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看到他们是怎样排成阵列，怎样击鼓鸣锣地走进那旋转着的沙尘红云之中，从此消失了。”
他醒来了，但一时间不太确信，因为眼前一片黑暗，剧烈的头痛提醒他还活着。他试着抬起手，却毫无反应，又用力地眨了几下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有种潮湿感遍布全身，可能是汗水，这让他感到很难受，用力地挣扎起来，扭动身体，虚弱感却一阵阵传来。他张了张嘴，试图发出一些声音，一种嘶哑刺耳的声响，从他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啊……啊……”
简单的一个音节都很难分辨，这似乎让他更加痛苦，但他继续呐喊着：
“啊——啊——啊……”
微弱的呼喊声在狭小的空间中回响回响，时断时续，渐渐低沉了下去。
梁依站在街道的交汇处，抬起头望向路标，用手压了压帽檐，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隐约注意到了行人们不时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的打扮与气质似乎与这条以娱乐著称的商业街不符。白色丝质的连衣裙上罩一件米黄色的短衫，黑发直直地落到腰间，头上顶着一副宽边帽，配上高底的马丁靴，站在路边像一棵挺拔而修长的青竹。
现在正是周末的午后，那些熬夜狂欢的成年人与酒吧都还在休息，只有学生们结伴而行，他们嬉笑着，看着她的眼神既有向往也有倾慕。
她沿着朝北的那个街道口拐了进去，最前边的是还在歇业的几间酒馆，越往里越显得安静，阳光从浓密的树荫间投射下来，仿佛步入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最后梁依在一家名为有光摄影工作室的店面前停下，门前正挂着营业的小木牌，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风铃发出叮铃的声音。
“欢迎光临。”趴在吧台前的年轻人抬头望了她一眼，坐起身来，露出笑容。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有些圆润的婴儿肥。
店里装潢地十分精致，黑白灰色结合，有种简约的北欧风。虽然不大，但各种镜头与相机琳琅满目。
“你好，”梁依有些迟疑地说：“请问周默在这里吗？”她走近吧台，将一张小卡片递了过去。上面的地址指引着她一路找到这里。
年轻人随意地看了一眼卡片，站起身来，似乎少掉不少兴致，笑容也消失了。
“他不在这里。”他冷淡地说，背过身自顾自地在桌子上去找些什么。
梁依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只好又礼貌地笑笑：“可是名片上的地址确实是这里，水天路13号。”她一路都有仔细看门牌号。
一袋打包好的外卖被扔在吧台上。
“那家伙在楼上，顺便把外卖带上去。”年轻人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趴在电脑前，嘟噜着：“总是送到我这里，我又不是他家保姆。”
整条街都是两层构造，一般都是同一家店承包，没想到这里是分开的，梁依想。她看着那袋子食物，有些尴尬，但还是拿了起来，略略俯身向年轻人说了声谢谢。年轻人用余光瞄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绕过吧台，踏上楼梯，梁依一手拎着外卖，另一只手扶上扶手，她手指轻轻地动了动，惊讶地发现这深巧克力色的木制楼梯似乎是胡桃木制品，富有光泽，难怪店里带有淡淡的木香味。这种优质的木材对于这种地段的小店来说，无疑太过奢侈了。
果然没那么简单啊，当她站在二楼门口敲门时，发现心中有些忐忑起来。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
咔哧。转动锁舌的声音。
门开了。站在门内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女孩，穿着松垮的T恤和短裤，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长发如瀑般散开，一看就没有好好梳理。对方打量了她一会，伸出手来，梁依下意识地把手中的外卖袋递了过去。
“谢谢。”声音十分空灵。然后门关上了。
梁依花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再次敲起了门。
“是谁啊？”周默随口问了句。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窗帘拉开着，屋外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这是个有些削瘦的青年，看上去二十岁出头，有着利落的碎发和柔和的五官。他之前一直在对着窗外出神。
“外卖。”周巫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敲门声再次响起时，周默从地板上坐起身来，走去开门。
“你好，我是经人介绍来的，”这次梁依抢先开口了，甚至没开清来人：“听说这里可以委托调查一些案件？”接着她对上了那双黑曜石般透亮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她恍惚了，又很快回过神来，发现是个青年在冲她微笑。
“案件调查是有些夸大了，但还请先进来吧。”他躬身，比出请的手势。
与楼下的精致比起来，二楼更像一间简单的起居室，有两个房间，一个摆着茶几与沙发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台智能电视，底下堆着好几台不同的主机和无数游戏盘。看上去屋主是个资深的游戏宅。
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的落地窗，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白色的窗帘被午后的微风吹拂着，整个屋子沐浴在阳光里，让梁依感到莫名的心安。她在沙发上坐下，将帽子放在手边，周默给她端来一杯茶。她拿起瓷杯，一股浓郁的酸甜味扑鼻而来，茶水呈现出浓艳的紫红色。
“超级水果茶，试一试？”周默自己倒了杯水，在对面坐下，望着她，十分期待的样子。梁依只好喝了一口，强烈的酸味差点让她呛出眼泪。她捂住嘴，赶紧放下茶杯，这对她来说可是罕见的失态。周默忙递去纸巾，同时将瓷杯拿过来，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果然蜂蜜还是放的不够么，还是太酸了？”
刚缓过来的梁依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是能用蜂蜜解决的吗？她从小接触过各种茶类，对此很有些了解。
等把茶杯之类的处理完毕，周默看上去有些歉意，但还是迅速转入正题：“很抱歉茶水不是太好，那么，现在可以请你说说了么，你为什么来这里？”说这话时他端坐着，将手叠在腿上。
梁依把之前的名片放在茶几上：“我是根据这上面的地址找来的。”周默把卡片拿了起来，两面都看了看。这是张很简单的名片，正面写有周默的名字和一条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的头衔，底部印着天河市弱水区水天路13号的地址，背面绘有一副奇怪的图案——像是一棵树，枝叶极长极细地朝上方延伸，根部却分散而腐朽。
确实是他自制的名片没错，但是他不曾记得有将它给过面前这个矜持的女孩，尽管对方竭力保持着姿态，但他看到了对方额角微微的反光，那是汗水。
梁依继续说着：“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给我的，他跟我说如果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就去找上边这个人。”她顿了顿，用手将一缕跑出的头发捋到耳后，竭力盯着周默：“他失踪了。”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表情，仍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报警了吗？”周默问道。
梁依摇摇头：“还没有失踪超过24个小时，警察不会立案的。”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的宴会前，大概七点左右。”
“宴会？”
“是他妹妹的婚礼。”梁依回答，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
“婚礼上发生了什么？”周默身体前倾，双手合十抵住嘴唇。
梁依被这一问弄得有点慌张，下意识地说：“嗯？”
“很显然的吧，你刚刚说的，‘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周默盯着她。
梁依连忙说：“不是，我只是有点担心他，你知道，婚礼前不到一个小时我还见过他，正装都穿好了，最后却没有出席。”
“那么，既然这么担心他，等不到能够联系警察报案的时间，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周默说：“已经下午了。”
梁依沉默了。
周默看她脸色不太好，笑了笑，放松了语气：“我这样问你只是因为我的猜测。是这样的，你来找我的原因很奇怪，按理说只是联系不上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不至于让你如此的焦急。但是你的焦急是真实的。”
“我不记得有跟某人说过，发生了危险的事情可以来找我这种话，我也没有那么大本事，这种时候报警才是最好的选择，这种承诺是不负责任的。我相信你也不会相信这种话，是吗？”
周默看着梁依说：“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警察已经在调查了，但你仍然来找了我。警察是不会接受没超过24小时的失踪案的，除非婚礼上发生了别的事情，让警察将这位哥哥的不在场，作为连带事件设案了。并且所有的婚礼参与者都因此接受了警局的调查，这也是为什么你如此焦急，却现在才过来。”
梁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不觉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股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我知道这可能有点无礼，我们才刚刚见面，”周默的语调很慢，但声音中充满力量：“但既然你来找我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呢？”
梁依看着他那双眼睛。
“梁依，依靠的依。”
“那么梁小姐，请告诉我，婚礼上发生了什么？”
梁依闭上了眼睛，昨夜，那个男人扼住喉咙跪倒在地的画面也是这样，始终映在她眼前，如同真实的梦魇。
“新郎......新郎被人杀了。”
声音仿佛被利刃截断，一时间客厅里陷入了寂静中。
“所以，”周默开口道：“你因此觉得你的好友与这件事相关，并且也有危险？”
梁依点了点头。
周默呼了口气，挠了挠头发：“如果你始终对我有所隐瞒，这可能对寻找你的朋友没什么帮助。”
梁依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这种奇怪的，被看穿的感觉，而且似乎不只是逻辑上，自己的情绪也是跟着对方走的。自己像是在接受审讯，一个表情，一个神态，都在一点点把信息透露出去。
但是没有办法，她必须寻找眼前的这个人帮忙。正当她犹豫时，周默却先开口了：“不愿意告诉我也没有关系，那么，请先把你朋友的信息和昨晚事情发生的过程告诉我吧，越详细越好。”
“是这样的......”
“哦对了，请稍等一下。”周默站起身来，走到关闭的房门前，拉开了门，女孩正背靠着门坐着，现在转过身来。
“偷听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啊。”周默敲了敲她的头。
梁依看过去，是之前那个误认为自己是送外卖的人的女孩。周默带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介绍一下，这是周巫，我的妹妹。”周巫冲她点点头，但是没什么表情。梁依觉得很奇怪，这个女孩有种空洞的感觉，浑身弥漫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气息，像是对什么都没太多兴趣。
她看向周默，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周默看着她：“你可以开始讲了。”
“但是她......？”
“噢，她来听的话，也许会有帮助的。”周默用手顺了顺女孩乱糟糟的头发：“我们可以说是同事关系，或者说搭档。”
梁依虽然觉得诧异，但是时间已经容不得她多想了，反正从昨天开始，她的世界观就一直在被刷新，她的脑子乱糟糟的，已经快要裂开了。现在她只想赶紧把这团重物倾泻出去，无论对谁都好。
“昨天——”
时间穿回到昨夜，天地幽蓝，大雨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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