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头部袭来一阵钝痛,昏迷中的少女颤了颤身子,蹙着眉侧过脸,呼吸也比刚才还要重上几分。
守在榻前的少年面露不安,望着铜盆里的半淌凉水,一边叹气一边把在少女额前贴了太久,变得有些温热的敷巾摘下,重新沾湿弄凉。
将军早就交代过,她若是醒了,就立即通报上去,好让他命人安排审讯。
这位凭空出现在战场之上的少女,或许真的是敌方的奸细吧。
提醒自己不要动多余的心思,身披战甲的少年仍然以哀怜得目光注视着少女苍白羸弱的病容。
那天的那场战役,双方军队损失惨重,平日谈笑风生的同胞丢掉性命,触目所及尽是断剑弃盔还有纷扬的尘土,就连足下踏的泥也被染遍了血色,自己是杀红了眼,才凭着奇迹般的好运负着轻伤生还,当然,还发现并带回了眼下这名伤重的少女。
以及一只追着被横抱在怀中的她,一路梭走疾行跟进军营里,不断“喵喵”嗷叫的白猫。
在老家颇受动物亲近欢迎的少年,每每伸出手想探向白猫时,都会被它面露凶相的喝止。那只猫只肯蜷缩在少女枕边,不时轻柔的低下额头触碰少女的脸颊,仿佛在呼唤她睁眼。
可怜啊……可怜……
女孩就应当安坐在闺中绣花,尽享父母兄长的宠溺疼爱,等到了应有的年纪,再寻一户好人家,尽到为人妻母的责任,这样平和的度过一生才好啊。何苦要置身战场?
你又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少年伸出手,侧指摩挲着擦过少女干涸的唇角,又最后帮她紧了紧被子,这才起身走向篷外。
待他离开后,篷里安静了片刻——直到少女翻了两个身,顺便伸手理了理睡到起结的长发。
“喂喂,还装什么装,人都不在了,还不趁这个时候活动一下,真想发霉长蘑菇啊?暖暖你这个大笨蛋。”
“……唔,我知道啦大喵,不要这么凶好不好……”
被称作暖暖的少女无辜得眨眨眼,推开被子坐直。随即,她眼巴巴的盯紧铜盆,舔了舔嘴唇。
“不能喝!给!我!忍!着!”
横扫过来的一记猫尾,重重的抽在暖暖的后脑勺上。
“啊啊啊……大喵你真是坏孩子,那个人在这里还比较好呢,起码不用被你欺负!”
少女眼角噙着泪,气鼓鼓得望向盖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的帐帘,忽的又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低头对了对手指。
“……你害羞个毛啊!”大喵无比鄙夷得斜睨着一脸少女心的暖暖,愤怒的弯弯身子,化吐槽为力量,飞身砸向少女胸口。
“噗……”被踢出一口老血的暖暖虚弱的歪倒在床上,开始装死。
“你以为这些天只有你一个人不好受吗?!不要说五花肉了!我连猪肉毛都没有见过一根哎!顿顿都是咸鱼!咸鱼!我吃的舌头都要坏掉了!你看看!“
大喵边嚎边大力吐出舌头,那呕吐状的表情配上大大的白眼,显得分外狰狞,吓得暖暖又有点心梗。
她只好讨好的伸出手搂过大喵的头,巴拉巴拉的开始许诺等上了时光机重回现代后,要买多少吨上好的五花肉犒劳它云云……
不过说真的,如果不是有大喵陪在身边,自己的处境一定会超级凄惨吧。
如果不是大喵告诉自己要装作昏迷躲避审问,蠢蠢的自己早在被带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要到将军面前表演活蹦乱跳了。这里可是古时战乱年代,被当成敌军奸细审问可不是好玩的,往往都是会被屈打成招,暖暖也不相信凭自己的口才能对古人讲清楚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根据大喵的谋划,最合适自己的方法就是装作仍在负伤昏迷,毕竟赖床谁不会嘛,只要坚持多睡几天,将军那边的人马也就差不多通过别线探清敌方并没有丢失什么公主啊,绝色名伶啊之类的角色了……到时候这边的人对暖暖的怀疑和敌意不说全消也会减轻不少,看她昏迷那么久多少也会起几分同情,然后再见机行事,趁看管不严逃去时光机那里或者另起别的什么对策都好……
看来大喵那么多五花肉也真不是白吃的。
就在一猫一人你一言我一句相互闹腾的时候,篷外忽然又有了动静,暖暖像打地鼠里的地鼠一般,无比敏捷的缩进被子,大喵则开始接连不断扯着嗓子怪叫,来掩盖刚才的吵嚷。
过了一小会后,篷帘果然被人掀开,进来的不是别人,仍然是先前的少年。
他手里端着一碗清汤,掀起帘帐的动作显得分外谨慎小心。
就飘散而来的味道分析,这应该是用鱼熬的吧,大喵既眼馋又有些不屑得耸了耸鼻子,退坐到床脚上,静静得看着少年扶着汤碗,一步步近到暖暖身侧。
不得不说,这个少年,是个好人。
向来看人挑剔最善找碴的大喵,也说不出他的不是。
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发现因从时光机上跌落,暂时昏了过去的暖暖,二话不说就为她挡了一梭乱箭,这救命的恩情,暖暖还不知道呢,要是告诉了她,她肯定不会愿意装死,会执意要眼含热泪的拉着这人道谢吧……
不光是救了一命,抱着暖暖从战火中抽身的一路,何其艰险,说是救了二命、三命、四命也不足为过。
这少年始终把暖暖护在怀里,把危险挡在她身外,明明只是素昧平生之人啊……
他救她的时候,绝对不是想着回去问功寻赏,那双眼眸坚定而清澈,与他对视,连大喵都会感到心痛。
这样的一个人,要在战场上杀敌,沐着鲜血迎着枪炮,还只是区区一个如何折损也不会被铭记在意的小兵……历史可真是残酷,造化,可真是弄人……
少年全然不知床脚的白猫,正在以如何诡谲似人的复杂神色打量自己,他只是专注的用小勺一点一点,慢慢把汤送进暖暖嘴中。为了防止暖暖呛到,把暖暖扶起身,靠着榻栏坐好,才开始喂汤,先是用汤熏点唇瓣,喂半勺就停上好一会,观察半天,确认暖暖嘴中再没有汤料了,也没有呛到,才慢慢的淌给她剩下半勺汤。
那细致劲啊……就算亲友也不见得会如此入微的照料吧,可惜又饿又渴的暖暖一定不会察觉到这种可贵的温柔,每次等少年走后,都会哀声向自己抱怨:刚才喂汤的时候好想抢过碗鲸吞牛饮啊……
汤每次喂过半碗就凉透了,少年就会不厌其烦的出篷换碗新的,再喂上半碗。
末了,两个碗里都分别剩下半碗残汤。一开始他是想把剩余的凉汤喂给大喵的,但大喵矫情的拒绝掉了,从那以后每次喂完暖暖,他就会把两份残汤倒进一个碗里,一口气仰脖喝下,再带着空碗出去。
因为喝的时候没用勺子,所以不算间接接吻吧……
每次,大喵都甩着尾巴,汗颜而多余的,这样想道。
说起来,暖暖还不知道这位少年长什么样子呢,被抱来的时候昏着当然没看到,后来虽然被日夜照顾,但听了我的话后,一直装作没醒,从来不在帐篷里有人的时候睁眼,所以……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就昨天,在暖暖好奇的询问自己少年何种长相的时候,大喵撒谎了。
它说:“那是一个身高八尺,满脸胡须,蒜头大鼻豆子小眼的莽汉。”
本以为暖暖会被吓得花容失色,会吐槽些什么,但她没有。
她只是静坐着,歪了歪头,像桃花吐蕊似的,轻轻莞尔一笑。
大喵觉得,那笑容让人心疼,和少年清澈的目光一样。
后来,逃走的时机终于到了。
那天凌晨起着浓雾,敌军前来偷袭,偷偷越过打着地铺睡在暖暖榻下的少年,大喵出外望风,发现了异常,它疾步奔回篷内,悄悄舔醒了暖暖,同她耳语。
如此这般,总而言之,我们要离开这里,再拖沓下去,要是营地被彻底攻占,会有什么不测就更难预料了,不如趁乱逃出去。掩人耳目,小心谨慎一点,再加上一点好运,就可以回到时光机那里了。
还是就寝的时间,帐篷里没有半点烛火,五指一摸黑,暖暖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全然按照大喵的吩咐行事,一点点挪下床沿后,四肢伏地爬着拱着往一个大致的方向前去,全程为了不造出动静屏息凝神的,好不容易才够到了厚实的帘帐。
这就要出去了啊……暖暖在心里无声的感慨着,慢慢试探着牵起帘帐的一角。些微光亮随之透进蓬内,那光源自篷外树立的诸架长燃的火把,天色远还暗着,离黎明应该还有段时间吧。
忽然有点想借着光,回头看那个人一眼。
大喵仿佛知道暖暖的心思,细长的尾巴毫不客气的甩打在她腰上催促着,暖暖怔了怔神,终是没有回头。
帐篷外的空气无比清新,湿蒙的雾气沾上皮肤,微风吹拂过发梢眼角的感觉是如此自由。
暖暖仿佛初生的小雁,蹒跚得绕着圈踱了几步,紧张,又喜悦的笑了。
大喵则警觉地瞄向四周,近处是无人的,大概都在帐篷内安眠吧,而远处的看守、士兵,恐怕已经被敌军悄悄斩杀了。大喵垂垂眼皮,有些沉重的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走。
和由军营后方袭来的敌军相撞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东面的木桩倒是有一处松动,说不定能从那里出去,大喵在心里飞速打着盘算,叫暖暖跟紧它往东小跑。
暖暖便猫着腰跑了起来,也许是太久没有运动,饭食又只是少量的汤水,才行了不到百米的距离,暖暖就觉得头晕,手脚也跟着发软。
身体,好像真的出了问题呢……本以为和寻常一样振作的精神,只稍加运动就被消耗干净,是闷在篷内的这半月熬出的虚弱,还是从时光机出口跌落时,摔到后脑的伤其实没有好全?……
她只好咬着牙逼自己加油,与其把身体的情况反应给大喵让它瞎操心,不如就这样强撑下去,至少也要坚持到离开军营吧……之后的路肯定更远,但有浓雾作掩照,至少可以稍作调整……
思绪渐渐有些纷乱,军营东面的木桩栅栏已经在雾中似隐若现,暖暖虚弱得撑住腰,大力喘了几口粗气,此时的大喵已经停在雾中的木桩边,急切的回望暖暖所在的方向,发出催促的喵叫声。
听到呼唤,暖暖不敢再停留,连忙向前迈步,可是这一步竟像踏在云里,脚下一软,竟失衡的跌倒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比想象中还重,又或者是太过虚弱的身子承担不起再轻的一跤吧,满脑子都是得赶快站起来的念头,浑身又都使不上力气。
大喵很快冲回她身边,这次再没有厉声斥责,不屑的抱怨。大喵支着爪子扒拉着暖暖瘫铺在地上的发丝,一开口,听上去好像夹着哭音。
“喂,暖暖,起来啊,暖暖……”
“我不要五花肉了,我一块也不要了,你快起来啊暖暖,我们一起从这里出去,优优还在等你,爸爸还在等你呢……”
“你不要不说话啊,暖暖,暖暖……”
暖暖哆嗦着嘴角,嗓中一阵刺痛,仍拼命想说出什么。
——你先走吧……这样残忍的台词,如果真的说出口,一定会被打吧。
所以,还好发不出声音呢……
好困,好难受……想喝水……
……是谁……?
是谁,那双手温柔的扶住肩膀,是谁,带来这个温暖的怀抱?
模糊的视线向上扬起,只来得及对上一双,好清澈好清澈的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马背上。踏蹄声稳健有力,清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大喵缩在暖暖怀中,而暖暖又被护在另一怀中。
“你醒了?”一个好听的声音,朗朗而响。
暖暖贴在他膛中,卧在他颔下,怯的不敢抬头,只好死死盯住那双捉拿着缰绳的手。
怀里的大喵把头钻了出来,露出狡黠的坏笑,毫不避讳的用人语替她应道:“醒了,好一脸傻样呢。“
“醒了就好,再坚持一会我们就到了。”
“……到哪?……”清清干涩的嗓子,生怕讲破音出丑似的,暖暖很小声的逐字问道。虽然不问她也能猜到大概。
“十光季那,恩,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对吧,猫咪?”
“笨蛋,是时光机,时光机,我都跟你解释半天了你怎么还记不住?古人就是没进化好,脑袋都不灵光。”
“……大喵,你怎么这样跟人说话?太过分了。“
“没关系,能听到猫咪说话多好玩啊。”
少年说罢轻笑了几声,拉紧缰绳又高喊了一声“驾”。
大喵则凑到自己耳边,把刚才发生的事,零零碎碎叨了个遍。
现在能在快马上,被护送去时光机那,都是多亏了这位少年的好心。
如果不是他选择相信大喵的话,助我们脱困,现在这会,应该要么被敌军擒住带去另一个军营作俘虏,要么就被将军一声令下关入了军牢吧……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要装什么昏迷,和这个人全盘托出还比较好呢。
但是他不要紧吗?自己的军营被敌军袭击,还送自己这么远的路,回去不会被……问罪吗?
不能更巧得是,少年仿佛听到了暖暖的心声,默契得开口:“没关系的,把你送到后我再赶回去,将军骁勇有谋,我带你走的时候他已经率领全军迎战。那是我们的本营,敌方想带精兵深入奇袭的意图已被识破,没有半点胜算了。”
“而且,带你走的事我可是过问了将军,这匹快马也是他借我载你归家的。既然你不是敌军的人,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将一个柔弱女子强留在危险中呢?”
“你们……真的都相信我跟大喵啊?……”暖暖慢腾腾得揉了揉湿润发酸的眼角。
“我相信你们,至于将军嘛,他信我。”少年言语中并无得意,只是淡淡说道。
“……“听完这番话,暖暖若有所思的阖上眼,靠在少年胸前散发着阴冷金属光泽的战甲上,安心的轻叹了一口气。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当日时光机出口所在的战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片荒凉的旷野,虽然清理过,仍残留着不少惨烈战争的遗征,几匹半腐的马尸横躺在草地上,上方盘旋着无数飞蝇,当然,人类渺小的失去了生命的身躯,被遗忘在此的话,一定也是淹没在了这片广袤的草场之中吧。
在行驶途中突发状况,将暖暖和大喵甩下的时光机,此刻就隐匿在淡淡的白光中,悬停在旷野中央的半空中。
这到底是哪朝哪代的哪里呢?被关在帐篷中多日的暖暖对此一无所知。
栖身半月的军营是什么名号,和自己朝夕相处却直到今日才对上话的少年,又是谁呢?
太多的疑问都来不及解答了,离时光机越近,机器感应到主人,那光便愈发强烈,仿佛在呼唤迷途旅人的灯塔,大喵也蓄势弓起身子,摆出随时准备一跃而起的架势。
少年终于驾着马来到光圈的正下方,他注视了一会那奇异四散的白光,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轻柔的抱着暖暖跳下马背。
暖暖觉得,那种感觉似曾相识。
“你们要怎么进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时光机就在这片光里,看着高吧,够不到,但只要我跟暖暖说出启动指令,自然会吸我们上去,当然你肯定是不会懂其中原理的喵。“
“……那就好。“少年眯起眼,笑着牵住马退后几步,留暖暖和大喵在那片光芒的中央。
暖暖十指相扣,合住手掌,以祈祷之色仰面直视向光芒深处。
大喵抢先一步,大声嚷出指令。
“菠萝菠萝蜜!”
时光机在得到指令的瞬间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光芒化作奇异的力量,一如预料中那样,悠悠载起了暖暖和大喵。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的一瞬,乘在了奇异的光上,像被风吹起的羽毛,打着璇飞向高空,这场微小的,倒流的雨,或许已经融入另一时空的天空。
为什么会哭呢?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啊,心里……好像孵化出了什么,破茧时激烈的感觉,失去后难言的空洞,这些,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没有言语能够形容?
少年清秀的脸庞,是并不熟悉的面貌,而这最后的一瞥,像有万年之久。
“告诉我,告诉我,你的名字。”这声音挣扎出口,却低不可闻近乎呢喃。
至少最后,能留下点什么吧,在遥远到虚空的未来里,或许连你的残影都无法寻见,但至少,会有比几个音节更多的东西,永生留在我心中的世界。
少年微笑着注视着暖暖潸然的泪容,到底是否听进了那声微弱的问话?
是的,他听见了。
——“花木兰。”
她轻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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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无限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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