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伊川的落雨洗涮地界之秽,世间悲恸与歇斯底里仿佛那蚍蜉朝生暮死,循环不止。
寒楼立宫阙,神社寂冷,甲胄卸下的太久,内里所藏的早已是木骨。耳边屐齿轻叩青石长板声笃笃如奏,和檐下珠落脆响共一曲长歌。
孤身立于殿前,收手兜入长袖。抬目远望不可知处,知有栉应允而生。
水帘遮天蔽日,仿若神怒。
鼻翼微皱,进而赤眸开又阖,似笑非笑。抬手指画双目所见星子坠落轨迹,伴鵺泣啼声急缓缓举步入天地。
“好香的酒,好浓的杀意。”
来者不善。
谨以麻线束长发,令起神铃太鼓乐。着苍衣而披鹤松千早,袖风扬带,行大傩之礼。号属民百数人,白袴赤肌襦,礼场俱全,薪骨燔黍。表此敬里为讽,以待携刀兵而来神逐之客。
凡民皆好以人心揣度神旨,献珍馐供美馔为求其庇佑。
通天一塔百年方成,穷数代人力。上接云霄下连天地,可登高天之原。却不过仅仅为卑躬敬五别屈膝参七代,山呼祝万世圣存,贺八岛连苇原。博列座掌序各神启唇一笑,圣音清泠,用作恩准凡尘贪婪欲念。
上古之时神迹迭起,彼时此身雏形朦胧,不知岁月。得以天照大御神辉赐明志,始具本相。
千载初成器,遂尊贵命言语,领水利之理,奉意掌江河湖海。自日起处至月出地,彰神女恩赐。泽沿岸沃土,布风调雨顺。
巫乐穿雾而来,伴掌下浮动暗香,女形歌舞退魍魉。竹轿载丽人,以幺女为祭献神明做嫁娘。
白无垢下摆隐隐折了银光,兜帽宽大尽掩盖人性怯懦。扬手遣退旁人,只身前往,搀了这改化形貌以暗藏兵礼的末神须佐。板正面貌假作肃穆,眉宇间皆藏真实讽笑。令申己身按耐心意,且看他到底意欲何为。
俯身取酢浆酸草染他唇畔,为增一抹红。忽闻烈酒清香散于天地,循香垂下眸子,但见氅下素手执漆盏,递来无可拒绝之物。
祭典将近,虽忧心礼祀,心下亦暗忖:总归是三贵子之一,想来再过荒唐也不至于扰乱祈祷。遂放心敞怀揽佳酿,当下一晌且贪欢。
昂首初入喉,敬山河社稷云帆里。
低坛再进盏,俯观弱水长河载孤帆。
兴起倚柱歌一曲,颂黄泉国下彼岸之处有花绽。
酒迷神志。
视线所及雨雾弥漫,朦胧不映人影。
侧耳倾听衣衫坠地,继而刀鸣乍起,刺耳且尖锐。骤然凛神瞳孔一缩,反手握了丛云甩腕抵挡在身前。只觉虎口尽职传递阵阵麻痛,伴随雷霆轰鸣万钧来。
赤红铁水从天的裂口汩汩灌入人世,倒映神怒战神罚。刹那千里生灵灭,以较二神圣权高下。嘶吼似战鼓,擂动心神波荡。震袖作惊涛顿足起骇浪,川水倒逼天幕,以挡红云焦沃土。
既惊竖子安敢毁祭礼,又怒一役伤两岸。流域诸民何其无辜,却为了无稽之由而尽入黄泉。
远吕智比素戋呜,丛云战十拳。
一一斩应,要你命奠肥河亡魂。
背负本相亘千里,八首泣血十六行。魂祭丛云曜长风,召来光华尽落以碎敌刀兵。
盛典礼服浸透了血液,压在身上沉重的几近透不过气来。发丝散乱蛇形般舞动在风中,不必寻水源照望也可知想来此时状似癫狂。
风急云涌,倒悬利刃逼神命。
怀中并无畅快意。几近哀恸,进而荒凉。
日光破云刺吾目,送神谕入耳,喝止行举。
惊诧,不解,震怒。
神明不问麾下之所向。
父怜子,姊护弟。便置岩屋恨作古,忘却海上夜夜泣声。
却原来遵照神明的旨意祭祀社稷,并比不过红颜一斛伏低做小的泪水么。漫天诸神竟也这般迎着日光闭了双目,庇护一个大闹神界,肆意妄为,被放逐到下界依旧不思悔改的无礼之徒!
背信弃义。
是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介蛇妖何以自列神序。贵子命重,便要下民流离失所,痛失亲眷换他称心如意!
作何道理!
怒吼不入神耳,冤屈不入神目。既如此,何必顾全颜面!且先杀了这须佐男命,再率妖众破汝高天原。
要颠覆这荒唐道理,要破灭这谨谦人世!
神明糊涂,便由八岐之名判吉凶,以吾所见辩正邪。
逆光讨天罚,玄衣裹反骨。
弃水神名谓。自甘“堕化”,愿居妖列质疑神祗,万事再不问苍天。
蚍蜉撼树,败的自然是蝼蚁。
一介蛇形,得道不过数年。如何敌天照天命。眼睁睁看着金光庇佑仇敌。
神罚剥脊骨,神力夺丛云。
斐伊川的哀声由远及近,传不进神明居住的高天原。
身坠泥泽,筋骨尽断。挣扎着张开的瞳孔映着倒逆的天与地,映着满山遍野悲戚的属民。一场反叛轰轰烈烈,亦荒唐可笑。
终究是低下头颅,以额触地。为麾众求一条生路。
须佐小儿借势猖狂,手持丛云,许以首级换安康。皆允了。
贱命一条,不比他金贵。苍生总归无辜。
灵力流传纠缠成阵,兜头笼下不复静美的斐伊川。令咒为结,固吾身,锁吾魂。此皆无怨恨。
却为何监吾属众,狱吾子民!
茫茫暗界了无生机,无日光,无星辰。河道干涸,焦土千里。何以存人息!
千惩万罚愿以己身受,怎能迁怒无辜?!
终究是明白,神意似顽石,刀枪不入。无畏他人之所想,无畏众生之所求。神迹降幅乃天下大稽。
天理何存!
此间血海成业障,誓要汝神嗣以焦土偿怨。
这处荒凉起尸山,必教汝神命以哀恸还清。
冤屈不灭。
终有一日,八岐破界。
领魍魉昼行,覆高天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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