在哪。
一股冲天的火焰忽然在山下爆散开来，火焰散去之后就剩下一团粉色的雾，就像浓的过分的花粉。
“这就是思云山的当家？挺厉害的嘛，她用的是什么法术，真好看。”
那竟然是当家的。
我像根木头一样杵着，坐立不安，小姑娘坐在大长老的尸体上，一只手抱着膝盖，一只手搭着凉棚看山下的戏，她还要讲给我听。
“尚德候吃亏啦！哈哈哈哈，叫他不听我的话，就跟他说了他自己不行的。”
“喂，你不是要找嘲苍剑吗？怎么不找了。”我望望身后依然咕噜噜噜噜的剑潭，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小姑娘搭理我的话头。
她果然不再像个说书先生一样手舞足蹈了，却又像个说书先生一样沉吟片刻，中气十足的缓缓道来。
“这位朋友请借一步，既然你提到了秦家剑，我便问你，你知不知道沉剑岭秦家，为何被皇帝的铁蹄踏平了？”
谁想到她故作姿态了半天，竟然说起这个。
“不是因为，造了那九把邪剑吗？”我倒也叫她问的半信半疑。
小姑娘点点头。“嗯有道理，那你说，为什么为了九把剑就能血洗江湖？”
“因为杀了皇太子。”这还用说吗，刺杀皇帝就是谋逆的大罪，按律要碎尸万段株连九族。
“嗯？没道理，杀皇太子的事那是献剑人干的，与秦家何干？哦对了对了，你不知道是谁给皇帝献的剑吧。”
这到确实没听人说过，谁献的剑？无非就是秦家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呗。“谁？”
小姑娘摇头晃脑，又卖起了关子，她果然是个天生的说书先生。
“那个献剑的人啊，是秦家家主秦巽的挚友，前一阵子春雪初融，他带着一车好酒造访沉剑岭，找秦巽游山，两人在一条小溪边借春色和糕点下酒，举杯对酌，喝到兴起了，秦巽便赠了一把剑给他，剑体通黑无光，却有金玉之相......五天之后，他上殿献剑。”小姑娘淡淡的说。
“此人名叫何无成。”
谁？！！！
“干嘛那样看着我，何无成啊，尚德候啊。”她指了指山下。“天下第一名将！”
我知道何无成是谁！要你告诉我？
“何无成刺杀皇帝？！他疯了？”
“谁杀皇帝了？皇帝又没死你干嘛说他要杀皇帝，谁告诉你他要杀皇帝啦——是杀太子，何无成出剑本来就是要取太子的性命。”她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有一瞬间我差点信了她的鬼话，不对，我是已经信了她的鬼话！
“......”我的脑袋里好像塞了浆糊，所以表情大概像是鬼画符。
小姑娘卷着自己的头发，满意的欣赏着我的脸。
“你想想奥，太子殿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身边高手如云，他自己又警惕似狼，唯一能让他稍微放松警惕的地方，就是朝堂之上，而能在皇室禁卫的保护下杀死太子，又敢做这件事的，普天之下非秦家剑、非何无成不可，满朝文武都是一眼就看出来的事情，有什么好惊讶的？”
我想重点并不在于谁才能杀死太子。
“不，可是......何无成为什么要杀太子？他是，他是尚德候啊。”他是皇帝的尚德候，是帝王家的臣子，是为皇帝满天下踏出血路的人，就是全天下的人都造反了何无成也不该造反。
“皇帝要他杀的呗。”小姑娘无意间又说出了不得了的事情来，我只有被惊吓的份儿。“太子他也没什么错，就是野心太大，却可惜无德无才空有一副阴狠心肠，皇帝要废他可老臣们不让，还以死相逼，嘛，无非就是祖制啊、嫡长啊之类的说辞，皇帝还不是被他们吵得头疼，才想了这么个办法。太子不是该当皇帝的人，如果这个天下到了太子手里，他一定会先全力铲除异己，可当今皇家子孙没几个软柿子，到时候不就又是一场乱世咯。”
“你是说......皇帝为了不传位给太子，叫何无成把他杀了？”您没疯吧，那是太子啊，那是......那是他儿子啊......我感觉很无力。
“嗯，你有在很认真的听我说话哎，嘿嘿。”
“这不可能，何无成杀了太子，那怎么秦家被杀了个清光，他却大摇大摆的江湖寻剑来了？”这说不通，等等，除非......
“秦家是替罪羊咯，为举世无双的尚德候，为想保尚德候的皇帝。死的毕竟是当朝太子，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要给百官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说法。”小姑娘说。“剑是秦家的，还是飞剑百步杀的人，说是秦家造了一把专杀皇子皇孙的凶剑也说得过去对不对？”
这是对不对的问题吗？秦家的罪名是被栽赃的？你刚不还说秦巽是何无成的挚友吗？妄行剑都是他送给何无成的吗？他......他......
小姑娘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对着我眨了眨眼睛。“总要有一个罪人啊，不是秦巽就是尚德候，谁的罪，谁诛九族。”
“很那选吗？”
......我说不出话来，这见鬼的小丫头。
“不对，不对。”我拼命的寻找她话语中的漏洞，希望那只是她信口编的故事。“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秦家死光了，事情就结束了，为什么还要找什么九把剑？！”
“杀皇子皇孙是假的，但秦家几代人造了九把剑藏剑江湖却是真的。皇帝如愿杀了太子，也发现了秦家剑的可怕之处。太子殿下是乱世的种子，皇帝为了天下太平把亲儿子都杀了，那九把剑也一样，皇帝不会任它们流落在民间的。”小姑娘眯起眼睛来。“因为它们之中任何一柄剑，都能一剑成军。”
一剑......成军？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咯，你想想，无论谁拿到剑，都能称霸一方，以一敌万，那天下要乱成什么样子。秦家人铸剑的本事确实是前无古人，出神入化，错就错在秦巽不该送剑的，这九把剑就该永世永世不见天日。”
我读不懂那张小脸儿上的情绪。
“哎呀。”她忽然低声惊呼。“看来只能聊到这里了，不然一会儿尚德候送了命我可担待不起。”
我见她望了望山下，也就明白了什么，手足无措。“你等等，你要干什么去。”
她伸手拍着袍子上的泥土，“我呀，要到山下去，把那个现在很威风的老女人打趴下，然后再把思云山上所有的男人都杀光，砍碎了剁烂了，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再把所有的女人都抓起来，挑断手筋脚筋，给军队充当玩物，玩腻了玩坏了就丢到野外喂山鹰野狗，看着她们活活被啃成骨头，我就在一边拍手叫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的盯着我。“我会做的，我做的出来，这座思云山上只有一个人能阻止我。不是山下那个老女人，不是我脚底下的倔老头，不是你那个耍剑花里胡哨的小师兄。”
我的脑子袋里像烧了一锅开水，我被这忽然来袭的剧痛搞得死去活来，跪在地上拿头砸石头。
“别说了，别说了！”
“我要走了哦，我要去杀人啦。”小姑娘笑着说。
“别去，我求求你......你放过他们。”她连大长老都能轻松杀掉，我不信当家的能打得过她，就算能，也还有一个何无成。
“嘿嘿嘿嘿嘿，就要去。”她笑的越来越开心，她和那个何无成一样都是疯子！
“你干了什么？我的脑袋怎么了？！”我冲她吼叫着。
“走咯走咯。”她莫名其妙的说笑，莫名其妙的嘲弄我，现在又莫名其妙的转身离开。“事到如今你还要骗自己就随你吧，可你想不想知道，刚刚在这里的带香囊的女孩哪去了？”
她抖了抖袍子往山下走去，脚步轻快可爱。
我身后的剑潭，平静了下来，一丛翠绿色的光泛着水面上。
“站住。”我叫住她。
我的头不疼了，我想起来了，这山上唯一有能力阻止这个怪异的黑袍疯丫头的，只有一个。
不是当家的，不是大长老，不是思云山弟子，不是军伍中人，不是皇帝的四公子，不是何无成。
是我。
疯丫头回过头来，开心的拍起手，蹦蹦跳跳。“你醒啦，你醒啦！”
我醒了，或者说我终于想起来了，狐媚是惑心的法术，我不知道谁在什么时候对我施了术法。
我来思云山并非十六年，而是六年而已，最熟悉的不过剑潭的一草一木，五年前在此地与当家的相识，四年前成为思云山弟子，两年前我有了一个名字叫狐知临，而如今，我头脑一片清明如梦初醒。
我是，嘲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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