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传承(二)
脚下的五角星盘停了下来。
白塔之巅,内含着云启天枢的主控核。
主控核不大,横竖不过丈许大小的空间里能摆下的东西也不多,除掉头顶硕大的北斗七星,便只有一方不过两米长、一米宽,镶嵌在主控核西角的青玉台和一把泛着古老年代味道的石椅。
我紧了紧背上师傅的身躯,拉着霜儿,启步离开星盘。
石椅在眼眸里逐渐放大,青灰色的底座牢牢地连接在星盘外广阔的星域里,似乎是幻觉一般,我能看到一抹抹瞬时闪灭的纹路从石椅下浮现,组成着各种无法理解的图案。
一点银芒在青石台前方微闪,隔着两步地,石座旁五角星盘上一点点星光依着五个边角逐渐亮起来,然后依次熄灭。
星图又换了一副。
以前听师父说过,天枢阵是机关阵一脉数以千年凝结而成的结晶,能看懂这些星图,便能运用对应的操作方式来让天枢阵发挥不同的作用。
天枢阵,不比惊神阵差。
我还能回想起师傅说这句话时僵硬而疲惫的脸庞上焕发出的炽烈光彩,那是无可击溃的自信,是传承人特有的骄傲。
“放我下来。”师傅有些气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不再咳嗽,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渐渐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我咬着下嘴唇,仰起头来看向头顶繁复美丽的星空,摇光的光辉最盛,几成烈阳,然后闭上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
耳边似乎传来了斗车冲击城门的沉重钝响,血与火在漆黑的视野里交织,被钝器入体的噗噗声一点点浸染成残阳烈火。
霜儿从我身上轻柔地抱下师傅,直到此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师傅的体重竟是如此之轻,五尺多高的身体,似乎已经只剩下了骨架。
孔雀翎的毒性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师傅的身体,要想多撑上一阵,大概燃烧生命也是必须的吧。
师傅整个人靠在石椅上,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在一声接一声令人心酸的骨骼脆响中一点点挺直,虚眯的眼眸圆睁,精气神重又开始浮现。
他伸出双手,骨节明显的指一点点艰难但坚定地往面前的青石台触去。
指尖与青玉台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淡淡的气流环绕间,它们轻柔无声地相遇,就像情人之间远隔经年的再见,温柔而又克制,生怕一个不小心伤着了对方。
玉台上不是平整的玉面,略成三十度斜度的面上看似毫无规律地散布着无数指尖大小的坑洞。
那些坑洞是如此的圆润自然,每一个原坑仿佛都被无数次抚摸过,就连边缘也没有一点毛刺。
这是机关阵的主操作台,年龄大概是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师傅的总和吧。
每一代的守护人都曾经在某个时刻——也许是夏夜的蝉鸣里,也许是冬日的冷阳中,也许是血与火染红的夕阳中像师傅这般,如情人般温柔地抚摩着它。
它是云启的守护神,也是无数代守护人最亲近的朋友,相处时间最长的伴侣,但同时在无意间也是囚禁无数守护人的缘由所在。
不知道历史上那些位或是无名,或是声名显赫的前辈们手指抚着玉面时是什么心境。
悲伤吗?
自豪吗?
还是……怨恨?
我不知道。
师傅你的心情又是什么样呢?
我看着莹莹的星光照耀下师傅的侧脸,那眼眸里除了面前的玉台,仿佛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我站在石椅后,看着这一方青玉台,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霜儿站在我身后,小嘴微抿,双手抱着我的右手臂,长发微垂。
青玉台亮了,一点亮光在某个坑洞里亮起,然后调皮地跳跃到不知哪一个坑洞里。
接着是第二个光点亮起,第三个,第四个……
就如同记忆里无数遍重复的那个熟悉的场景一样,天枢阵,启动。
核的前方墙壁微微震动,太阳的光辉穿透进来,震天的喊杀声把我从自怨自艾中拉回到现实来。
大量的白虹从摇光星口点燃,然后灌入到上方的空口里。
如果这时候从云启城外看来的话,大概便能看到一道白虹从白塔之巅骤然亮起。
无可形容的声势之中,那一道光桀骜地上行,云挡不住它的步伐,似乎这天也挡不住它的步伐!
战场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名唐军正在把云梯的顶端往外推,试图摔死正在往城墙上爬的燕军士卒,但面前燕军刀光闪现,对方狰狞的面孔已经近在眼前。
如果他让,那么这一方城墙势必会被蜂拥而上的燕军士兵完全占领,如果他不让,很可能一条小命就交代这里。
这是个很艰难的选择题。
他能看到向自己挥刀的燕军士兵嘴角得意的笑容。
怎么办?
下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被鲜血糊住的眼眸深处映照着一道光柱。
他很激动,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起来,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迎着刀光冲了上去,含糊不清的声音里高喊着两个字!
不是唐国!
是天枢!
刀光错过他的面庞,深深地陷进他的鼻梁里,血花迸溅中,他不闪不避,在燕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中猛然爆发出一声喊来!
云梯狠狠地震动着,然后离开了城墙,已经爬到顶端的燕军士兵愣愣地看着在视野里越来远的唐人,看着被重伤的对方眼眸里他无法理解的目光,然后身躯伴随着云梯轰然垮塌!
那种情绪,大概是完全的信任吧。
啊!
原本在战场上完全被掩盖的哀叫声此刻显得这么清晰,这么刺耳。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陈甫云木然地看着那一束遮天的光辉,握着战刀的手臂往上举了举,突然垂了下去,脸上带血的笑容颇有些无奈的意味。
他转身就跑,抢过一名月白骑的战马,在对方疑惑不解的目光里宛若逃命般向着本阵冲去。
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抽出几条血痕,战马的嘶声痛叫中,他和窦磊错过。
“鸣金收兵,快逃。”
窦磊没有理解,但还是选择相信,一拍马追向陈甫云的背影。
大棍从他手中飞出,重重地砸在钲中心,沉重的回音回荡在战场上,余韵回环,颇有些凄凉的意味。
燕军士卒仍然愣在原地,不明白大好的局面为何自己的主帅收兵,当他们再次看向云启城时,答案出现了。
云启城的城墙开始分开,一块长宽皆在两三丈的城墙突然向外凸了出去,暴烈的风声中,它劈波斩浪,仿佛毫无阻碍地碾过面前阻挡它去路的燕军士兵。
十数颗人头带着呆滞的表情飞上天空,身体早已变成碎肉的集合体,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
接着是城头一块青砖宛若炮弹一样飞了出去,把面前云梯从中砸断的同时,远隔千米正中那面还在鸣动的钲!
城墙活了!
每一面城墙下都是无数的石械,它们给予石墙以动力,带着遮天蔽日的阴影从天而降,把敢于阻挡在面前的一切统统砸成齑粉!
燕军开始慌乱,开始后退,他们突然明白了主将为何走得那么不拖泥带水。
后退的升级版,便是逃跑。
神械军开始崩溃!
……
“好好看着,小渊。”
师傅在青石台上的手指已经舞动成了长风,指影的连环,完全看不清他的动作。
师傅是机关阵法的天才,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见识到我和他的差距。
“看不懂星图没关系,记住我的操作。”
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角一缕血线渐渐露出头来。
师傅的身体在加速崩溃,可我不能阻止他。
我强忍着眼眸深处的酸楚,被泪水染成模糊的视野试图记下师傅的操作。
这是师傅对我最后的赠礼。
从眺望口往下看去,还在天枢阵覆盖范围内的燕军几乎都被这暴风雨一般的攻击砸成了肉酱,哀叫声中不断被死亡吞噬的他们,在绝望中死命想逃回本阵。
这将是唐人的伟大胜利。
这也是天枢阵的胜利。
然而我高兴不起来。
“噗!”师傅舞动的手指突然僵在了半空中,黑红色的血块敲击在青玉台上,他双目圆瞪,面色死灰,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可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了瞭望口边上。
骤然明亮起来的视野里,我突然发现所有的唐人都看着白塔,看着我,无论是鲜血淋漓的士卒,还是随时准备用生命保卫云启的市民,似乎都等待着什么,眼神里说不清道不明。
师傅俯视着这一切,脸庞上突然浮现了一抹笑容。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把我的手往上举。
交叠的双手终于过了头顶。
全云启的目光都凝聚在这一双手上。
我突然明白,这是传承。
腿有些抖,无法抑制。
师傅把脸别过来,有些苍老的脸上,笑容依旧温暖。
然后他身体一软,倒在了猝不及防的我的怀里,就像是要永远睡去一般,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我呆呆地抱着师傅逐渐冷却下来的躯体,喉头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
耳旁响起撕心裂肺的大哭声。
这声音很嘹亮,不知是云启城人的,还是霜儿的,抑或是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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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以后不定时更新这一本,这本需要状态(无奈脸)
第一人称的小说总是需要代入感和大量的斟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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