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阳落得低了，光芒呈现出橙色，周默默默地给梁依添了一杯水。似乎诉说这段经历花费了她大部分精力，此时的她显得有些虚弱。周巫歪着头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依旧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所以，”周默开口道：“这就是全部了。”
梁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这只是你昨晚经历的全部，不是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事件的全部。”周默毫不留情地指出：“林空是怎么给你这张卡片，你们又是怎样交流的，你完全没有涉及。”
“那都是很久之前了。”
“没久到你忘记它。”
“拜托了！”梁依第一次这么大声的说话。
周默沉默。
她看了看窗外的西斜的太阳：“请尽快找到他吧。拜托了。”
周默看了看身旁的周巫，他们交换一个眼神，一齐站起身。周默将杯中最后一点水喝光，将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茶几上。
“抱歉，我拒绝接受这个委托。”
梁依也站了起来，她的精神本就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几乎站不稳。她用近乎恳求地语气说道：“拜托了，他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难道你要对他的危险视而不见吗？”
“第一，我们并不是朋友；第二，听起来你十分确认他遭受危险了。为什么没有其他人怀疑呢？”周默看着她，不带丝毫同情。
“警察从昨晚起一直在找他。”
“那你应该去跟警察说这些，都二十一世纪了，早就不是侦探的年代了。”
“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不肯去找警察，非得来我这里？”周默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无奈。
“是什么原因让你确信他不是杀害新郎的凶手？如果是我在场，有人死了，刚好又有人消失，那我肯定认为不在场的人是凶手。更何况还有充分的动机，不希望妹妹因为政治婚姻失去幸福什么的。”周默摊手。
“又是什么原因让你对他如此关注？你到底为什么拿到这张卡片？”周默摇头。
“回答不出这些问题，我不能帮你，我不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去插手一起凶杀案，”周默耸了耸肩：“我可是守法公民，我也充分相信警察同志的能力。”
接着他又说：“至于你说拿到这张卡片是因为与林空很久以前的交流。这个借口也太烂了。我们曾经是同学，我很了解他，你应该想一个更好的理由。”
不过你应该没有精力这么做了吧。周默想，梁依此时显得无比憔悴，看来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不过起码证明她的动机是干净的。这个女孩太过单纯了，在对话中，将几乎一切都暴露出来了。周默继续思考着，手托着腮：“还有，你为什么要主动去找他握手？又为什么在停留在门口听到了对话？明明你的——”
“别说了。”周巫开口打断了她的哥哥。
“嗯？”周默回过神来，发现梁依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她泣不成声，跌坐在沙发里。
“因为她爱他啊。”周巫对周默说，轻轻地。
周默怔住了，看着梁依捂住脸缩在沙发上，顿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笨蛋。”周巫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情商低。”然后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留下周默一人在原地发愣。
“对不起我失态了。”最后是梁依先开口了，她摇了摇头，虽然双眼依旧通红，但已经看不到泪水：“我会拿出你让满意的理由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周默认真地看着她，心里为自己之前对这位女性的轻视感到深深地鄙夷，这个女孩分明那样的坚强，他重新坐下，轻轻地呼了口气：“我很抱歉。”
梁依摇摇头：“是我不该顾忌这些的，明明在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什么是更重要的了。”她从外套的短衫内侧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递到周默面前。
“这就是我为什么来这里。”
周默打开那张纸，默默地读完了这封信，很短，只有几行，文字全部用的标准的宋体打印出来。
「如果你想救林空的话。
去找卡片上的这个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不能告诉其他人。
——你有48个小时找到他。」
周默又翻过来覆过去的检查了好几遍，确认这张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痕迹。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是对自己说的。只有48个小时......这是绑架？
没等周默开口询问，梁依继续说道：“这是神父在他的圣经里发现的，一封署名给我的信。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我把信封留下了，只把这张纸藏在衣服里带出来。”
“神父认识你？”
“不认识，但他在教堂安排的座位表上看到了我的名字。他说他是受人之托转交一封信，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是在命案发生后？”
“是的，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新娘和......熊伯身上。”梁依说。
“受谁之托？”
“他不肯说。”
周默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但我们也可以因此确信，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肯定你不会把这封信交给警察。那么或多或少，他知道这封信的特殊性。”
“最后一个问题。”周默说：“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这封信给我看？”
“因为我不相信一个陌生人，”梁依说：“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你有能力找到他。不然我宁愿报警。”
周默说：“即使因此卷入危险么？”
梁依没有回答，只是说：“请一定找到他，确保他的安全。时间已经不多了。”
“拜托了。”她第三次说。
周默点点头：“交给我吧。”
得到周默的承诺，梁依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即使那笑容看上去那么疲惫。她起身告辞，谢绝了周默要送她下楼，她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整个人都释然了。
周默在窗前看着梁依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他收回目光，感叹着：“真是个好运的家伙。”
“他是个怎样的人？”周巫问道。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周默身边，看着夕阳，瞳孔映着光。
周默想了想，说：“一个很倔强很骄傲的人，对什么都很拼命，但是又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他耸了耸肩：“有时候我真不知道面瘫有什么酷，取得了成绩兴奋一下不好么？”
“也许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个理由吧。”周巫说，指尖在窗户玻璃上画着。
周默说：“今晚我不回来了。”
周巫点点头：“我也一起去吧？”
周默笑了笑：“你明天不用上课吗？明天可是周一。”
“我并不是很喜欢学校，如果不是你坚持的话，我早就不去了。”
周默看了一眼他的妹妹：“我只是希望你能过上跟其他同龄人一样的生活。”
“即使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么？”
“怎么会呢？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孩子。”
周巫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吧。”
“哥哥就是哥哥，只大一分钟也是哥哥好吧？”周默反驳。
“工作加油，”周巫却直接转身回房间去了，临到门前又顿了顿：“注意安全。”
“嗯，手机联系。”周默笑：“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又熬夜啊。”
房门关上。
终于他又是一个人了，他马上恢复了思考的状态，同时动作迅速而简练。周默首先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接着走到厨房又泡了一杯茶。茶水跟他给梁依泡的类似，只是还要更浓一些，他皱着眉头慢慢地喝了下去，又漱了漱口，清理好茶具，打开冰箱确保里边有足够的速食食品。最后周默走进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连帽的黑色风衣，又在抽屉里整备了一些工具在各个口袋里装好，然后他拿好钥匙出门。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楼下的工作室还开着，周默看到刘惜越正趴在吧台里打游戏，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完全不知道他的经过。他一路走出巷口，来到街上，伸手拦的士。
“去UV大厦。”
夕阳洒在城市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周默看着车窗外，视线却没有焦点。
线索实在是太少了。从梁依的讲述中根本没法知道婚礼上发生的很多细节，她对这些相关人物信息的了解也严重不足。而周默也并不是很了解这帮人，他和林空确实也算不上朋友。这点上他倒没有骗梁依。但有一件事是他清楚的。
那张卡片确实是他亲手给林空的。
而现在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忽然有种被请君入瓮的感觉，奇怪地被引入了局中。
出租车驶离掀起路边的灰尘，周默站在大厦前仰望，这栋全市的地标建筑高达80层，延伸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橙黄的落日余晖，仿佛直通天际。
“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有人在他身边说。
“‘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的名叫巴别。’创世纪第11章。”周默说：“好久不见了，韩启。”
“也算不上好久不见吧，才过去两个月，”韩启穿着一身黑色便服，带着NEW ERA的鸭舌帽，脚踩一双SUPRA低帮鞋：“我倒是没想到你真会趟这趟浑水啊。”
周默刚想再说些什么，一回头却被这位叔叔辈的警员的打扮吓了一跳，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圈，只得干巴巴地赞美了一句：“嗯...挺潮的。”
“是吧？”韩启看上去有些得意：“我看现在年轻人都这么穿。”
一般的年轻人可穿不起SUPRA，周默在心里默默吐槽，说道：“说正事，我得见王探长。”
“他就在上边，你猜的没错，”韩启按了按帽檐，摆头示意了一下大厦上层：“因为要调查熊文韬的案子，林空现在是重点嫌疑对象，他家企业庞大的很，重案组索性腾了个临时办公室在这里调查。你自己拿那个小本本给他们看，应该就会放你上去了。”
“你不负责这个案子？”周默有点惊讶：“我以为王探长一定让你来才放心。”
韩启笑笑：“我这不是还有更重要的案件嘛，去吧，重案组办公室在75楼。”
更重要的案子......有什么案件会比现在轰动全城的婚礼谋杀案更重要？别的不说，周默看着周围拉的警示线外边蹲守的记者和好事的群众，这栋贸易大厦停止营业本身就是对周末出来逛街的人们一大冲击，何况以熊岳鹏的背景，怕是会惊动上边的人直派专员调查。婚杀案一日不解决，人们几乎一日不能恢复原来的生活。王玦良居然在此时把韩启派出去？周默思考着，目送韩启钻进一辆车里，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摇了摇脑袋，他走到大厦门口，掏出内侧衣袋里黑色封皮的警员证递过去，对看守门口的警察微笑。
周默一路环视四周，一楼是珠宝店，此时商铺都关着，他径直走到电梯口，按上行钮，电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轻微的声响后，门开了。
里面站着一位身着警服的女性，短发修剪的相当利落，额头上垂着碎刘海，双手抱着一堆文件，忽然看到周默，她瞪大了眼睛，显得十分吃惊。
“关姐？”周默走进电梯，发现75楼已经被按亮了。
关上樱眨了眨眼睛：“周默，巧呀。”
“好久不见，”周默微笑着招呼：“在给王探长整理材料吗？”
“是呀，”关上樱点点头：“他可会使唤人了。你来也是因为这个案子么？”
“是，受人之托。”
“私人委托么？既然还是没有办法撒手不管，哎，那你当初到底为什么拒绝王探长的邀请啊？”关上樱露出好奇的神色：“直接在办案体系内工作，不是更容易查清这些案件么？”
周默笑着移开了视线，望着不断攀升的楼层号，说：“关姐你就别问了，不是什么好的原因。”
关上樱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电梯里一片沉默。周默仍然在思考，关上樱则不时地托一下厚厚的文件。终于，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了75层。
“我带你去找他吧，”关上樱走在前边，回头对周默说：“你肯定是来找他的吧？”
“是。”周默点点头。他跟在关上樱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抱着那样一摞文件，她依然步伐稳定，走得无声且迅速，警服腰带将她的腰勒得极细，短发起落，着实英姿飒爽。
他们穿过走廊，在用玻璃隔开空间的写字楼里绕几个弯，在一扇挂着临时办案室牌子的门前停下。关上樱站在门口，摆摆头示意周默靠近来，然后将手里的文件一把丢在他手上，这吓了周默一跳，身体前倾，险些摔倒，但他刚想出声抗议，就迎面看见对方挑起的眉和凶狠的眼神。深知这位警员脾气的周默只好乖乖闭嘴，关上樱胜利地微笑，用解放出来的右手在门板上扣了三下。
“探长，资料找来了。”
“进来吧。”里间传来低沉的声音。
关上樱拉开门走了进去，周默只能抱着文件跟在后面。王玦良此时正躺在巨大的办公椅里，双**叉搁在桌上，嘴里叼一根烟，看着一份文件。这位探长的双眼下有重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头发半长，随意地套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夹克。他刚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关上樱身旁像个打杂小弟一般的周默，
“王探长。”周默有些吃力地抱着文件，歪过头去打招呼。
王玦良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把烟头掐灭了，走到周默面前，猛地吐出一口烟来。周默呛地咳嗽起来，又因为抱着文件没法好好喘气，差点背过气去，还是关上樱扶了他一把，将文件接过，到桌上放下。
“呦，这不是那谁吗？”王玦良看着狼狈万分的周默，露出黄鼠狼一般的笑容。“好久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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