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谈（一）
云启城算是暂时保住了吧。
据舒成大将军说的，现在月白旗已经后撤二十里到了雁北关南隘，陈甫云和他的残军在原来的唐军北大营住了下来。
这一仗死了不少人，云启城外的坑洞里满是破碎的血和肉，食腐鸟从极北而来，黑压压的宛若一片灰暗的云。
它们盘旋在还未完全散去的硝烟里，烦人的嘎嘎声宛若巨大的屏障，将云启和寒山完全隔成了两个世界。
然后它们开始分批降落，弯钩状的尖嘴撕开死人身上的布料，从每个可以撕开缝隙的角落下嘴。
他们收敛了双翼，然而却在同类的推搡下不得不匆忙地咬上一口边展翅飞起，嘴边乌黑的血水未干，散发着愈加明显的腥臭。
打扫战场的军士根本没办法靠近这些平日里见人就躲的鬼魅，平日里它们的眼眸是黑色的，映照太阳的光辉还能看到畏惧和躲闪，然而此时它们的眼眸里只能看见凶厉和贪欲。
它们的眼眸是红的，浑浊的红，眸子里看不清天光云影。
弓箭和火焰无法驱赶它们，万千张利嘴在撕裂的声音中起起合合，直到把它们小小的肚皮撑破。
打扫战场无法进行，这意味着剩余的尸体很快会腐烂掉，也许还会有疫病流行。
陈甫云终究是陈甫云，即便对于天枢阵的启动措手不及而退走，依旧不忘给云启城留下充满恶意的礼物。
即便是慑于天枢阵的威力后撤，他仍旧把守着唐和北燕的咽喉大门，堵住所有援兵可能到来的通道，让得云启依旧如同一叶扁舟，暴露在北燕军的爪牙下。
虽说云启不至于沦落到任君采撷的悲惨地步，然而处境比起砧板上的鱼大概也好不了多少，充其量是条有着扎人尖刺的剑鱼。
云启守军本就不算多，白天一战过后，真正还能上战场的，大概不到一半，将军正在紧急召集士绅，想要让他们贡献出自己的私兵，并且开始征发大牢里的死刑犯。
虽说短时间里可能补充了不少兵员，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对于没有外援的孤城云启而言，大概接下来需要考虑的事情不是能否击溃面前的北燕军团前往长安援助同样处于重围状态的皇室和小先生，而是他们能够拖住燕军南下的步伐多久，能不能坚持到战争的转机到来。
这个转机不在别处，就在长安。
所有人都对那位名镇天下的小先生充满着信心，对他身后那座荫蔽大唐数百年的小阁楼充满着信心。
然而话是这么说，现实却是无法让人能纵情畅享的。
眼下暂时的停战不过是因为天枢阵的存在让燕军忌惮而已，云启城也不是铜墙铁壁，也有着敌人的细作潜伏着，一旦这个纸糊的谎言从被苍蝇叮破的蛋壳透出去，大概就算唐人再怎么尚武悍勇也只能考虑往寒山的深处撤退了。
这点大将军很明白，我当然也很明白。
所以，今夜大将军一定会来找我，一定会来了解天枢阵的真实情况。
我坐在师傅的星坟前，抬着脑袋看着被星辰点亮的夜空，霜儿恭恭敬敬地在坟前插上三柱香，然后深深地拜了下去。
“师傅，一定要保佑云启能渡过这次大难啊。”她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应该是之前哭得太伤心，把喉咙哭破了。
鼻子不知为何又有些酸。
不去想就好了，不去想就不会悲伤。
我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草灰，抑制住又开始酸涩起来的眼眸。
林渊，你现在是天枢阵的主人了，你不能轻易地哭泣。
有很多人看着你，你哭，他们就软弱。
你退缩，他们的性命就一定保不住了。
山道下还能看见蜡烛汇成的萤火，连成黯淡的星辰。
将军的红色铠甲在萤火里尤其显眼，包括他脸上那道刚刚添上的伤痕在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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