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早晨总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呼吸着微凉又略含水气的空气,似乎心情都变得更好一些。尽管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伊阿斯还是按照自己固有的作息习惯早早起床。在米斯利尔,秋天的早晨可是欣赏日出的好时候,不过王城坐落于秘银山山脚下,又远离海边,从这小旅馆的窗户根本看不到日出。伊阿斯用凉水简单擦了擦脸,下楼来到大厅准备用早餐。这家旅馆没有什么好酒,不过家常煎白鱼倒是做得相当可口,伊阿斯刚到神国就爱上了这种多肉少刺的洄游鱼类。他到吧台照例点了一份煎白鱼加黑面包和一杯淡果酒,坐下正准备享用美食,又看见了昨天夜里见到的那个怪怪的金发男子,而那个人也正坐在角落里看着他,准确的说是看着他手中的早餐。
注意到伊阿斯的目光后,金发男子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用一种平和但稍显无力的声音说道:“您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现在时间尚早,大厅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楼梯旁的一桌有两个商人正在核对着货物清单,吧台那里坐着一个身穿暗红色兜帽罩袍身材纤细的女子,背对着伊阿斯,所以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一丝棕色的卷发。因此金发男子的这个请求不免显得有些奇怪。不过伊阿斯还是点点头让他坐下了。“谢谢您。”金发男子坐下后,两人之间有一段短暂而尴尬的安静。
伊阿斯端起酒杯小口喝着果酒,漫不经心的看着对方。金发男子看了一眼窗子的方向,又看向伊阿斯,似乎等对方问些什么,最后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打破了沉默。“您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文,红日城连铁家的唯一继承人。您可以叫我阿文,敢问您尊姓大名?”“我叫伊阿斯·皮,来自你没听过的远方国家米斯利尔。”伊阿斯用流利的神国语回答,出发前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基本掌握了这种结构简单的语言,说得比给他当老师的航海者还要流利。他一边说着,一边撕下一小块黑面包,蘸上盘子里白鱼煎出的油脂,慢慢地咀嚼。
阿文的喉咙动了一下,似乎咽了一下口水,高兴地说道:“米斯利尔啊,白山之国!我听说过那个地方,以前曾有幸结识一位来自米斯利尔的勇士,见过他锋利的弯刀,听他讲过米斯利尔魔法缔造的空中花园,真是令人向往的国家呢。“难得有人听说过自己偏远的家乡,伊阿斯也提起了兴致,他当然知道对方眼下想要什么,于是他也难得对陌生人热情一次,笑呵呵地为阿文点了一份同样的煎白鱼套餐。两个人一边吃一边攀谈起来。
饭吃得差不多了,两人彼此之间有大致了解,伊阿斯对阿文也越来越感兴趣。阿文虽然看上去还很年轻,实际已经三十五岁了。他出身于贵族,祖辈往上都是英勇闻名的骑士。而黑暗大战改变了这一切。勇敢的男人们大多为国牺牲,庞大的家族就此人丁凋敝。战后社会格局大变,王权不再强大,教会再度崛起,贵族阶级也自然瓦解。不过念在连铁家族为抵抗魔人所做出的巨大牺牲,家族的大部分财富与土地得以保留,让阿文这一支幸存下来的族人仍然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与族人不同,阿文自幼对骑术、剑术等武艺不感兴趣,反倒醉心于对神秘事物的研究。尽管家人对他整日钻进故纸堆、念叨着魔怪地下城之类的行为非常不满而常常冷言嘲讽,阿文却乐此不疲。也许正是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让自幼丧母的阿文在格格不入的家庭中寻找到一些慰藉吧。十五年前父兄打猎途中意外身亡,给阿文带来了转机,他成为掌握连铁家族财富的唯一继承人。从那时起,他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参与冒险活动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冒险者在神国探索地下城、搜寻宝藏需要不少费用,无论装备还是补给,乃至衣食住行都要花费不菲的金钱,尤其是那些精良的装备与魔法物品,冒险者往往无力负担。这时就有所谓“冒险委托人”为冒险者提供必要的资助。他们不同于在市政厅和冒险公会发布一次性任务的委托者,更像是一种投资人。他们为冒险活动提供充足的资金,冒险者则回报以发现的宝藏、魔怪(死的或活的)以及有关地下城的资料等。
阿文就是这样的一位冒险委托人。这些年通过受资助的冒险者,阿文发现了不少来自地下城的财宝,对魔怪和地下城也有了进一步的认知。然而,在冒险大潮的洗刷下,神国仍然存有大量神秘之处,原因就在于冒险活动的风险实在太大。阿文这些年虽然在资助冒险上有所收获,但更多时候,投入的钱财都打了水漂。就像他和伊阿斯提到过的那个来自米斯利尔的弯刀勇士,阿文投入超过四百枚金币给这名勇士和他的三个手下购买优良的装备,组成一支冒险小队去探索静湖东面的地下城,结果只是其他队伍帮忙带回营地的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十五年来,对冒险活动的不断资助终于耗尽了连铁家族最后的一点财富。
伊阿斯昨晚看见阿文的时候,他刚刚经历死里逃生。虽然已经几乎身无分文,他对冒险的热情以及对未知的探索欲却一点没减少。他一边游历于神国各处搜集有关宝物、魔怪与地下城的信息,一边贩卖自己剩下的一些收藏品。昨天傍晚他正在赶往王城的路上,没想到却在距离王城仅仅十五公里的乡间小路上遭遇打劫。还没容他与劫匪交涉,就被对方一棍打下马来,不单肩膀受伤,右腿也摔伤了。劫匪见他滚到路边的沟里,就没再理他,搜刮了他行囊中仅有的一些银币和几件珠宝,牵着他的老驮马扬长而去。阿文则收拾起剩下的包裹,一瘸一拐地花了五个小时才艰难跋涉到王城,靠着不俗的谈吐与狼狈不堪的可怜样子,卫兵放他进城,旅馆老板也勉强同意他在大厅休息一晚。如今他全部的家当,就是随身的破背包中记载他这些年各种收获的一厚摞笔记本。
说到这里,阿文兴高采烈地掏出几本笔记摆在伊阿斯面前,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的中间一页,指着上面手绘的图画说:“你看,这是大概两年前,也就是纪元105年的冬天,我和一支三人冒险小队在密林中遇到的爪猫,别看它比一般家猫大不了多少,它藏在爪鞘内的利爪可是连普通的铁甲都能撕裂。幸好我们用足够的火焰瓶封住它的退路,才能放箭射死它。当时如果能多出一些钱,也许还能得到一张爪猫毛皮呢,不过能留下这些记录也算值得了……”
阿文仿佛陶醉在回忆中般滔滔不绝地讲着,伊阿斯则细细端详这些笔记本。从纸张和装订工艺上可以看出这些本子都是上等货,但笔记本的硬封皮已经有些破旧,显得干巴巴的,内页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阿文翻开的这页还有水浸的痕迹。总之,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散发着贫穷但骄傲的气息。伊阿斯更关心的是笔记中的内容。如果不从美术的角度来考量,阿文绘制的魔怪图鉴可以称得上近乎完美,虽然线条比较简单,但各种细节无一不足,从整体图到细节放大图,均配以详尽的文字说明。
伊阿斯拿起另一本笔记,是一本关于地下城的。据阿文介绍,他资助过的冒险队伍成功找到了三座地下城,至于还有多少地下城隐藏在神国各处就没人知道了,因为关于地下城的有用的资料实在是太少。这三座被他们发现的地下城也只探索了最上面的两三层,冒险者都不愿冒着巨大风险继续前进。看到阿文绘制的地下城地图以及现场素描,伊阿斯对神秘幽暗的地下城产生了兴趣。“说不定那里还藏着古老的魔法典籍!”这个念头在伊阿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打断了正挥舞着双手讲述地下城冒险经历的阿文,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听见伊阿斯这么问,阿文一下子沉默下来,略显沮丧地说:“我现在是真正的身无分文,最值钱的就是这些笔记了。但是这些笔记还很不完整,还有很多很多魔怪和地下城需要去探索。所以我打算去找一些冒险队伍,看他们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冒险。另外……“他顿了一下,好像在犹豫是否要把下面的这些话讲给对方听,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又开口了:“另外,我希望能在冒险中找到真正的秘宝——龙鳞。”
“龙鳞?”伊阿斯从其他冒险者口中听到过“龙”这种东西,据传说是地下城深处不可战胜的巨大魔物,没人知道它是否真实存在。“其实我也不确定是否真能找得到,毕竟几十年来从没有人见过传说中的龙。不过根据我的调查,龙鳞可能具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一片龙鳞的价值甚至可以买下一座城堡。就算我们不能打败龙,但是只要我们深入地下城底层,也许可以从龙的尸体上获得龙鳞也说不定。”阿文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的宏伟计划,伊阿斯却觉得这很难行得通。根据伊阿斯这些日子对各路冒险者的观察,他认为像阿文这种既不能提供资金支持,又不具备战斗力的累赘是不会有队伍愿意带着他去冒险的。但是,阿文身上却有一种让伊阿斯惺惺相惜的品质,那就是对未知领域的无尽追求。
正是这一点,让伊阿斯在短短几秒钟内做出一个意义重大的决定。“不如我们组成一支队伍一起去寻找你的秘宝吧!”没想到的是,在伊阿斯难得主动提出这样的请求后,阿文却摆出一副微妙的表情说:“恕我直言,从你的身形与白净的双手上看,阁下可不像是能挥舞长剑砍杀魔怪的人。”“因为我是个魔法师啊。”“魔法师?”阿文诧异地问道。他之所以诧异也不是没缘由的,随着神国魔法的衰落,大家已经很少遇到真正的魔法师了,专精魔法的人要么是教会的祭司,要么就是法师学院的那些老学究。而来到这里的冒险者也很少有纯粹的魔法师,大都是用魔法道具作为战斗的辅助。
经过一番简短的讨论,伊阿斯和阿文达成了组成队伍的共识。对阿文来说,虽然不知道伊阿斯实力到底如何,但有个魔法师一起上路,总比自己孤身一人要好得多。对伊阿斯来说,虽然在战斗中阿文根本帮不上忙,但他简直就是行走的百科全书,正好可以满足伊阿斯的求知欲,而且阿文深入地下城寻找龙鳞的计划也和自己寻找失落魔法的目标存在一定的一致性。阿文饶有兴趣地念叨着未来的冒险计划,甚至还要给这个拼凑的冒险队起个好听的名字。伊阿斯笑着向他摆摆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伊阿斯与阿文走出旅馆,开始踏上二人组合的冒险之路。他们第一件事是要买两匹马。客船与马车只沿着固定线路往来于各个城市之间,如果想在神国各处自由驰骋的话,马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他们落脚的这家旅馆位于王城南门以北不远,再往北走一段路就是外城大市集,而他们要去的马厩位于旅馆以东两个街区靠近城墙的地方。阿文建议买两匹品质一般的旅行马,这种马虽然速度不快,但胜在价钱便宜而且步伐平稳。如果需要装载货物,就得买矮小但耐力极佳的驮马。马商也会在马厩备上几匹好马,但是价钱不菲。阿文现在身无分文,一切支出都要伊阿斯负担。而伊阿斯行至此处,身上还剩不到九十枚金币,所以他们也只能买得起每匹五金币左右的旅行马。
两人离开旅馆时,之前坐在吧台的那名女子也从旅馆里出来,她仍穿着那件暗红色罩袍,背上多了个皮革背包,更显眼的是她腰带上左右挂着的两柄四十多厘米长、蛇皮剑鞘包裹的短剑。女子径直走到旅馆侧面的马棚,牵出一匹棕色的猎马,这种马脚步轻盈,特别善于在林间奔跑。这时伊阿斯才看清女子的脸。这是一张削瘦而迸发英气的脸,虽然还很年轻,但四处奔波的冒险生涯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略黑的肤色,淡淡的眉毛,掩饰不住棕色双眸一刹那放射出的冷光。薄唇轻阖,嘴角略微上扬,透着艺高人胆大的自信。女子纵身跃上马背,扫了一眼伊阿斯二人,不见她发出指令,马儿已领会主人的意思,轻快地向北跑去。
“她大概是‘刺客’一类的。”伊阿斯还在望着远去的背影猜测女子的身份时,阿文在一旁说道。伊阿斯被人一下子说到心中念想而莫名其妙的一阵脸红,阿文则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继续说道:“从她上马、骑马的敏捷身手以及那两柄做工精良的短剑,她应该是‘刺客’一类的冒险者。这些人凭借极速的动作以及一流的伪装技巧,特别善于近距离战斗,往往能给敌人出其不意的一击必杀。这些人有时也常会成为富商的保镖或黑帮的暗杀者,所以一般人不很喜欢与刺客们打交道。”阿文之所以对这些了如指掌,全赖他多年来资助冒险活动时与冒险公会打的交道,那里可以找到各种职业冒险者的资料,方便从中挑选可靠合适的伙伴或受托人。伊阿斯并没打算以冒险为业,也就没去公会登记,不过按阿文的说法,他们这个无名二人队的能力值恐怕连一级也评不上。
“保险起见,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伙伴提高队伍的战斗力。”腿上的伤提醒阿文提出了这个建议,不过由于伊阿斯财力有限,在顶级冒险者云集的王城很难找到物美价廉的伙伴,所以他们决定一路向南,去南风城碰碰运气,那里是很多新冒险者来到神国后的第一个落脚点。从王城到南风城一般是走水路顺欢流河蜿蜒南下,虽然用时较长,但是比较安全。但他们要走正在修复中的国王大道,因为两个人都不愿意闷在船里一路无聊地漂到目的地。伊阿斯还没去过南风城,可以继续沿路欣赏不一样的风土人情,阿文则希望能在路过的偏远村庄发现一些新东西或碰上可以同行的冒险者。没想到,这个决定却让伊阿斯迎来了他的第一次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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