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色的巨龙挥舞锐利的前爪扑向不足身躯百分之一大小的人类战士，掠过之处带起一阵毒雾，将沿途植被腐蚀殆尽。
庞大的龙身落下，大地敬畏地震鸣，屈服于高傲的龙族威严。
但这一切丝毫无法动摇身形渺小的人类战士，他镇定自若地走位，灵巧地躲开巨龙的挥击和撕咬，漫不经心地举起长剑在龙爪上劈挠几下，然后继续走位躲避，耐心等待下一次劈砍的时机。
他熟练地就像福特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仿佛眼前的不是巨龙，而是一头硕大笨拙的素食蜥蜴。
随着最后一剑挥出，巨龙不甘地轰然倒下，右上角的时间定格在四小时五十二分，观战人数45323人，左下角的世界频道抛出了让所有玩家热血沸腾的消息：Cancer成功击倒了泽姆瑞德，位列服务器第一名。
薛冬竹松了口气，点击退出了副本界面，聊天频道已经炸了锅，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名为Cancer的战士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的好友申请列表也在一瞬间飙到了鲜红的999，私聊栏更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随手清空了好友申请，薛冬竹不带半点犹豫果断离开了游戏，好像刚才自己只是玩了会简单难度的消消乐，而非单人首通了狩猎者游戏最高难度的16人副本。
伸了伸疲惫的背脊，瞄了一眼墙上镜面微裂的挂钟，看着指针慢慢悠悠挪到9点，薛冬竹皱起了眉头。
是时候回家了，他心想。
离开温暖如春的网吧，外边的世界有些寒冷，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两天前他收到了来自医院的体检报告，CA199、CA50、CA724三个鲜红的偏高指标意味着他才16岁的年纪就已经步入了癌症患者的群体当中。
医院让他的家人去商量，薛冬竹没有家人，他只能偷偷换个手机号码，假装是自己的父亲给医生拨打了电话。
“恶性肿瘤，已经扩散了。”医生的话宛如一纸判决宣告了他的死刑，“让你的孩子多出去走走吧，估计活不到成年了。”
“是不是弄错了？”薛冬竹难以相信这样的结果。
“CT，B超全是阴影，到处都是肿瘤，这还能弄错吗？”
医生的口吻很绝对，薛冬竹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挂掉的电话，挂机后他原地呆滞了十几分钟，然后木讷地拿出手机，给一个女孩拨通了电话。
叶耶，他从小学起就一直同班的青梅竹马，相伴玩大，无话不谈。
她的笑容就像冬天晨起的阳光，温柔得让人醺酣，她的发丝就像春天里新抽的柳芽，随风飘动，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指抚摸。
八年，是他暗恋的时间。
他们漫步过放学后的公园，约过情侣最青睐的西餐厅，挨着座位看过电影，贴着身子坐过云霄飞车，高兴时彼此分享，难过时互诉衷肠。
友谊之上，恋人未满，他和叶耶已然约好了去北方上同一所大学，期待着身处成人的校园感情能突破那层隔膜得到升华。
但此刻的他，显然失去了继续爱她的资格。
“喂，冬竹吗？”
“嗯。”
“有事吗？”
薛冬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语塞了半天缓缓道：“后天你有空吗？”
电话那头少女一阵沉默，接着声音有些发颤： “既然你打来了，其实我也有事情正要和你说……”
薛冬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很想就此挂断。
“那个，李语向我表白了。”少女顿了顿，“我答应了……”
薛冬竹的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他对我很好，仅次于你…不过你知道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他…”
“他？”
“他是我最喜欢的人。”
“……”
薛冬竹愣在原处说不出话，二人对着电话沉默了许久，那头传来女孩怯生的声音：“所以后天……”
“……其实我也突然想起，后天我还有事情。”
“那你忙呗。”
“嗯。”
“……没事我就先挂了？”
“好……”
“嘟嘟嘟。”
电话中断，薛冬竹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但对他来说却是无比漫长的煎熬。
他的生命在那一天，第二次崩塌了。
二日，薛冬竹旷课去网吧打了一天游戏，他把网游人物的名字改成了Cancer，然后便开始单刷所有的副本。
当天的夜晚，他是在黑网吧度过的，而直到方才走出大门，他已经在网吧里呆了整整38个小时。
他恍惚地走进便利店买了瓶饮料，店里温馨的“叮叮当”让他想起已经是圣诞节了。
去年的圣诞，他和叶耶一起在广场里数着最大棵的圣诞树上的彩灯，叶耶送给他一顶帅气的帽子，他把一朵精致的发卡轻轻戴上了对方的长发。
今年的圣诞，叶耶不知是和谁在一起过的？
应该是李语吧。
成绩好，长得帅，家里又有钱，这样优秀的男生有谁会不喜欢呢？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顺手将口袋里的一颗欧珀球丢进了垃圾桶，这是他给叶耶准备的圣诞礼物，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呲，天空闪过一瞬紫色闪电，薛冬竹奇怪地朝天空望去，然后便看到第二道闪电撕开了黑夜。
“打雷了？”他自语道，然后就听远处五声枪响，一处大楼顶上的广告牌迸射出炫亮的火星，忽闪了几下后熄灭，接着在一阵牙酸的金属扭断声中断开，从四十多层的楼顶翻落下来。
薛冬竹认得那是本市最热闹最高的百货大楼，这么大的广告牌从百米坠落，不知要压死多少无辜的过客。
他打个冷禅，心中泛起一股寒意，这景象有点像末日降临，令人恐惧。
但恐惧中薛冬竹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末日真的能够降临，把自己乱作一团的生活同这个世界一起带走。
“恐怖袭击？”
“我的天！”
“快点报警！”
周围的空气立刻陷入了不安与恐慌，薛冬竹本能地想要离开这个混乱的地方，刚要走却与一名白发的少年擦肩而过。
咕咚，有东西摔落在地，薛冬竹刚想把对方喊住却发现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那名少年就已经跑出来几十米远，身影都看不清了。
“这……”薛冬竹揉揉眼，是游戏打得太久眼花了？他困惑地低头去看，见落到地上的是一颗圆鼓鼓的白球，中间泛着红色的柔光，瞧着像一个万圣节里造型怪异的眼珠子灯泡。
珠子在地上被人踢来踢去，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被自己或踩或踢的怪异灯泡，就好像它并不存在。
于是薛冬竹过去将它拾起，珠子温热地触感让他一时间怀疑手里的东西是个活物。
突然，他的视线突然一黯，，脚下的马路噼啪开裂，裂隙中露出许多沙土，接着周围的高楼、街道、霓虹、行人都开始急速地倒退，几秒钟的功夫，四周就变成了一片了无生机的荒野。
枯萎的树干，龟裂的土地，笼罩整片天空的无尽雾霾。
与城市截然不同的异景。
薛冬竹惊异地张大了嘴，一股风沙猝不及防地吹进他嘴里，令他咳嗽起来，胸腔也因为尘沙的进入而微微的疼痛。
空气变得稀薄而沉闷，薛冬竹很是难受，几个呼吸后喉咙便又干又疼，头也因为缺氧开始发起了晕。
那令人窒息的风，是从荒野的尽头处吹来的。
薛冬竹顺着望去，发现一座黑色的高山静静地坐落。
那座山的土地也是干裂的，上边没有一点儿生命的迹象，薛冬竹想要走进些看看，但腿好似被抽干了力气，一步都挪不动，双手也酸酸软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他有些不知所措，而就在这时，那座山动了。
它忽然地耸起，引起大地臣服地颤动，黑色的身影骤然升高，山顶直冲云霄，把半边的天空都给遮挡了起来。
借着昏暗的光，那山的影子分裂出两道扁长的黑影，一左一右扑扇张开，这时候薛冬竹看到，所谓的黑色高山，其实是一只长着翅膀巨大无比的活物！
一个活着的巨大生物！
他能感受到活物对这个世界的控制，身边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在活物的掌控之中。
它是这片荒野的王，这个世界的支配者。
高山隆起不久，薛冬竹脚下晃动的地面也开始升高，原先站立的平地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抬高了数百米，变成了另一个高大的山丘。
他不由自己地被带到高处，视线倏然宽阔，巨大活物的身躯也全部暴露在了面前。
当看清活物的全貌后，薛冬竹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还是太过狭隘。
哪有什么荒野之主，哪来什么世界之王？
风，是那只活物的吐息。
树，是那只活物的毛发。
而龟裂的土地，是那只活物的皮肤。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只活物身上的一部分。
它并非这个世界的主人，
它，就是这个世界！
轰隆，天边猛然裂开一道豁口，大地剧烈地摇摆坍塌，薛冬竹没有站稳被甩落丘顶坠向地面。
他闭上眼睛，听着风在耳边呼啸，心想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然而预料中的碰撞没有到来，他小心地睁眼，树干、沙土、雾霾全部都消失了。
高楼，街道，霓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他被过路奔走的人给撞到在地，世界重新恢复了正常。
他张开手，手里也没有什么珠子，屁股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告诉他现在的世界才是真的。
他不可思议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心想自己游戏打得太久了，都玩出了幻觉。
远处的楼顶还在燃烧，警车、救护车、消防车接连从身边驶过，奔着大楼而去。
薛冬竹驻足望了一会，扭头回家。
大楼的火烧得再旺，跟他也没有关系。
倒是刚才的幻觉，真实的有些心悸。
掌心、脚底还保留着触感，胸腔也似火烧般微微抽动，嗓子干渴得像几天没有喝水。
仅凭幻觉，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吗？
他不可置否，不禁对幻觉中的庞然大物产生了好奇。
比狩猎者游戏中的翡翠巨龙还要大上百倍、千倍的神秘巨物，危险又让人好奇。
他忍不住想再看它一眼，穿过那片雾霾与它对视。
不过那样做，自己说不定一下就被踩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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