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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树海

  • 深渊
  • 祖沙罗
  • 2019-07-29 08:12:09
故事一:树海

我在这树海中游荡了多久了?

我撕下了面前食物的黑色羽毛时,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我的前任宿主是个“收藏家”,每天的工作是盯着自己的和别人送来的古董,在他看来,那些全都是是可以用“美”来形容的事物。

我实在无法理解,那古老的物件中有些确实很漂亮,但大多数都十分朴拙、简陋,似乎仅仅只有“稀有”这一种称不上价值的“价值”。

美的东西可以称作美,但除了“稀有”之外别无长处的东西……也拥有类似的价值吗?

不过在那房子中,我可以蜷缩在壁炉旁安稳睡觉,同时享受他的抚摸,也不需要为食物发愁,可以称得上悠闲舒适……

但……安逸的生活过久了,实在是会无聊。

尤其——对猫来说。

从出生开始我就在流浪,“求变”的特质恐怕已经扎根在我的本能之中了。

因此……

当那一天,我发现他喝醉,忘记为我系上项圈后——逃了出去。

之后,我便跑进了这片树海。

这是以一株硕大无朋的巨树托姆(Traum)为中心,占据了这片圆形大陆中心广袤山地的巨大森林,从地图上看——外围的人类都市构成一圈灰色的边缘包裹了一大片深邃的浓绿——简直像是世界的瞳孔。

但很奇怪——人们早已经掌握了足以开发整片树海的技术和法力,却几乎没有任何组织愿意获取其中的资源……

这对我来说十分便利——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其中流浪。

不过……事实教会我——有时想要一样东西,就必须舍弃另一样。山林中,凭一只猫可以捕到的食物实在不算多。

有时候我三天只吃了一条鱼,饿得头晕眼花,同时还要躲避各式各样更加饥馁的掠食者。

安逸生活过了太久了,这些遭遇让我有些心力交瘁。

然而——要回去我更不乐意。

正在进退两难时,转机来到我面前。

那一天午后,我正跳跃于树枝之间——高一点的地方有利于扩大视野,树叶也可以为我掩护。

这次,我的行动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我在追寻一股腐臭。

然后,一具尸体——人类的尸体——出现在我脚下几尺远的地方。

这个人的皮肤呈现着怪异的灰褐色,全身像是气球一样膨胀。厚实的嘴唇向外翻,舌头从嘴唇之间探出头来,瞳仁混浊的眼睛向上凸起,顶开烂泥般的灰色眼睑,死死地瞪着天空。鼻孔和嘴角处流出的橙色粘液覆盖了他的两腮,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腹部像是被吹破了,味道刺鼻的淡红色液体飞溅在周围的树上、草上、灌木上、石头上。里面已经不成样子的内脏被乌鸦叼得到处都是,两腿之间似乎还有被挤出来的排泄物……

人类尸体在这树海中一点也不少见。

吃腐尸也绝对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不过,那些会在腐尸旁囷聚起来的黑色恶鸟——是不错的食物。

隐藏、逼近、奋起、猎杀。

猫是体型很小的生物——但依然是天生的掠食者。

当我在树上享用我的猎物时,一个男人来到了那具尸体身边。

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身材瘦高,整齐的短发没有一点光泽,眼睑低垂着,那下面的瞳仁中闪烁的光芒……该怎么形容……小时候,母亲曾经对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讲过——人类的英雄将肆虐世间的恶魔封印在树海中心的巨木之下的神话。我想,如果说那只恶魔有“眼睛”这种器官的话,其中射出来的目光一定与这个男人瞳仁中闪烁的光芒一模一样。

仅仅从上方瞥他一眼,就使我忍不住竖起了脊背上的毛。

我那时所感受到的恐惧已经超越了自己面对掠食者时的恐惧……

简直像……天灾。

“这已经不行了……”他在腐尸旁边蹲下,喃喃自语。

然后,抬起头……

我反应不及,与他四目相对。

意外地,他笑了,那如天灾般的眼神完全收敛,瞳仁中的光芒变得温和起来。

那目光——一瞬间就从恶魔一样的残忍混沌化为了少年般的天真澄澈……危险的味道我已经一丝也闻不到了。

“猫……”耳语般地吐出一个字。

接着,男人右手伸进口袋中,掏出一块肉:“饿了吗?”

不过……仅仅如此还不足以消灭我的戒心。

引诱——猎杀,这种手段一点也不少见。

还是尽快逃走的好。

我这么想着,缓缓在腿上积蓄力量。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他还是笑着。

朝我迈出脚步。

我叼起吃了一半的乌鸦,朝相反的方向逃走了。

当晚,我在小睡中因为梦到那个男人的眼睛而惊醒——瞥见了天空中的满月。

……

一段时间过后。

我行走在灌木间。

夜空开了一个圆形的口,白色的光芒从那里散落下来。

在这山林中的生活差不多习惯了,每天的捕食、躲避、休息都按部就班。

自由的味道……还是像以前一样令我神清气爽。

上次满月之日的那个插曲现在虽然会时不时想起来,不过……

好吧……我忘不了那个男人。

那种眼神……让我燃起了一种愿望,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无法形容……硬要说的话……我本能地感到……去他那里,我就能见到新世界。

对……很奇怪,那个男人毫无疑问地让我感到了无可压抑的恐惧——我却想再次见到他。

不过……大概不可能了吧。

然后,像是在嘲笑我似的,机会在我完全没有意料到的时候降临了。

有时候,山林中会见到背着巨大背包、浑身尘土的人类的孩子,他们无一例外地有着闪光的眼睛。

本来,如果他们不打扰我的生活的话,我是不会去跟他们打交道的——这些少年少女就像花间掠过的蝴蝶,是与我完全没有交集的生命。

但是,那一天……

我在一个峡谷中休息,无聊地盯着从身边经过的那个少女。

冷不防,她踏出的左脚陷到了地下——我立刻明白过来,那是一处陷阱——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似的,少女被踩空的左脚牵引着,迅速滑到了地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就在我为了避免被牵连进去而站起身,想赶紧离开时——我的脚步被绊住了。

血腥味。

虽然很淡,但确实正从那陷阱口飘出来。

其中还包含着另一种味道——我常常在前任宿主的仓库中闻到,那是用来浸泡尸体或是某些残缺器官的液体的味道。

那陷阱下面……有什么……

小心翼翼地凑到地面的空洞边。

那陷阱并不算深——我可以看到少女在下面正挣扎着要站起来——边缘附近,有些令我十分在意的东西。

红色、紫色、黄色……我很熟悉。

经常在脚下的猎物身上看到。

那些色块的排列方式让我的好奇心燃烧起来。

我跳了下去。

这种高度对猫来说不算什么。

下面像是个仓库——看起来,被我认为是陷阱的那个坑洞,实际上是这地下仓库屋顶上的脆弱部分。

这仓库内摆放着许多用灰色帆布掩盖的方形物件,我看不出是什么。

然后,附在墙壁上的东西让我猛地颤抖了一下。

尸体,布满墙壁的尸体……

不,这是扭曲的、怪诞的、尸体的艺术。

有许多明显是在模仿我上一任宿主的某些藏品。

这些尸体中,手脚易位缝合还算是正常的,大部分的“作品”……对人来说,大概可怕且令人作呕——但我会说它们很有创意……将两具尸体缝合在一起,用肠子将他们缠绕起来组成的畸形塑像;将内脏切割、像是教堂玻璃一样拼接在一起构成的“圣母”;把数具尸体缝合成一具,用人皮染色做成衣服,再将这具尸体钉在人骨组合做成的十字架上的“受难”……还有其他各种各样我叫不上名字来的尸体雕塑……

人经常称自己的某些造物为“美”,但我想大概不会有任何正常人会这么评价这些作品。但它们确确实实是精致而充满“灵性”的艺术……

这种感觉……

像是一个月前,我遇见那个男人时的感觉……

恶魔……或者说……天灾……

我落脚点的前方几步远,那少女刚刚站起身,开始打量附近的情况。

这仓库现在的光源只有头顶的空洞——从下面看不过一片树叶的大小——对我来说这点光就足够了,但对人来说——大概伸手不见五指。

少女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半球形提灯——只有一只老鼠大,而且有一面凹凸不平,似乎可以与什么拼接起来——点燃。

她谨慎地向前踏出脚步,脚下的灰尘与鞋底摩擦,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朦胧的黄色光芒落在前方,仓库东面墙壁上的一副作品上——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做成的浮雕。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它们大概经过了某种加工,才成为这样扁平的形状——我想那白色透红的皮肤也是如此,它们完美地贴合在下方的填充物上,几乎看不出加工的痕迹,仿佛原本就是从那里生长出来的。画面右方的女人赤身**,半卧在地上——她让我想起刚刚看到的圣母——眼睛望向她面前的男人,那男人脚下是用白发做成的云朵,身上覆盖长袍,低头看着女人——我怀疑我看错了——明明是尸体,明明已经死去了,但那样子……怎么想都不可能——我……能感到男人眼神中闪烁的光芒,那不是手电筒的反光,甚至不是实质上的“光”——那是……那是每年春季,我常常可以在雄性眼中看到的光芒……热烈的光芒。

尸体怎么会有这种……

把爪子放在那片云朵的顶端,我爬上去,要爬到那颗眼睛处看看,难道说——这颗眼睛是活着的吗?

我失败了,这人皮和人发比我想象得要脆弱,轻轻一划,它们便大片大片地剥落下来,露出下方的填充物。

眼球。

人皮下的填充物是无数眼球,它们如蜂巢般整齐排列,作者还用红褐色的泥土填平了凹凸。黑色、蓝色、黄色,各式各样的瞳仁,在布满血丝的眼白上扩张开,它们统一向外,像是在诉说着怨恨一般,死死地瞪着前方。

原本就在瑟瑟发抖的少女这时愣了一会,然后,她猛地捂住嘴,跌跌撞撞跑到一旁的阴影中,喉咙发出痛苦的声音——不久前被她吃下去的食物此时全部离开了身体。

啊啊……我差点忘了……这些孩子很坚强,同时也很脆弱。

她应该庆幸——只看到了那一个作品。

嗒……

脚步声。

咯嚓……

开锁声。

吱呀——

合叶摩擦声。

南面墙壁,那一扇紧紧关闭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从中透出了摇曳的绿光。

少女听到,自然也意识到了——如果一个仓库摆放着地狱般的艺术品,那它的主人……不言已明。

她赶忙熄灭提灯,躲进前方的帆布内。

我则轻轻走进身旁的狭小缝隙,黑色的毛皮令我可以完美隐藏于阴影。

坚强而纯净的少女将遇见那嘲笑着世界的恶魔。

这里会发生什么?我想好好看清楚。

绿光照亮了仓库的绝大部分空间,所有的艺术品现在凭借人类的眼睛也可以看的一清二楚,如果它们被那少女看到的话——我还真想知道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嗒”脚步声带着空旷的回音。

绿色的光芒越来越强,阴影的形状晃动着改变了。

我向后缩了缩,确保自己待在黑暗中。

脚步声停下了,墙面上响起粗糙的摩挲声。

微微叹息。

光源来到少女的呕吐物上方——那是一个造型古朴,看上去很笨重的提灯。

提灯的主人微微低头——他的脸进入我的视野。

啊……我的感觉没有错。

恶魔、天灾。

“出来吧。”他抬起头,轻声呼喊。

没有动静。

少女似乎在寻找逃跑的时机——此时,她与那男人只隔着一块帆布。

“嗒……”男人向右转身,背对我,缓缓前行。

我不想参与进人的事端,一点也不想。

但这么一来,这少女很可能抓到逃走的机会——我这种结果我更加不乐意看到。

所以……我该采取一点措施。

从藏身处跳出来,钻进她躲藏的帆布内。

少女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双手捂住嘴——我可以听到她牙齿微微打战的声音。

我的脚碰到她的身体时,她猛地抖了一下,转过脸来看看我——似乎稍微放下心来了。

然而……

“喵——”寂静的空气轻易为我打破——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为愉悦的呼喊了。

少女赶忙伸手,试图捂住我的嘴。

不过——人类的反射神经不能与我相比。

我从少她手中逃脱,顺便叼走了她的提灯。

绿色的灯光转回来时,我刚好从帆布中露出头来,把那小小的玻璃物件扔到地上。

少女这时也跟了出来——这小东西似乎对她很重要。

灯光的主人愣了一愣,看着面前那个脸色煞白的孩子,如天灾般的光芒从他的瞳孔中射出来。

男人缓缓开口。

“你没事吧?”

哎呀——这真是……出乎意料。

由地下仓库出来,经过漫长的楼梯和走廊,男人带着我和少女来到了一处似乎是挖空山体做出来的房间。房间内陈设朴素,透过南面巨大的窗户,可以看到一半深蓝、一半火红的壮丽天空,以及下方连绵起伏、辽阔无垠的山峦树海。

男人放下手中的提灯,指了指那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色沙发,示意少女坐下,自己走向房间角落,回来时,身边漂浮着两杯咖啡和一碟牛奶。

我趴在桌子边缘,看着那盛牛奶的浅碟轻轻落在面前。

男人坐到少女对面——那孩子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提灯,眼睛死死瞪着他,从未转移过视线。

“别紧张,姑娘,放松,我不会伤害你。”他笑笑。

在见识过那些“作品”后,这种安慰大概起不到任何效果吧。

“不用怕我,你看到的那些东西虽然保存在我这,但实际上并不是出自我手——那一幅被破坏掉的,我也并没觉得可惜,对吧?”

真是苍白无力的辩解。

“再者,如果我真的是那种杀人狂,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

毫无征兆地,男人面前杯子里的液体开始沸腾,几十秒后,就连杯子本身也开始发黑、变软,最终化为了一滩散发着高温、嘶嘶作响的粘稠流体。

少女有些惊讶。

“明白了吗?”男人这么说着,同时房内的烛台被点燃,杯子以及其中的内容物也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我叫布鲁提格·撒提拉(Blutige·Satire),是个隐居的法师,有事想问你。”他再次露出微笑。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话吗?”少女并未被布鲁提格的和蔼所打动,她一脸严肃,“那些人如果不是你杀的,还能有谁?”

“这我也想知道,”法师苦笑了一下,“很久之前——那时候我已经在这住了一段时间了——家附近会时不时出现些血迹,然后就发现仓库里多出一两个那类作品,我一开始也吓得不轻。”

“一开始?”

“嗯,当时为了把那些尸体清理出去,好好埋葬,我费了不少力气——但完全没用,我清理一个,里面就会多出三个;”布鲁提格懊恼地叹口气,“后来我就不想管了,在别处另外挖了一个仓库,之前那个被我用法术完全锁死——看见你之前,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踏进过那仓库一步了。”

“你就不想查查是谁做的?”

“我调查了二十年,用完了所有调查手段——一无所获。”男人啜了一口咖啡,抬眼看看面前的少女,“外面的孩子现在胆子都这么大了吗?”

“什么?”突然的玩笑话让她有点困惑。

“一般人看过了那种东西,应该有更大的反应吧……尤其是现在,没什么战争的时节,我还以为外面的人要再软弱一些——你从哪里来?”

“南方。”少女回答得很简洁。

“踏进这片树海是想做什么?”

“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少女抱起胳膊,她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其中的热气现在已经消失殆尽了。

“唉——别这么说啊,姑娘!”布鲁提格露出无奈的笑容,“你看——我现在可是收留了你啊,要不是我,你今晚说不定就必须要在那仓库过夜了,对吧?作为回报,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这应该不是很过分的要求吧?”

他一副诚恳请求的姿态。

少女沉吟一下,手臂放了下来,看着窗外已经被深蓝色侵占大半的天空:“我想找到树海中心的宝藏。”

宝藏……?

啊……

这么一说……

我确实在前任宿主家听到过类似的传言……

大陆的中心,树海的中心,托姆——那颗巨木——的树根下,埋藏着只有心灵纯净的孩童才能得到的宝藏。敢于寻找的孩子,就算得不到宝藏,也会得到祝福。

真是矛盾啊……

布鲁提格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嗯……”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是这样……”他双手扣在一起,顶住下巴,手肘杵在膝盖上,眼睑低垂,目光的焦点不知飘往了何处。

“怎么了?”法师的反常表现让少女不禁发问。

“啊,不不,没什么,”他抬起头,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要我给你准备点什么……?”

“不用了,”少女一口回绝,“我带着干粮。”

“唉——”布鲁提格无奈地笑笑,似乎想说些什么,却顿住了,只是叹了口气,“算了,小心是好事。”

他站起身,向房间门外走去:“我去给你准备一下卧房。”

少女掏出背包里的食物,吞咽起来。

我舔舐着面前早已冰凉的牛奶。

布鲁提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喂。”纤细却有些粗糙的手抚上了我的头顶,“你应该不是他养的猫吧?”

他的确不是我的宿主。

“我告诉你——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现在大概正盘算着要杀掉我——说不定你也会被他肢解的。所以——今天半夜跟我一起走,做我的旅伴,怎么样?”

少女湖水般澄澈的瞳孔中闪烁着警觉的光芒。

很抱歉——我并没有那种打算。

“嗯……”她露出笑容,右手再次抚上我的头顶,“谢谢了。”

啊……语言不通。

是夜。

法师为那少女准备的卧房算不上大,有一扇可以看到月亮的窗户。

我伏在窗台边,看着一轮散发着幽冷光芒的半圆月,身旁的床铺上躺着少女,把毛毯蒙过头——我知道,她根本没有睡着。

那个男人,布鲁提格·撒提拉,他一定隐藏着什么,我并不觉得他傍晚时的辩白是完全虚假的,但……很不自然……他的那种表述,总结起来就是:“这地方除我以外还有另一人在——那是一个杀人狂。”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离开这呢?虽然杀人狂没有对他动手,但谁知道那刀子什么时候会找到自己头上来?这种情况下还死守着,就一定有不能——或是不想——离开的理由……

那么,是什么……?

法师目光失焦的神情在我的脑海中闪烁。

他在听到少女要去找宝藏后,反应有些奇怪。

他跟那宝藏有什么关系吗?

特意把家安在这里,却并不去寻找——他是要守护……不,不对,那样的话,他应该住在树海中心才对……这种边远地方……

不行……想不通……

低沉的“嗡嗡”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少女的呼吸不知何时变得安宁而沉稳。

她睡着了?

不是要逃走来着吗?这孩子……

就在我考虑是否要叫醒她时,毛毯下细小的啜泣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哭……?是做了什么梦吗?

我轻轻跳下去,咬住毛毯一角,撩开。

少女确实在沉睡,她的脸却呈现着扭曲的神情,绝望、恐慌、无助、悲伤。嘴唇被咬出血,眉毛几乎拧在一起,眼睑紧闭,泪水打湿了她细长的睫毛后,顺着眼角流淌到枕头上——枕巾已经湿了一片。

我听到背后“吱呀”一声。

卧房的门被打开,穿着宽大袍子的布鲁提格缓缓走了进来。

“你在这啊。”他轻声对我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上似乎带着无可压抑的痛苦——心理上的痛苦。

到底……出什么事了……

“要来看看吗?这个孩子的梦境。”他走到近旁,对我笑了笑——因此而眯起来的双眼中似乎闪烁着泪光。

我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嗡嗡声。

是他催眠了这个孩子……?

他的左手轻轻按在少女的额头上,右手抚上了我的头顶。

一阵晕眩,仿佛世界都颠倒了,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搅拌的颜料,色块扭曲、混合,又重新排列。

当眼前混乱的色块恢复正常时,我被吓了一跳。

树根。粗壮、扭曲、伤痕累累的古老树根占据了我的视野。抬头看去,宽大、密集的树叶和如巨蛇般扭动的树枝将天空完全遮挡了起来。支撑、连接着这一切的树干根本就是一座墙壁——相比起来过分渺小的我几乎无法认识到那是圆柱。

不过,比起这些,还有更加吸引我注意力的东西。

尸骨。

比这棵巨树的树叶还要密集的尸骨。

它们看起来——我知道这种说法很难让人相信——全都是被这棵巨树所害死的。

无数具残缺的骷髅如鳞甲般覆盖在树干上,大部分被细长的木刺刺穿了胸腔和头颅,有些甚至只剩下一条小腿骨——恐怕是被木刺戳穿了小腿,倒吊在上面后,因为脑充血而痛苦死去的——除了树干之外,粗大的树枝上也挂满了类似的尸体,他们如同被施以绞刑的犯人一般,被藤蔓紧紧缠住脖颈,窒息而死——有些看上去是被瞬间扭断了脖子。

我偶尔能发现些还没有化为白骨的尸体,酱紫色的皮肤残破不堪,绽开的位置露出了相同颜色的血肉,其中可以发现白色的蛆虫爬行。眼睛被啃咬得只剩下一半,身体所有的孔洞都在向外流淌散发着恶臭的粘液——那些恶鸟没聚集在这倒是件十分稀奇的事。

这里就是那少女的梦境吗?

难怪她被吓成那样。

“呀啊——”尖叫声传来。

是那个孩子的声音。

她跌得撞撞地朝这边跑过来,沾满灰尘的衣服被划破了数道口子,浑身淤青,背包也不知丢在哪里了。

她尽力躲避着身后如毒蛇般追赶过来的藤蔓。她越是跑,吸引而来的就越多——有些藤蔓上还挂着残缺的尸体。

突然,她被树根绊倒了——很奇怪,我记得那里的地面上原本什么都没有。

藤蔓带着呼啸的风声向她袭去。

刚刚的一下似乎扭伤了少女的脚踝,她奋力挣扎着,却一直无法起身。

啊——在梦里死去的话,应该就能醒来了。

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男人这时却走上前,站在了少女和藤蔓之间。

那些毒蛇的尖端几乎贴到了男人的咽喉——这时,它们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猛地停滞下来,之后缓缓缩回了树枝上。

他回过头:“没事吧?”

少女背对布鲁提格,身体蜷缩着,双手似乎握着什么,紧紧贴在胸前。

“不要……不要……让我离开这……不要……”她呻吟着,声音剧烈颤抖,泪水被紧闭的眼睑挤出来,与满脸的灰尘混合在一起。

“没事了姑娘,”法师走到少女面前,轻轻将她扶起来,修复她的衣物,掸落上面的尘土,“你不会死的,放心。”

少女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她慢慢睁开眼:“我……”

声音依然颤抖着。

“这里……应该有……怎么会……”当她能分出精力来思考现状后,大滴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下来,她泣不成声。

“冷静下来,姑娘,这里不是现实,是我给你的梦,所以你绝对不会死在这的,你的身体现在还好好的在床上躺着,不会出一点问题,你放心。”

“这是……梦……?”少女有些无法理解。

“对,是我给你的梦。”

“为什么要……”她呼吸还有点不顺畅。

“现在先把不说这个,”法师扶着她站起来,“走,先到别处去休息一会。”

不远处的空地。

少女半卧在地上,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布鲁提格坐在她面前。

我则伏在一旁从地面上长出来的树根上。

“你手里的是什么?”他注意到少女双手一直紧握着的东西。

她张开手掌——那是两只提灯,形状十分相似,而且能合到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球体。

其中一只我曾在仓库见过。

“这是……”

“我姐姐也曾经来找宝藏……这是她的提灯……”她只说了半句话,喉咙便哽住了,啜泣起来。

啊……姐妹成对的提灯……二人相见的愿望……最终却是这种结果……

“怎么会……这样……”她掩面哭泣,肩膀不断冲动。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抬起脸来——面颊上挂着泪痕——看着面前的法师:“等一下,你刚刚说这是梦,也就是说……”

少女的瞪大眼睛,向法师索求着自己期待的答案。

“虽说是梦,但这里确实是托姆脚下,”法师的回答让少女的表情僵住了,“是真实的景象。”

你确定要对一个孩子说这种话吗?

不过……

这是托姆的脚下……?那么……这就是树海中央?

跟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啊……

“你在骗我……梦里怎么会……”少女不愿意相信。

“你如果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苏醒,再把你送到这里用肉眼看看——但我无法保证到时你能活着回去。”法师一反之前的轻松态度,神情和语气都变得无比严肃。

少女沉默了。

“听好,孩子,我现在要告诉你有关这片树海的真相,”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光芒,“如果你听完这些后,依然想要去追寻宝藏的话,我不会拦你;但如果你愿意听我一句劝,离开这里的话,我希望你能把我所说的这些传到外面,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让任何人接近这棵树,明白吗?”

少女愣了一会,迟疑着点点头。

“先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传闻中,是怎样描述这个宝藏的?”

“树海的中心,那棵名叫‘托姆’的巨木下,埋藏着三千年前死去恶魔的财宝。杀死恶魔的英雄为了避免这些财宝落入恶人之手,在那里施加了一个法术——仅有纯洁而愿意为之历经苦难的灵魂才能获得它们。”少女用颤抖的喉咙念出一段像是童话片段的词句。

“半真半假的传言……正因如此,才有这么多人相信……”布鲁提格感叹着,“好,姑娘,我知道你很累,但你现在必须集中精神,记住我所说的每一句话,记住从刚才开始你所见到的每一点景象——寻宝者从树海中心回归,她的所见所闻将不可辩驳。”

最后一句用的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似乎是某种咒语。

“三千年前,确实有恶魔肆虐,当时最后一场战斗发生在一座小岛上,讨伐军出动了他们最为精锐的特殊部队来与那恶魔进行决战。最终,它也没有被杀,只是被人类所研究的法术所封印。”

封印……

啊,母亲曾经告诉我的神话……原来不是完全虚假的……

法师抬起手,指向不远处那挂满了尸骨的巨木。

“那就是封印法术的一部分,为了避免封印力量的衰减,那时候的法师创造了这棵树,它可以将内心坚强的人类捕捉作为食粮,以保证封印的力量。”

他顿了顿,神情有点奇怪,像是在努力压制某种不适感。

“当时,参与围剿恶魔的特殊部队——共计两千人——几乎被这株树所捕捉殆尽,余下的也留下了各式各样的心理阴影或后遗症。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恶魔气息在那小岛上残余、封印力量也在那里扎根,双重影响下,这棵树的周边出现了可以急速生长的植物,这些植物让这座小岛持续扩张,五十年后,便成了一片圆形大陆——不用怀疑,就是你脚下的这一片——而它们自然也成为了这片大陆实质上的统治者。

“当局为了控制形势,也为了保持封印的力量,开始用各种手段吸引人类来这里,让他们定居或是深入树海。而这些手段中,最为有效的就是——宝藏。

“少年之中从不缺乏冒险精神,而只要事后将有关他们的记忆抹去,就不会有人知道,那些坚强的孩子实际上——一去不回。”

“就是说……”少女嘴唇颤动。

“你们……是被骗过来的,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宝藏,到达这里的人不但一无所获,还要成为法术的食粮——而你们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这痛苦而毫无价值的死亡作准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对于“美好现实”的希望,内心大概很想否定布鲁提格告诉他的故事吧。

“我……曾经是特殊行动部队的一员……也是这个法术的设计者之一……”

哎呀——真是黑暗的过往……

“你是说……你已经活了三千年?这怎么可能!”少女似乎抓到了稻草。

布鲁提格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让宽大的袍袖落下来。

啊……

这倒是出乎意料……

此前一直隐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臂,已经没有人类——甚至没有生物的样子了,整只手臂呈现着如同石块一般的深灰色,上面布满了划痕和龟裂,似乎还覆盖着鳞片,仔细看可以看出上面生长出来的密密麻麻、形状像是畸形手掌的细小枝丫——它们散发着幽幽冷光。

“这是……”少女感到惊讶。

“我应该说过,在与恶魔的决战中活下来的人,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些心理阴影或是后遗症——我所感染的就是这种东西,恶魔的血扎根于我的身体,恶魔的气息则飘荡于我的意识……”法师手放下来,自嘲地笑笑,“你曾经问过我,究竟是谁肢解了那些可怜人……实话说,肢解他们,完成那种艺术品的确实是我的手,但那时操纵着这双手的却不是我……”

原来如此……

这个男人的眼神可以危险如天灾,同时又澄澈如少年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意识被恶魔的气息侵染,在他身上产生了像是双重人格的现象……

“我能活这么久也是拜这病症所赐,作为代价,我一步也不能踏出这片树海,否则便会马上灰飞烟灭……”

“别开玩笑了!”少女的怒吼打断了法师的讲述。

怎么……

我被吓了一跳。

“你的意思是,我们到现在为止的奋斗、到现在为止的经历,全都是为了被这棵树吃掉而作的准备吗?!我们只不过是牲畜吗?!”

啊……是这样……

这种状况下……

少女已经……避无可避了……

她的目标、她的信念、她的世界,被法师口中吐出的那些词句一点一点地击碎,最终……就连她死死守护的最后一点幻想也消失了。如果说,她的心灵曾经是蓝天下的一片草原的话,现在那片草原上大概正燃烧着熊熊大火,将那些以谎言做养料的青翠植物吞噬殆尽吧。

当火焰熄灭,草原死去之后,少女内心会留下什么?是荒芜的流沙、悲叹的烈风,还是腐臭的沼泽、血色的暴雨呢?

无论是哪种结果,这个孩子无法回到从前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真令人同情……

如果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这里,认识到现实后马上被杀的话,也许还不至于这样痛苦……

“那……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奋斗至今的?!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的?!”她站起身,右手握着那一对提灯,左手紧紧抓住法师的衣领,表情扭曲,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因为你们这群臭老头子不想死吗?!因为我们只有‘被吃掉’这种价值吗?!”

法师没有回答,他眼睑低垂,躲避着少女的目光——这种反应……就仿佛在他面前的并不是目光,而是燃烧着的刺剑,一旦接触便会将他刺穿、烧尽。

“喂——告诉我啊!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姐姐她……”少女握着提灯的右手剧烈颤抖着,“到底犯了什么错……!”她说话的声音混杂了哭腔,开始含混不清。然后,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少女放开了法师的衣领,缓缓跪坐下去。

罪恶的树海中,有个伤痕累累的女孩,她怀抱着亲人的回忆陷于悲伤,她恸哭的声音随风游荡,传至远方,最终消失于大地的嘲笑。

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实在太残酷了……

布鲁提格坐在地上,沉默不言,他大概也不知道如何抚慰面前这被绝望击倒的孩子吧。

半晌,他站起身,弯下腰,右手轻轻放在那姑娘的肩头:“听着,孩子,或许我不该说这种话,但现在并不是可以自顾自悲伤的时候,你必须要离开这里……”

“啪!”

少女猛地将他的手打开,眼睛由下向上瞪着他,瞳孔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这样好吗?”法师踟蹰一会,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当有人被托姆吃掉后,当局那群人会抹去所有相关者的记忆。也就是说,如果你死在这里的话,就再也没人还记得你姐姐,她将从未来和过去永远、完全消失。到那时,对整个世界来说,她根本不曾存在过——你更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吗?”

少女愣住了。

收到突如其来的绝望现实打击,站也站不起来的她……大概到刚才为止都根本无暇去想这种事吧。

“所以……”法师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少女的视线平齐,“离开这里吧,然后帮我个忙——把有关这篇树海的真相散发出去,不要再让任何人接近这里了,可以吗?”

少女低头,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提灯,肩膀再次抽动起来。

泪水砸在剔透却满是灰尘的玻璃上。

两分钟后,她抬起满是灰尘的手,擦了擦泪水,抬起头,眼睛红肿,眼神坚毅,其中的愤怒完全没有消失:“我明白了。”

法师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微笑:“谢谢了,姑娘。”

话音刚落,视野再次开始扭曲。

卧房的景象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少女从床上醒来,法师已经不知去向。

她思忖一会,翻身下床,拿起自己的背包,向外走去。

是要去哪?

托姆,还是外面?

……

算了。

我没有关心这些的必要。

毕竟我只是一只猫。

不过……

这次确实经历了相当不错的事件,看来这个男人——布鲁提格·撒提拉——真的是很有趣的宿主……

不久后的某个上午。

我在法师的房子里散步。

晃悠到了一间仓库门前——是我第二次见到那个男人时的仓库。

古旧的小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怪异的味道。

我走进去。

布鲁提格背对着我,不知在做什么。

他注意到我的存在后,回过头来。

“呀——沙罗(Schauer),”“沙罗”是他用来称呼我的名字,“你来这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

法师的眼神——那是天灾的眼神。

啊……恶魔的人格正占据主导。

他背后的工作台上,似乎有一对沾血的小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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