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以为一开学后作业就狂多无比,每天很晚很晚才能宿舍休息,然而我想错了。刚开学这几天里,大概怕我们不适应吧,学校管理比较宽松,每天作业都能在晚自习上解决,然后早早的就能回宿舍休息了。我也有大把的时间写我的日记。
废话少说,还是开始讲今天发生的大事。我从进宿舍开始讲起。
我回宿舍的时候,虺闵然正扶坐在她的床边,从有些虚弱萎靡的样子看,她这几天似乎受到了精神刺激,但又似乎没有。她苍白而精致的脸就给人一种大小姐的感觉,弱不禁风应该是她的特权。
我在宿舍的书桌边坐下,拿出小说看了起来。虽然说这样两个人共同生活却根本没有任何交流显得有些尴尬,但这几天下来我也适应了,反而觉得这样也好,挺安静的。我其实比较讨厌那些女生们一天到晚在宿舍里面叽叽喳喳的八卦别人,每次听到我都会找个理由掉头走开。这就是某些人说我夹生的原因,随他们便了。
“为什么……”一个微弱而飘忽不定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有点不太相信我的耳朵。刚才那句话是我室友说的?她居然开金口主动找我搭话?难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我顿时来了兴趣,这说不定是个了解她的好机会。我可以从这里寻找突破口,然后和她交上朋友呢。
“怎么了?”
“为什么……这样……”虺闵然像是非常费力的再说了一遍。她讲话的时候,那双黑珍珠一般的大眼睛是游离着的,仿佛看透虚无一般,对整个世界都毫无挂念。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她才12岁啊,她跟我一样大,这种眼神只有在那些饱经风霜的人们脸上才能看到,而换在一个孩子稚嫩的脸上,就显得非常恐怖。我不由得“激灵”打了个冷战。虺闵然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
“难道这不是每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吗?”我堆出笑脸为我自己的行为辩护,其实我内心也有点后悔了。在搞清一切事实之前,我是不应该那么鲁莽的。但我相信,虺闵然只是身世比较复杂,性格比较奇怪而已,依然可以作为一个朋友相处嘛。于是,我补上一句:“我们是室友,也是朋友。”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朋友……我吗……”
她略微蹙起峨眉,小声的说了一句,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她低下了头,灯光在领口的**图腾上转了一下,她有些厌恶的用手将那个东西遮挡起来。
我的心莫名有点沉重。
哪怕我在报道那天向全班宣告过,从这几天上课的情况来看,虺闵然的处境也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仿佛我只是舞台上的一个小意外,比如罗密欧喝毒药的时候,突然间把杯子摔碎了。然后工作人员就走上台前,将碎玻璃渣扫干净,重新倒了一杯毒药给罗密欧。然后这个故事就照着剧本进行下去,原来因为意外而被逗乐的观众们此时也开始拿手帕擦眼泪了。一切就是这样,我是外地人,什么都不了解,宜滇这个地方的民族矛盾看来比我想象的要复杂许多,放手不管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再说了,因为替室友辩护,我在班上的名声也恶了起来。男孩子们拿我开玩笑,女孩子们也有意疏远我,好像不仅是虺闵然,连我也成了妖怪。老师对我的态度也挺奇怪,平时上课故意不点我起来回答问题,当我有什么不会的地方问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态度暧昧的给我搪塞过去了。说实话我心里有些生气,但看到他们那种如临大敌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我的同桌屡次想要跟我说什么,但都碍于虺闵然就坐在斜对面看着,就只是张张嘴,用眼神示意一下,天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我也懒得去想。
为了一个什么虺家大小姐,我现在的人际关系是一塌糊涂。我不知道这值不值得。
我的心中一团乱麻,就干脆把小说扔了下来,走到柜子那里,从自己的包中翻出带来的葫芦丝,迎着月光吹了一首《凤尾竹》。老爸说过,心烦的时候,这些乐器能排忧解愁。老爸是音乐老师,我从小就向他学葫芦丝、巴乌之类的乐器。学的也就凑合吧,其实我没有太高的天分。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虺闵然会被这种劣质的音符给吸引到了。她抬起头来,美丽却空洞的眼睛里居然闪现了一丝细小的火花,身体微微往我这里靠了一靠。一阵风吹来,有种淡淡的,奇异的幽香羞涩的探进我的鼻孔里。这不是刺鼻的化学香水的味道,也不是常见的洗发精味道,而是有点古朴的植物芬芳混上女孩子特有的体香,让人闻着闻着心脏就狂跳起来。我想起上次我偷偷闻虺闵然的被子时候就是这种味道,不过这次更加浓郁。
我的脸居然红了!节奏也逐渐变得乱七八糟。真是的,我明明是个女孩子,居然会对同样是女孩子的她,产生那种变态的兴趣,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了。闭上眼睛看不到虺闵然,我的心里反倒是踏实了一点,但被打断的节奏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只能狼狈的,完成任务一样勉强将一曲吹完了。虽说曲子本身的确挺好听,在这皎洁的月光下也很容易引起美好的遐思,但我真的无法迈入这个浩大的殿堂。我的曲子别说意境,就连音准不准都不知道,我还从来没有吹这么差过。
“好听。“虺闵然的声音突然间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睁开眼,惊讶的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我床上来了,发现我正在盯着她看,有些小动物一般的警觉,全身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如同婴儿般带着的好奇眼光伸出纤细的手,试探性的要去摸我放在右手边的葫芦丝,刚刚点触到,又如同受到炮烙一般将手迅速缩回,脸上写着仿佛做错事一般的惊恐。过一会儿,应该是意识到我只是她的室友,惶恐被冷漠一把抹去,但冷漠的深处还寄宿着深深的胆怯,使她美丽的脸看上去更加可怜,就像走失了的孩子面对树林里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过度紧张。
从我见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她是个好人,本性是很善良的。现在更加确信,几乎可以下个定义了——她是个可怜的好人。什么排挤不排挤,巫术不巫术的,见他的鬼去吧。小节上我可以随风逐流明哲保身,但是太伤人的事情我是坚决不会做的。我坚决不会为了让自己被他人接受,就排斥我的室友。
或许是因为女孩子天生的母性吧,我竟然一把将虺闵然拉入了怀中。真的,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只觉得怀中一团蠕动的暖暖的热气,浓烈的体香如同美酒一般灌得人有了醉意。不知所措的虺闵然先是小小的“啊“了一声,接着就安心的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言语,只有两颗心脏按着不同的韵律跳动着,延续着各自的生命。她将樱花般的脸蛋小心的靠在我肩头,精巧的如同洋娃娃一般的**靠在我的身上。我抚摸着她那丝绸一般润滑的秀发,玩弄着那上面镶嵌着的银质装饰物,低声地问她
“既然你喜欢,我就有空再吹曲子给你听吧。“
“嗯!“虺闵然伤感的脸居然荡开笑意。宿舍里面的气氛猛然间变得温馨起来。
现在是初秋,两个人靠在一起还是有点热。所以,我轻轻的松开了她,笑着问:
“你是8月份的吗?“
虺闵然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是2月份的,做你姐姐好了。我也不知道你的家人对你怎么样,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当我这个姐姐是亲的。“
我顺口接的一句话却使她眼里刚刚燃起的灵性之火骤然熄灭,那黑色瞳仁重归空洞和游离,还掺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她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走向自己的床铺,但没坐下来,只是呆呆的站在床边,望着窗外的风景,一阵清凉的秋风从那里刮了进来,将她的长发吹得飞舞起来。她只顾着捏着鬓角的铜环,似乎要把上面图案遮掩起来不让风看到。
这个金黄色的独角兽我见了不止一遍,这东西应该是他们虺家的家徽。我可怜的妹妹用这个小小的动作表达自己对那个畸形家族的不满,哪怕没有虐待,家族背景使她接受的白眼完全有理由激起她对这个家族的厌恶。一个神秘的种族中邪恶的巫师,想必她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定义下,在社会的外缘踉跄前进。也难怪虺闵然会养成冷漠孤僻的大小姐性格,要是换成我,估计早就疯掉了。
我在心里暗暗的感慨自己的幸运,有着慈爱的老爸、温柔的老妈照顾我,有着幽默风趣的同学们陪伴我,有着严厉认真的老师教导我。我的成长道路都是被别人用鲜花铺成的、用大理石砌好的。什么偶尔被班上同学冷落一下,被家长责骂一下,或者是走路撞到电线杆这种事情简直连不幸都算不上,我根本不需要为之生一次气,流一滴眼泪。我深深的感慨以前那个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哭闹的我简直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幼儿。老妈说的对,上了初中,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我温柔的语气真的很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姐。
“……”虺闵然并没有回答,我心里也不期待得到答复。
一个被伤害太多的人,想要接受别人的关怀非常困难。我要撬开她身上带刺的外壳,渐渐的将友谊注入她那绝望的心灵中,让她也能够渐渐地和大家一样变成一个开朗的人。
不过,这个前提是大家必须接受她,接受这个巫师的女儿。
某种意义上又回到原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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