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明媚地照在绿地上,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在草坪上嬉戏奔跑,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们清一色身着黑色衣服的妈妈们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个个把他们拖拉走。今天这样的场合不合适孩子们嬉笑追打,毕竟是一场葬礼。
墓地绿化得比一般公园还要好,背后依傍着一座小山,山上种了高高低低的水杉,绿意盎然。即便在春寒料峭的冬末春初,也有不安分的莺莺燕燕奏着欢乐的曲调,全然不顾及场合。
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衣着肃穆,站在墓碑前悼念,崭新的墓碑上清楚地写着“冯伟文之妻 刘京津”。死者是京津公司老板冯伟文的太太刘京津,自己服毒自杀的,今年才四十四岁。她是冯伟文的结发妻子,二十年前冯伟文创立公司的时候感念妻子陪自己吃苦受累、历尽艰辛白手起家,遂以她的名字给公司命名,以示感情忠贞不渝。
但曾经的恩爱早随岁月风吹了去,他们已经相互折磨了七八年。当年,随着公司发展越来越好,冯伟文的交际应酬越来越多,凌晨回家成了常态,夜不归宿也偶有发生,刘京津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他外头藏了个女人。多疑滋生霸道,霸道滋生争吵。刘京津要求去公司任职,表上说是为冯伟文分担,里子则是时时刻刻监督着自己的男人。而冯伟文禁止刘京津插手公司的事儿,让她只管照顾好他们的儿子冯晓宸,这更加重了刘京津的怀疑,两人争吵不休。争吵了几年,冯伟文便真在外面养起了女人,刘京津就是就是因为这事儿自杀的。
站在墓碑前身材瘦长,脸上冒着两颗青春痘的就是他们的儿子冯晓宸。他今年十七岁了,正在读高二,上的是区重点中学,当然是买进去的。自从父母争吵不休,家里变成一座活火山,时不时的喷发,地动山摇一下,他便没了学习的动力,总想躲开家、躲开学校。成天不务正业,成了学校最负盛名的小混子。在他入学前,老爸冯伟文去找校长谈了很久,捐了建校以来最大一笔赞助费才把他塞了进去。但随着父母之间的战火升级他更加不学无术,父亲感到气愤,母亲则失望。父亲责备母亲连个孩子都带不好,母亲怪罪父亲没有尽到当家长的责任;冯晓宸反感母亲疑神疑鬼神经质,母亲后悔把冯晓宸娇惯得无反无天;冯晓宸抱怨父亲蛮横霸道不讲理,父亲训斥冯晓宸流里流气小瘪三。这个家里谁和谁都有矛盾,谁和谁都能面红耳赤吵上半天。
然而现在刘京津过世了,这个对立的三角忽然掉了一角,整个家庭却像失重似的往下坠,跌入谷底震起一地灰,然后归入长时间的寂静。
自从母亲去逝,除了忙碌的丧事儿,父亲反而回家得早。这还多亏了母亲,家里出了这种事儿,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邀约应酬。但回家后的父亲并不着急着休息、养精蓄锐,也无心再教训他的混账儿子,而是忙着对付纠缠上家门的刘家人。每一次那四个舅子闹上门来,都要从冯伟文腰包上捞走一笔才肯罢休。当聒噪的人群退去,冯晓宸几次看见父亲一个人独自坐在书房,也不开灯,黑漆漆的只能看到香烟的那点星火,和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咳嗽。
关于这场婚姻,年轻的冯伟文想的是相濡以沫,争吵不断后想的是得过且过。千想万想,也没有料到最后会以对方生命的急速陨落而戛然而止。此刻,陪伴他二十年,有过欢笑、有过争吵的枕边人正冰凉地躺在地下。于他,是解脱,是怀思,还是淡漠?
温暖的阳光抚慰着大地,徐徐的春风吹散冬日的孤寂,抽出新枝的树木生机勃勃。而这些,故去的人都感觉不到。这场葬礼的气氛一点儿也不悲伤,因为来参加这场葬礼的多是冯伟文的好友,刘京津的父母亲人已经被冯伟文拦下,原因是冯伟文的秘密情人伊云要来,她要借着这次机会耀武扬威。这要让刘家人知道了,估计得闹出人命,为了防止他们在墓园里面胡闹,冯伟文竟然武断地阻断了刘京津亲人的悼念,只带来了他们的儿子冯晓宸,这无疑会进一步加深他和刘家的矛盾,但他顾不得这么多,反正他和刘家早已经彻底破裂了。
在场的刘京津最亲的人——冯晓宸正直地站着,头微微地低着,脸上也没有一丝悲痛,反而更多的是不耐烦和不安。他悄悄扭过头,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这个中年男人也正直的站着,低着头。他的脸上布满了倦容,眼睛深深地陷下去,眼袋无力地趴在眼睛下。但是冯晓宸似乎从父亲脸上看出来了一点儿解脱的轻松,甚至是高兴,毕竟母亲歇斯底里的叫骂声还萦绕在耳畔,仿佛昨日,而今后就可以彻底地消失在尘封的记忆深处了。
冯晓宸又把头再往后转了身后,瞥见了传说中的父亲的小三,京津公司的财务总监伊云女士和她的女儿伊可。伊云穿着黑色长裙,外搭黑色西服小外套,大大的墨镜片遮住了眼睛。她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了,但是在今天这样几乎不施粉黛的情况下,皮肤依然白皙紧致,加上留了一个显年轻的栗色短直发,更是呈现出年轻的面貌。
确实比母亲看上去年轻能干、泼辣麻利,但是冯晓宸依然想不通,即便再美也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父亲究竟为何为了这个老女人和母亲彻底决裂?
冯晓宸心事重重地看着伊云的时候,站在伊云旁边的她的女儿伊可却目光严厉凶狠地看着冯晓宸。冯晓宸对伊可这样的眼神一点儿也不犯怵,因为在学校里伊可几乎每天都要这么瞪上他几眼。谁让他俩同岁、同校,又同一个班呢?而这个伊可还偏偏是个学霸,班里的班长,每天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管教像冯晓宸这样的校园渣渣。
伊可也穿着黑色的棉质长裙,个头已经比旁边的伊云高出半个头,长直的头发垂了下来,面容清秀,身子却像始终没有发育似的干瘦干瘦。冯晓宸目不转睛地看着伊可,这个在学校总是趾高气昂的三好学生竟然是个小三之女,这个伊云要是不闹着要来,自己还不知道这事儿呢!他鄙夷地朝伊可笑了笑,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要质问她,毕竟她是发现自己母亲尸体的第一个人。而他,从来就不相信母亲是自杀的,虽然最近一年母亲患上了抑郁症,医生警告要注意轻生的危险。但是他坚信母亲是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因为以母亲争强好斗的个性,不可能轻易地将冰海市首富太太的名头轻易让了出来,更不会让冯晓宸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等着家产被剥夺。这个伊可,怎么会是她鬼使神差地发现了母亲的尸体?她和她的母亲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阴谋?想到这儿都让冯晓宸后背阵阵发凉,但是好奇和愤怒驱使他更加坚定地去挖掘出真相,他的眼神凶狠锐利地看着伊可,恨不得穿透了她的瞳孔,拨出她心底的秘密。
冯伟文注意到冯晓宸的心不在焉,他轻轻咳了一声,以示警告。冯晓宸这才转过头来,心中对父亲充满了不屑。即便母亲真是自杀,父亲也难逃其咎。更令冯晓宸感到恶心的是,这种场合,竟然把小三母女也请来的。既便对母亲没了感情,这个虚伪的中年男人也不该良心沦丧到这个地步,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警告自己?更何况,墓地里的根本不是母亲。
葬礼结束后回到家,刘京津的父母兄弟姐妹就已经闹上门来了。他们已经在冯伟文的二层别墅小楼里等了很久,冯伟文的车一到家就蜂拥而上,把车门堵得水泄不通,车子里的冯晓宸被吓得往后退,紧紧抱住手里的书包,父亲冯伟文却很镇定。他命令司机往前开,可这时,刘京津的父亲刘良生冲了出来,拦在车身前。
刘良生已经八十了,白发苍苍,身材清瘦,刘京津是他最小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儿。他颤颤微微地捶打着车子,混沌的眼眸深深地陷了下去,老泪横流在饱经风霜如刀刻的脸上,他声音嘶哑地叫着,“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叫喊了几声,他便失去了精力,软弱无力地趴在车身上。身后刘京津的几个哥哥赶紧上来把老父亲移开,搬到别墅前的台阶上休息,老头用最后一丝力气咒骂着,“天杀的,连我女儿的葬礼都不让我参加,天杀的……”
老头子无力地退下,旁边的同样年迈的刘京津的母亲在一旁照顾着老伴儿,脸上也肆意地淌着泪。
倒是刘京津这几个身形魁梧的哥哥们看见父亲气得差点儿晕厥,更是怒火中烧。他们冲上车前,砰砰砰地捶打着车窗。这时车内的冯伟文终于有点按耐不住了,他更加急切地命令司机,“快点往前开!”
正当司机用力踩下油门的那一刻,刘京津的大哥那一记猛拳终于将玻璃穿透,碎渣子飞进车内,而车子也不管不顾地冲出人群,疾驰而去。
车子驶出去好远,冯伟文依然惊魂未定,碎玻璃在他脸上划出几道浅伤,渗出一道道血。他随便抓起车上的纸擦了擦,这都不算事儿,倒是刘京津大哥那充血了的双眼和流淌着血的拳头让他惊魂未定,“这刘家人这是疯了,疯了!一大家人都是疯子!”冯晓宸自然认为父亲这一席对刘家人的诋毁也包含了他刚刚过世的母亲,但他已经没了气力和父亲争辩。
冯伟文镇定了一下思绪,觉得刘家人再这么闹可能要出人命了,自己最近还是出去躲躲为好。他看着抱着书包,沉默不语的冯晓宸,说道,“这样,你先下去,待会儿我派另一辆车来接你,你自己回家。爸爸去公司,最近几天可能都不会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说完,便给冯晓宸开了门,让他自己下车。
冯晓宸抱着书包,站在公路边上,静静地看着父亲的车远去。在马路边上孤零零地站了好久,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辆别人的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冯晓宸面无表情,心底清冷。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接他的车子才到。
他坐上车,回到家。那群哄闹的舅舅和表亲们已经进了屋,外公也好像缓过来了气,蔫头耷脑地坐在家里的皮质沙发上默默抽泣。冯晓宸叫了声外公,却喊出外婆扑面的一团热泪,她示意外孙坐到自己身边来,冯晓宸却紧紧抱着书包,敷衍了一句,“我还要写作业呢!”说完,便冷漠的上楼了。
外公外婆显然很伤心,舅舅、舅妈却武断地咒骂着冯晓宸,“真是他老爹的儿子,一样冷血无情,自己母亲死了竟然一点儿也不悲伤。”
冯晓宸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便立马锁上了门。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塑料包,放进一个空着的月饼盒里,塞进了床底下。
舅舅和表亲们在家里住了好几天,房里睡不下了,就睡客厅的沙发,甚至是打地铺。他们这架势是要等着冯伟文回来剥掉他的一层皮儿,解恨了才走。冯晓宸依然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对这些表亲也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精神算不得振作,连打游戏也没有了劲头。
这几天他都没有去上学,因为母亲的尸体是在学校的那片小树林里发现的,所以这件事儿在校园里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冯晓宸未请假就公然逃学,也不再有人追究。何况,学校对冯晓宸来说,一贯像公厕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过了三天,家里这些表亲们忽然集体中邪了一样,灵魂顿悟,打包闹着要走了,而且除了外公外婆,其他人都喜气洋洋的,尤其是那几个舅妈,嘴角已经咧到脖子根了。冯晓宸用脚趾头也想得到,肯定是父亲冯伟文用钱解决了问题。这么看来,除了外公外婆和自己,母亲的死对谁都好。
这些亲戚走掉的那天,冯伟文还是没有回家,可能还在伊云那个女人那里野呢。半夜里,冯晓宸翻了个身爬了起来。他把床底下的那个月饼铁盒拿出来,打开将里面的黑色塑料袋取出。他蹑手蹑脚地下楼,家里的佣人都睡了,四周安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他去工具房里找了一把小铁锹,推开大门,向屋前那片大草坪的正中央的那棵大榕树走去。
这偌大的草坪只有这么一棵树,因为冯伟文觉得树种多了,反而不如这广阔的草坪来得气派。而这棵树是母亲执意要留下来的,一来方便她和其他贵太太们吃下午茶闲聊,二来也给冯晓宸多了一个好玩儿的去处。
春华秋实,往事如撕下来的日历片片飘落。冯晓宸至今都记得他和母亲在这棵大榕树下度过的那些欢乐时光。那时父母还挺和睦,母亲经常抱着他在树下看书、识字,甚至还依了他,叫人在粗壮的树枝上给他安装了一个秋千,母亲推荡着他,迎面而来的风和欢快的笑声还历历在目,而如今母亲已化成一抔粉未,装在他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里。
从母亲遗体被推进火化炉的那一刻,冯晓宸便决定了,他不要母亲被放在那千篇一律、一年只问候几次的冷漠公墓里,他要把她埋在有他们共同回忆的温暖的地方。母亲化成灰后骨灰盒便一直由他抱着,其中他上了一趟厕所。父亲建议由他来抱骨灰盒,让晓宸空手去上厕所。冯晓宸坚持母亲的骨灰盒他不能离手,冯伟文念及他的心情,遂顺了他的心意,母亲的骨灰便是在那一刻被掉包了。现在公墓里躺着的是冯晓宸事先准备好的一包土,而母亲此时正被冯晓宸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入树下刨出的一个坑里。
月光皎洁无声,夜空广袤无垠。冯晓宸用土将坑填平,用力摁压,并移来旁边的几株杂草,试图掩盖泥土动过的痕迹。弄好后他蹲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瘦弱的后背上,自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哭了。“妈妈,我会找出凶手的,替你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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